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老虎打不得,你咋个不听?

马革话英雄 2024-04-29 18:45:03

上世纪四十年代以前,很多地方的山上山下多森林,生长着大量的野生动物,飞禽有鹞子、白鹤、野鸡、斑鸠等等,走兽有老虎、豹子、野猪、黑熊等等,所以到处都有猎人。但真正的专业猎户并不多,大多是亦农亦猎。春夏秋之季务农,冬季打猎。

务农季节,也常用空闲时间就地狩猎,如同业余爱好,娱乐消遣而已,不计收获大小。狩猎季节,则全家动员,男女老少各显其能。青壮年男子上山,老人和妇女在家搞后勤,邻近的猎人,常常三五家人联络一起,组成十条八条枪的队伍,邀约进山。

他们来到山下,稀落落地排成一字形,由下向上,由外到内搜索前进。如遇弱小动物,谁见谁打,谁打谁得。如遭猛兽,则互相呼应,聚而歼之。共同所获猎物,出卖了按人头分钱,或按户分食其肉,有些像原始社会的分配法。他们团结和睦,同生死共患难,在与猛兽的共同斗争中,建立了真诚的友谊。“枪友儿”这个词,也许由此而来。枪友儿是举世罕见的全才。“枪友儿经济”,是中国农村自给自足经济的组成部分。他们的狩猎工具,几乎全靠自己制造。

自制猎枪

一个枪友儿之家,就是一个简易的兵工厂。他们的“三大件”,即猎枪、火药、枪子儿,都有自己的土式制造法。比如枪子儿,他们将破铁锅、烂犁铧砸成碎块,放入耐火砂罐里烧融,将铁水滴成珠,冷却后便是枪子儿,大的如碗豆,小的似绿豆,如同现在的滚珠。打鸟类,则在枪筒里装小枪子儿;打小兽,则装大枪子儿;打猛兽,则装特制的“码子”,形似步枪弹头。小枪子儿要装几十粒,大枪子儿装几粒,码了则只装一粒。

有了猎枪、火药和枪子,枪友儿便可以“打枪”了。枪友儿除了拥有“三大件”武器以外,一般还得有助手——猎狗。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狗,往往是枪友儿的最大家产,别人出十石黄谷也不会卖。猎狗是枪友儿的耳目和手足,他们从猎狗的“表情”,判断未发现的猎物的种类和距离。猎狗嗅到野兔、野鸡之类的弱小动物时,表现出贪婪、迫不及待的样子,但不叫唤;嗅到山羊、狐狸之类与自己体形大小差不多的动物时,表现出跃跃欲试、与之抗争的样子,同时发出狂吠;嗅到老虎、野猪之类的猛兽时,表现出胆怯、警惕的样子,边叫边退。

猎狗嗅到远处的猎物时,显得焦躁不安,时而举头四面张望,时而低头寻找踪迹,眼神松散,无固定视点;嗅到近处猎物时,精力特别集中,眼神紧张,全神贯注到一个固定的视点,且朝一个方向勇往直前。枪友儿们据此决定对策。只要猎枪在场,对野鸡、野兔之类,他们是不屑开枪的,只需用手一挥,叫一声:“唆!”猎狗猛扑过去,野鸡还没来得及张翅,野兔还没来得及伸腿,就给一口咬住了。主人一抬手:“来!”它会乖乖地将猎物放进大网兜里,真可谓“挥之即去,招之即来”,枪友如何不珍爱之?

