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梁启超高度赞誉为“岂惟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岂惟中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的曾国藩,因剿灭了太平天国,成为清王朝的“中兴名臣”。青年毛泽东也有“予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美无缺”的评价。
曾国藩的好友王闿运评价说: “曾国藩以惧教士,以惧行军。”准确地概括了曾氏行军打仗的一大特色——“稳慎”。
曾国藩军事上的“稳慎”观,是对中国传统兵学“慎战”思想的继承和发扬。

中国传统兵法智慧中,有着浓厚的“慎战”思想,即慎重地对待战争,既不轻言战事、草率用兵,更不耀武扬威、穷兵黩武,反对动辄发动战争或以战争相威胁。
《孙子兵法》第一篇就开宗明义就提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既然战争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头等大事,所以孙武多次告诫并提醒统治者,必须慎重对待战争,指出: “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对于那种缺乏政治目标和战略价值而轻起战端的愚蠢做法,孙武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孙子对战争利害关系的辨析中,尤为重视对战争危害性的研究,譬如他讲: “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急功近利、穷兵黩武是人性一般的弱点,作为军事家的孙子,他深刻地认识到了战争的复杂性,他最反对的是轻率鲁莽,他研究战争问题的出发点,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慎”字。
“慎战”思想是孙子作为一代军事家对战争的理性思考,也是孙子对战争的人性化思量,他并不崇拜武力,也不迷信使用武力。
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从明确指出战争是不吉利的事物,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老子还主张不以兵强天下: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都表明老子在本质上对战争是反感抵触的。老子对战争应采取远而避之的立场,故有道者不处。
然而,面对现实,老子也只好不情愿地承认,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暂时凭借战争的手段,来达到一定有限的政治目的。但是,就是在不得已而用之的情况下,老子也强调指出不应该对战争进行赞扬,更不能以兵逞强,炫耀武力,忘乎所以,而应“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老子主张慎战。“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强梁者不得其死”。
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对战争的态度表现为慎战。《论语·述而篇》云: “子之所慎:斋、战、疾。”概括出了孔子对战争的态度。孔子反对鲁莽行事、不打无准备之仗,反对不义战争。这种精神构成了中国传统战争文化的核心。严肃对待战争,必须注意言战议兵要慎重,而不能有勇无谋,轻易言战。
对战争的慎重态度,并不意味着反战、不战。儒家把战争区分为正义与非正义之战。对于正义之战,他们主张采取积极主动的态度。孔子讲“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就是竭力维护“礼战”的合法性。
《论语·述而篇》载: “子路曰: ‘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也。”孔子赞扬颜回行为举止得当,责怪子路好勇无谋。既然战争是危险之事,就必须慎重考虑。当避免不了之时,就必须争取胜利。争取胜利,就必须于战前周详计划。徒凭勇气以战,终必败亡。

曾国藩继承传统军事思想中“慎战”的思想,主张“稳慎”,反对“浪战”。
咸丰七年,曾国藩曾一再劝告其弟曾国荃“不求近功速效”,“无好小利”,“到吉安后,专为自守之计,不为攻城之计”。
同治元年三四月间,业已攻占了安庆的湘军,夹江而下,连克十余城,曾国荃部于五月初进抵周村,距金陵只四十里。曾国藩接到这一连串捷报,又喜又惧,连写两信给曾贞干说:“沅弟进兵,究嫌太速。”他生怕曾国荃孤军深入,自置于危地,告诫说:“弟此次进兵太快,不特余不放心,外间亦人人代为危虑。”
后来,曾国荃打退了李秀成救援天京的大军,在雨花台立定了脚跟,并且已经合围金陵,胜利在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也多次劝道, “望弟无贪功之速成,但求事之稳适”,望“专在‘稳慎’二字上用心”,“不求奇功,但求稳着。至嘱!至嘱”!
其实,距写此信只一个多月,金陵就被湘军占领。曾国藩在临胜前的这些叮咛,固是针对急功贪利的曾国荃的一剂攻心药,却也说明, “稳慎”在曾国藩的兵法思想中是一以贯之的。他极力称赞萧启江一军“向以‘坚稳’二字著名”,亦是佐证。

正因为主张“稳慎”,曾国藩极力反对“浪战”,反对不知战事深浅的轻浮之举。他批评说:
“未经战阵之勇,每好言战。带兵者亦然。若稍有阅历,但觉我军处处瑕隙,无一可恃,不轻言战矣。”
因此他称赞李续宾“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又赞他“用兵得一‘暇’字诀,不特其平日从容整理,即其临阵,亦回翔审慎,定静安虑”。不打无把握之仗,本兵家常识。
而曾国藩所说的“浪战”,不仅指无把握之仗,也指那些仅有小胜小挫的胜负不分之战。因为他认为, “兵勇以浪战而玩,玩则疲;贼匪以浪战而猾,猾则巧。以我之疲敌贼之巧,终不免有受害之日。”因此他主张“先清后路,脚跟已稳而后进”,主张“宜先守后战,脚跟站定,庶免震撼之虞”。
曾国藩甚至常告诫诸将说:“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数月不开一仗,可使士卒身心强健,斗志昂扬,战机一到,一战可胜。这就涉及战争中胜负的迟早与快慢问题。不浪战,或数月不开一仗,似乎取胜甚慢,其实,欲速反不达,形慢而实快。曾国藩说:“机已灵活,势已酣足,早进可也;否则,不如迟进。”战争的快慢、迟早,决定于机是否灵活,势是否酣足。浪战者,是极不审“机势”二字的人。
由于力求“稳慎”,故曾国藩不赞同“兵贵神速”之说。朝中要员尹杏农曾两次写信给正在攻捻前线的曾国藩,借指责周亚夫将战事推诿给梁孝王的故实,力陈“兵贵神速”之义。曾国藩在回信中却盛赞周亚夫深沟高垒、后发制人的战术,并说:
国藩之处兵间,虽薄立功绩,而自问所办,皆极拙极钝之事,与“神速”二字几乎相背,即于古人论兵成法,亦于千百中无什一之合私心。
为什么他作“极拙极钝之事”?因为他认为: “兵,犹火也,易于见过,难于见功。”与其因求神速而见过,不如稳慎而缓见功。他称赞曾国荃说的两句话: “稳扎稳打,机动则发。”然后马上补充道: “机事殊不易审,稳定尤不易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