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桐城一派
人生五大事,吃喝拉撒睡,五者占其二,可见拉和撒是须臾不可或缺的大事体。那么,老底子的浙江桐乡灵安小镇人是怎么解决“拉和撒”的呢?
今天的灵安往事,说说老底子“倒马桶”的故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灵安小镇上,像公社办公楼、邮电所、粮站、卫生院、信用社、学校、供销社及下辖的三大商店,都有单位厕所,公厕大概有七八只,散落在全镇,供赶早市的乡民及路人使用。当时的公厕设施很简陋,没有自动冲洗装置,与现在那些高大上的公厕不可同日而语。当时找厕所很方便,老远就闻到那股独特的味道,寻味而去,一找一个准,错不了。附近乡下农民家中,拉撒的场所叫“坑头”,也有叫“羊棚头”,而居民家中,都备有马桶,一般都是放置在门角落。
别看马桶不起眼,过去农村嫁女儿,马桶是必不可少的嫁妆。
现在的60后、70后,甚至80后都是坐在马桶上长大的。
马桶拉撒满了后,有专业的环卫工人上门来清理,俗称“倒马桶”。
跟许多江南小镇一样,倒马桶,成了灵安集镇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有记忆开始,灵安最早倒马桶的人,叫塘北阿五,顾名思义,他是运河塘北面的人。塘北阿五的老婆,负责扫街路,报酬是20元/月。夫妻俩一个倒马桶,一个扫马路,他们是灵安镇第一代“城市美容师”。
倒马桶这个职业,除了又臭又脏,还是个体力活,一般人吃不消。每天三四点钟起床,全镇200多只马桶倒一遍,每只马桶用竹刷子顺时针刷几遍,逆时针刷几遍,再用清水冲洗一下,最后把一担担粪挑到河北面的化粪池储藏,一个早晨下来身体像散了架。
等到塘北阿五做不动的时候,儿子接了他的班。他儿子有个雅号叫“倒粪毛毛”。说起倒粪毛毛,灵安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问起他姓什么叫什么,几乎无人知晓。就像顾主任娘娘、斩刀疤九娘娘、剃头三噶里这些小镇名人,名气虽然震天响,但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们的真实姓名。
不卖关子了,揭晓答案,“倒粪毛毛”叫张玉山,一下子让人想起“玉龙雪山”,很文雅诗意的名字,是不是跟“倒粪”有点违和感。子承父业,就这样,张玉山成了“倒马桶二代”。
中国当代作家、画家木心是乌镇人,他年轻时生活在魔都,在其《上海赋》中有这样的描写——“马桶拎出来!马桶拎出来……”高亢的女高音,打破清晨的宁静,撩开黑夜的幕纱。一户户灯亮了,女人们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拎着圆肚的马桶走向早已熟悉的马桶车(粪车)。”
这是木心描写上海弄堂里倒马桶的情景,而在灵安,打破清晨的宁静,不是高亢的女高音,而是倒粪毛毛“倒马桶了”的吼喊声。人们纷纷睡眼惺忪提着马桶走出来,一时间,街头巷尾站满了拎着马桶的人,这场景,蔚为壮观……
倒马桶,为啥一定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开工呢?上周日,我特意请教了灵安老剃头匠沈荣泉。鲜为人知的是,荣泉师傅不仅是个剃头匠,曾经也是个“倒粪匠”。出生于1951年的荣泉师傅,他老爸沈张明是灵安知名的剃头师傅,但荣泉师傅很倔,既不拜师,也不向父亲讨教,愣是在14岁的时候无师自通学会剃头手艺,迄今已有一甲子。
随着镇上人口增多,马桶数量急剧上升,倒粪毛毛一个人忙不过来,倒马桶人手紧缺。1970年元旦这一天,20岁的荣泉师傅正式上岗,拍档张玉山,组成灵安“倒马桶”二人转。
这一倒,就倒了10年。
荣泉师傅清楚记得,当时每月工资38元,每天发一双草鞋,后来改发解放牌球鞋,三个月一双。除了发鞋子外,雨衣也是必不可少。
镇头上的居民区比较集中,倒马桶还算方便,最难的是镇东两里地开外的竹器社,20来只马桶倒好后,满满一担粪挑回来,一路还要确保不能溢出来,相当吃力。荣泉师傅陷入回忆,仿佛回到了40多年前。
无害化粪池建在灵安港南岸,豆腐作坊的对面,储藏量30立方米。经过化粪池沉淀发酵后,粪便出售给附近农村做肥料,每天限量30担,单价是0.23元/担。
那么为啥天蒙蒙亮的时候倒马桶呢,荣泉师傅道出了原委。原来,大清早大多数人都在睡梦中,路上行人少,等天大亮人多时,倒马桶时散发的臭味早已随风飘散。按照现在的说法,这叫人性化倒马桶。
早上倒马桶,白天剃头,这是荣泉师傅的日常。可以说,荣泉师傅是倒马桶中剃头剃得最好,剃头师傅中马桶倒得最好的人。直到1980年,倒粪毛毛和荣泉师傅这对最佳“倒马桶”拍档一拍两散,接替荣泉师傅的人叫强有道。
大约在2010年代中期,灵安集镇上的最后一只马桶退出了历史舞台。
从此,灵安,再无“倒马桶”。
老底子清晨倒马桶的情景,留存在老灵安的记忆中。
倒粪毛毛不倒马桶后,被安排在灵安卫生院做门诊收费员,如今早已退休。前几天在复兴路散步,碰到了倒粪毛毛和他夫人,年近八旬的张玉山依然还是那副模样。
荣泉师傅在灵安港的南侧开了一间理发店,在延续着的旧时光里,继续他的老行当。那张陪伴了他半个多世纪的理发椅子,锈迹斑斑,颇有年代感。椅子无声,但它像一个忠实的朋友,不离不弃地在那里等候;又像一个舒适的港湾,让你在疲劳中找到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