1946年冬天的一个中午,金华山下的老枪友儿唐大爷,带着两个儿子到附近的外山砍五倍子树来造火药。三父子砍完树,正坐在石头上歇气。突然,他们的猎犬“花耳”警惕地对着灌木丛狂吠起来。唐大爷蓦地站起来,向儿子命令道:“快拿开山(斧头)?有大东西!”大爷想到没带猎枪,如遇老虎,花耳会受害。他捡起一块石头,向丛林抛去,想以此将大东西赶进内山,以保花耳的安全,哪知事与愿违。丛林中一阵旋风,接着一声长长的虎啸,扑出一条“扁担花”(身现长条纹的大老虎)。

老虎也许饿得慌,根本不把三个男人放在眼里,直向花耳追去,花耳也许是为了“调虎离人”,保护主人,直向山梁逃命。老虎在后紧追不舍。“快跟老子救花耳!”老子一声令下,唐老大和唐老二提着斧头,向老虎追去,花耳越过山梁,直奔一家农民的后院,试图逃进屋里躲避。

院子外是幽深的竹林,花耳一钻进竹林,速度减慢了,老虎已追到身后。万分危急之时,花耳向两根大南竹中间窜了过去。老虎眼看张口即得了,尽力猛扑过去,哪知狗已跑掉,老虎却被两根大楠竹紧紧钳住,拼命嚎叫、挣扎,怎么也脱不了身。

唐老二先赶到,见老虎躺在竹林里,四脚乱刨,以为它正在抓吃花耳。仇恨的怒火猛烧起来,生死已置之度外,他索性丢开斧头,一个箭步飞去,骑到了老虎背上。常言道“骑虎难下”,老虎见背上有人,怒吼一声,一翻身,来了个四脚朝天。唐二被摔倒在地,一只脚还紧紧钩住老虎的肚皮。他双手一推,又跃身骑到老虎的肚皮上。老虎的两只后脚在空中乱蹬,一点作用也没有。威胁唐二的是两只前爪,一只前爪抓来,被竹子挡了一下,唐二顺势用左手握住,紧紧夹在腋下。另一只前爪又抓来,唐二未能防住,锋利的铁爪抓到眼窝里,右眼珠被挖了出来。

唐老二忍住剧痛,用右手握住虎腿,紧夹腋下,拼命大叫“大哥!快来!”哥哥赶到了:“二娃!夹紧!莫动!”他高举斧头,朝老虎的血盆大口劈了下去。斧口劈在老虎的上颌骨与下颌骨之间,如同劈到树柱上,斧头被紧紧卡往,怎么也扳不下来。唐老大急中生智,顺手抱起一礅石头,往斧头背上砸去,只听“卡”的一声响,老虎的头骨被劈成两半,老虎不动了,唐老二也昏死过去……

老猎人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人虎斗”,完全是为了那条猎狗。

文人有文道,武人有武道,枪友儿亦有枪道。枪友儿的用枪之道,并不在乎“准”,因他们个个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枪友儿的用枪之道,是“五打五不打”和“三要三不要”。

枪友儿提枪,并非见物就打,还得依个章法,那就是:打动不打静,打活不打死,打高不打低,打远不打近,打单不打群,打公不打母。也就是说,他们专打地上跑着的,天上飞着的;不打地上趴着的,树上蹲着的。他们从小练就的是打活靶,从不打死靶。

用枪友儿的行话说,只能“打顺风”、“打手势”、“打活眼”,不能“打死桩”、“架势”、“打定眼”猎物中了枪子儿,无论死伤,情称之“死了”,即无路可逃了,不准再开枪,无论对大小猎物都如此。一则为了节省火药、枪子儿,二则为了保护皮毛和野味。猎物在高处,显眼,障碍物少,应马上开枪;猎物在河谷里,或在灌木丛中,是明处看暗处,容易看花眼,不宜开枪。如突然在十步以内遇到大家伙,千万不能开枪,以防猛兽受伤后向人扑来,而无法向枪里装弹药如遇上两只以上的猛兽,即使有两三个枪友儿在一起,也不能开枪。因为成群的猛兽比单个的猛兽更加凶猛,在人的进攻面前毫无退却之意,只要有一个幸存者,都会亡命地向猎人进攻。如遇上哺乳的母老虎,更不能开枪。一则母老虎为保其子,加倍凶猛;再则母虎一般离虎穴不远,一旦惊动,可能遭到一群老虎的围攻。

【猛兽横行的时代,打虎是受表彰的。今时不同以往,老虎早已列入濒危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打虎是要受法律制裁的】

