在过去的2023年岁末，77岁的国家一级演员章晓申因病离世，消息传出时距其逝世已逾一周。

这位曾在《刑场上的婚礼》中塑造革命英雄周文雍的京剧名家，生命最后的高光定格在年初与妻子吴海燕同台演绎的《扎红头绳》——这对艺术伉俪的绝唱，竟成永诀。

作为上海京剧院文武老生，章晓申的艺术生涯镌刻着时代印记。1966年从上海戏曲学校毕业的他，凭借《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现代戏奠定艺术地位，1981年更以《刑场上的婚礼》摘得首届上海戏剧节青年演员奖。

在《乌龙院》《卧龙吊孝》等传统剧目中，他将唱念做打融会贯通，被业界誉为“文武兼备的活化石”。

戏迷们至今记得他在《贺后骂殿》中那段长达十五分钟的成套唱腔，气息绵长如江河奔涌。

而更多人熟知章晓申，源于他与“上影厂花”吴海燕长达半个世纪的爱情传奇。1975年，22岁的吴海燕因电影《海霞》中坚毅的女民兵形象爆红，鲜有人知这位影视新星实为京剧刀马旦出身。

她与章晓申的缘分始于福建省京剧团，彼时刚从戏校毕业的章晓申已是团里台柱，而16岁的吴海燕正为练好一个鹞子翻身，每天绑着沙袋在排练厅加练三小时。

“她总跟自己的腰腿较劲，那股狠劲让我想起刚入行的自己。”章晓申晚年回忆初见场景时，眼里仍带着笑意。

这对师兄妹的爱情萌芽于样板戏年代。吴海燕出身戏剧世家，父亲吴石坚是京剧理论奠基人之一，母亲汤化葵主演的《白毛女》曾风靡全国。特殊年代的家庭变故，让少女吴海燕在闽北山村插队时，将对艺术的执着深埋心底——她在田间地头默背《穆桂英挂帅》的唱词，借月光练习云手身段。这段淬炼成就了她后来在《白莲花》中绿林女侠的英气：当剧组质疑她过于清秀时，她策马疾驰三天磨破戏服，最终呈现的马上回枪动作让导演当场拍板定角。

1980年，章晓申与吴海燕在上海简朴成婚。影视新星与京剧名角的结合，碰撞出独特的创作火花。吴海燕拍摄《等到满山红叶时》期间，章晓申逐帧分析她的镜头表现力；章晓申筹备《取帅印》时，妻子带着摄像机记录排练过程，为他改进身段提供影像参考。

艺术理念的碰撞延伸至生活：家中书房并排摆放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与《京剧表演艺术杂谈》，茶余饭后的唱段切磋是他们特有的交流方式。

面对九十年代戏曲式微，夫妇俩的选择彰显艺术家的风骨。章晓申拒绝影视邀约，坚守剧场录制《京剧老生唱腔集锦》；吴海燕淡出银幕重披戏装，与丈夫合演《霸王别姬》致敬传统。2019年上海白玉兰戏剧奖颁奖礼上，七旬的章晓申表演《沙家浜》选段时，台侧候场的吴海燕仍如年轻时那般，默默为他调整髯口位置。

斯人已逝，艺术长存。吴海燕尚未对外发表悼念，但熟悉她的人说，书房那盏为丈夫留的台灯再未熄灭——灯下压着章晓申未完成的《论京剧武戏美学》手稿，页边密密麻麻是她续写的批注。这对用一生诠释“戏比天大”的艺术家，终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他们的同台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