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队开了个抗旱现场会

怜珊来看过去 2024-11-19 02:46:28

大集体时代挑水抗旱

那年,大概是1973年的夏天,旗、公社、大队的三级领导组团在我们生产小队开了个抗旱现场会。那时我正在队里小学上三年级,亲身经历了那次抗旱现场会。

一天上午,上完第一节课后,老师让我们收拾书本。他说:“今天上级检查团来我们队开抗旱现场会,中午要占用我们教室吃饭休息。一、二、三组值日生留下清扫布置教室,然后和我一起贴标语,其他同学提早放学。所有同学中午带着瓢盆,随家长一起到地里参加抗旱,明天早晨再来上学。”

我和另外五名同学被老师留下来了,在老师指导下,认真清扫了教室,然后挑出6张比较完整的双人课桌,两张一组,摆了三组;又挑了双人凳摆在每组桌子四边。

和我们教室一墙之隔的是生产队队房,队房平时是生产队会计的办公室,有一张黄色掉了漆的大办公桌。正背面有一盘炕,有锅灶。队干部经常晚上在这里开会,讨论队里的大小事务。

老师从队房里拿到教室里一卷色彩纸和一瓶墨汁、一支毛笔、一方砚台,就在黑板前土台子上的讲桌上把一张张纸叠了,裁成写标语的条状,有红色、黄色、绿色、粉色,花花绿绿的。然后在讲桌上铺开写起标语来。老师写一张,我们在摆开的桌子上晾一张。标语上写着“齐心协力抗大旱”、“大干苦干夺丰收”、“抓革命、促生产、促战备”、“热烈欢迎检查团”之类的口号。还写了9张红色小斗方,写着“欢迎检查团光临指导”,写完晾干后,用订书机钉在教室黑板上方。

隔壁队房派来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们是村里模样俊俏、饭菜做得最好的。她们是来给检查团做中午饭的。队长让她们在灶上生起火,给熬了半小桶贴标语的浆糊。

老师从队房提了浆糊桶,拿了刷子,让我们几个拿了写好的标语,跟他一起去贴。从学校和队房的墙壁开始贴,沿着村中间的大路,在路两侧的土坯房泥墙上,一直贴到南村口。走在村中路上看两边墙上,能看到花花绿绿的色彩;那天队长让社员们早收工,迎接检查团进村,路两边站了不少人。放学回家的同学们像过节一样兴奋,穿梭奔跑在村中。

我们贴好标语不久,就听到有人喊:“检查团来了!”,紧接着一群人在村口敲打起锣鼓来,鼓声震人心弦。不一会儿,一队人马走进村口,锣鼓也就停了。走在前边的是三匹高大的马,剪了鬃毛,鞍辔整齐,人和马都显得特别精神。隔了三五步是第二队,八匹马不如前边三匹高大,虽然也备了鞍辔,但没有剪鬃毛,明显不如前三匹精神,有气势。又隔了十来步远,是一匹毛驴,走近一看,是大队的书记,人老,穿着土气,骑着矮小的毛驴。听见有人在低声笑,我也觉得好笑。有人说最前边的三人是旗里来的领导,第二队是各个公社的领导,最后是大队书记。

跟着马队跑到学校院里,看到骑马的领导们下了马,生产队的两名饲养员接过马缰,拉到饲养院饮水、喂料去了。队长把十二位大小领导让进我们教室里。

院子里飘散着诱人的肉香和炒鸡蛋、烙油饼的香气。我知道队长昨天晚上到我家和邻居四婶家买了三只鸡,五斤鸡蛋。我妈忙乎了一晚上给杀鸡、退鸡毛,开剥鸡肚取出内脏。我和两个同学探头探脑地向队房门里望去,看见做饭的两个女人,一人在炕上的面板上擀油饼,一人在灶台的平底锅上烙油饼。又朝教室门里张望,里面的人围坐着两张桌子,另一张桌子上摆着两个大铝盆,大概那是盛肉放饼的盆。围坐的人们,有的吃肉,有的用小盅喝酒,有的手指间还夹着香烟。队长没有入席,站在门口,看到我们向里张望,瞪了我们一眼,喝一声:“去!回家吃饭去!”。我们三个吓得跑开了。

吃着腌菜拌莜面、玉米窝窝,讲着检查团吃肉、吃饼、喝酒的事,父亲不耐烦地喝一声:“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摘不到的果子就不要看,低头走。”

吃完饭,父亲挑着铁皮水桶,母亲和姐姐拿着脸盆、喂猪盆,我拿了一只舀水瓢,一起来到安装着驴拉水车的水井旁。水井旁竖起一根高高的木杆,顶端安着一只大喇叭,播放着“学大寨,嘿,要大干,千军万马齐参战”的那首歌。水井旁、隔着大路的西坡地田埂上插着十几杆红旗。骡子拉着水车转着圈,抽出的井水流进一个新挖的大水坑里。队长红着脸,身上散发着酒气,对着社员喊一声:“抗旱开始了!”于是男女老少从水坑里用桶、盆舀出水,挑着、端着、沿着西山坡地的田埂,往地里浇水。我也端着盛水的瓢往返了好几趟。邻居家一个五六岁的小妹妹,拿着一柄快要断头的铝勺,小心翼翼地端着水,也往地里浇。小妹妹用勺头端水浇地这个镜头,多年后想起来,觉得很有新闻价值和历史价值,如果那时被拍下来,登在报纸上,一定很有典型意义。

检查团的人一个个红着脸、打着饱嗝、散发着酒气走来了,他们沿着田埂走了一圈,然后返回学校院里,从饲养员手里接过马缰,跨上马,按照原来的队列顺序,从原路走了。

抗旱进行了不足一个小时,检查团一走,人们都从西坡地走出来,走到路上跺着脚,甩掉布鞋上的泥水。喜欢说串话(顺口溜)的光棍刘二丑马上编出了串话:

检查团,检查团,

借着抗旱来解馋。

嘴里没有味,开个现场会;

肚里没有油,基层走一走。

一顿吃了半条牛,

社员腌菜就窝头。

挑水端水踩庄户(庄稼),

忙了一个大晌午。

人们听着,发出一片哄笑声。好在他成分好,又是个光棍汉,生产队干部也不敢惹他,由着他胡说。

那个夏天的那个抗旱现场会,多年来一直记着,时不时回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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