在金华山地区,枪友儿口授的《猎虎家训》里,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像《圣经》一样代代相传。其中有反面教材,也为正面教材。现各举其一。

反面教材:仓促枪击下山虎,险些一命丧黄泉

枪友儿陆氏老二,年方二八,不听父训,偷偷个人上山打虎。在山路上遇见一只“扁担花”老虎,迎面向他扑来,他不躲闪回避,而是仓促开枪,“轰”的一声,老虎非但未倒下,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他伸出了铁爪……陆二回头便跑。“救命啦!救命呀!”一直叫喊着跑回家里,失魂落魄,面如死灰。

第二天,一个年轻力壮的农夫,背了毛柴在陆家门口歇气。陆二见背笼眼子里有扁担花,惊叫起来:“他背笼里有老虎!”陆老汉以为儿子受惊发疯了,毫不在意。那农夫却道:“陆大爷,这里确实有一只死老虎,是我在山上捡的。”“在哪个地方?”陆二迫不及待地问。“在九道拐下……”农夫细说了一遍见到死老虎的情景。

“肯定是我打死的,中弹不是脑壳就是颈子,不信倒出来看。”农夫去掉松毛,倒出老虎,一看,果然枪眼在老虎的咽喉上。陆老汉对儿子大怒道:“你这不听家教的东西,明明它在上,你在下,又是正面扑来,你怎能慌忙开枪?这回算狗咬虱子,碰到了。如果稍歪一点点,你就被它开膛了!”

被打死的老虎

陆老汉用一屋子干柴向农夫换回了死老虎,剥下虎皮挂在堂屋中间,用以教育子孙后代。

正面教材:铁耙锄向老虎示威,林中王陷泥田丧命

唐老汉是山里山外闻名的老枪友儿,又是一个庄稼能手。一个深秋的傍晚,唐老汉搭完田坎,起耙锄收工回家,走到一人多高的土坎前,猛然发现一只扁担花蹲在坎上,一对发蓝光的眼睛凶狠地盯着老汉,摆起一副拦路行凶的架势。

“咋办?”老汉心里盘算着,“大凡下山虎,都饿得发慌,对人畜会主动袭击。无论进退,凭我这把老骨头,是万万对付不了它的。”唐老汉扫视了一下身边的冬水田,发现里面埋了许多红苕藤,顿时心里一亮:“有办法了!”他马上将耙锄举过头顶,硬着头皮向老虎走去,三丈,二丈,一丈……走到离老虎不过五六尺远的地方,他将耙锄晃了几下,佯装向老虎挖去。老虎受到挑衅,肚子又饿,引颈长啸一声,前爪在地上按了按,一纵身,向老汉的头顶扑下去。

唐老汉早有准备,将身子一缩,轻轻躲到土下。老虎用力过猛,从老汉头顶飞了过去,越过小路,“咚”的一声,扎进了冬水田。夕阳刚下山,满田都是火红的晚霞,老虎眼花缭乱,惊恐万状,四脚乱蹦乱跳,红苕藤越搅越多,越缠越紧。扁担花寸步难行,怒吼起来,在田里打滚。唐老汉本想来个缓兵之计,以便自己脱身。见此情景,却改变了主意。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虎落泥田,何不被我欺?他提起耙锄,两步跨到单田坎上,举耙便挖。又想着把老虎挖进去了扯不出来不好办,便改成用耙背砸。唐老汉一阵痛打落水虎,扁担花变成一堆稀泥巴,滚了几滚,不动了。事后有人要唐老枪友儿介绍经验,他说:“其实老虎并不可怕。一要摸透它的脾气;二要利用地势,不要站错了位;三要平心静气,不要用错了家伙。”老枪友儿的话,是不是还有几分哲理呢?

一年四季,无论农忙与否,枪友儿都爱在自家的庭院里和农田里,开展许多小型的狩猎活动,他们叫“小玩意儿”。其方式不下数十种,几乎都不用猎枪,只靠一双灵巧的手。下面举几种最常见的。

“捅窝子斑鸠”。白天在茂密的竹林里侦察,如果发现地上有一滩斑鸠屎,垂直上望,定会看见一个新筑的斑鸠窝,一对“新婚夫妇”必夜宿于此。用一根两尺长的粗铁丝,制成有倒须的小长矛,绑在一根细长的斑竹竿上,便成了“武器”。傍晚,百鸟归巢了,林中漆黑,天空却是白的。枪友儿带着孩子,悄悄入林,来到白天侦察好的地方,将特制长矛轻轻插了上去,对准映在天空的“黑盘”,使劲一捅!“啪啪啪”一阵扑翅声,斑鸠被长矛刺中了。这种偷袭术不能天天用,而且要不断改变地点。

“土坑捉斑鸠”。在田边地角,挖一个个小土坑,其内如罐,底大口小。上面横放两三根比香棍还小的竹签,再用桐子叶之类覆盖起来,上面撒些麦子或绿豆。贪婪的斑鸠,见食即往,双脚一跳向树叶,还没来得及伸翅,便掉进了土坑。斑鸠急了,不停地向坑外跳。但它每一纵身,必同时张开翅膀起飞,相当于身子放大好几倍。而坑口刚好只有它的身子那么大,翅膀老是被土坑的上壁打了下来。斑鸠苦斗约一个时辰,精疲力竭地趴在坑里不动了。枪友儿们干完了活,提着网兜,漫不经心地一个个“瓮中捉鸠”。鸟不厌诈,土坑可以久用不废。

“蓑衣抓鹞子”。有句歇后语:“鹞子抓蓑衣——脱不了爪爪”。枪友儿常在房屋周围搭个小木架,绑上一两件棕蓑衣,蓑衣上放些猎物的内脏。鹞子在高空瞧见了,一个俯冲下来,利爪狠狠地抓,脱不了身了,鹞子越急,双爪向内握得更紧,抓得也更深,待它们挣扎得无力动弹了,枪友儿才去活捉“空中强盗”。枪友抓鹞子不为营利,而为报仇,鹞子平时抓了太多活鸡之类。枪友儿活捉鹞子,是拿“罪犯”示众。

“野猪坐轿”。将林中的四五根有弹性的小树或大竹扭曲下来,分别用粗绳套上,如同一张张弓。弓弦的下端,通过一个固定的绳套,再挽成活结。结节头上系有猪骨头或死鸡死鸟之类的诱饵。另外,在地上放许多活圈套,另一端分别套在弯曲的树巅或竹巅上。野猪到来,四脚已进入圈套,再张口拖食物,活结解开,只听“哗”一声响,几张大弓同时伸直了,野猪被吊到空中,四脚朝天,闪悠悠的,像坐上滑竿一样。至此,凶恶的野猪在聪明的枪友儿面前也只得束“脚”就擒。

“野猪进圈”。在野猪必经的要道,挖几尺深的陷阱,活像一眼深深的猪圈。井壁要陡而滑,井底要软而松。井口用小竹、麦秆、草皮、树叶覆盖起来,伪装得与周围地面一样。野猪落入陷阱,拼命嚎叫,乱跳乱窜,但满井一片松软,腿无后坐力,加之身体太重(二三百斤),几尺深的井壁也上不去。野猪生性凶猛,皮质坚厚,又常在松树干上擦身,皮毛上涂了厚厚一层松脂,枪友儿们称其为“刀砍不进、枪打不入的刀儿匠”。即使对落入陷阱的野猪,他们也不开枪。枪友儿们为炫耀其能,偏不急于用乱石处死,而是让其饥饿一两天后,用烧酒调包谷面喂之。猪饥不择食,一醉方休,枪友儿们用绳子套了,拖上地面,操刀持盆,从容杀之,美其名曰“洗年猪”。

枪友儿,是勇敢和智慧的化身。他们在与大自然特别是与猛兽的斗争中,多才多艺,多谋善断,在那个猛兽成患的年代,他们的事迹成了千古传唱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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