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寒雁二十年来总想不通一件事。
她看着铜镜里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的父亲庄仕洋,手指不自觉抚过桌上母亲阮惜文留下的旧帕子,那角绣着半片残缺的枫叶,针脚细密得能扎进人心里去。
直到京城来的密探跪在她面前,抖开那份泛黄的婚书,她才明白母亲临终前那句"枫叶要寻根"是什么意思。
东侯王府灭门那夜的雪下得比鹅毛还大。

据守城老兵回忆,禁军统领带人冲进王府时,屋檐下的冰棱足有三尺长。
阮惜文抱着刚满月的女婴从狗洞爬出去,后背上插着两支箭,血在雪地上拖出两道黑红的印子。
这个被太后视为眼中钉的女婴,二十年后成了庄家不受宠的二小姐。
庄仕洋书房暗格里锁着的密旨写得明明白白:"阮氏女携逆种潜逃,着庄氏子虚与委蛇,待其成年,杀之。"

庄家后院的梧桐树今年结的籽特别多,噼里啪啦砸在庄语山头冠上的珍珠时,她正对着镜子试戴新打的赤金步摇。
周姨娘往她梳妆匣里又塞了张银票,说傅家小侯爷最爱看人穿月白色。
可她不知道,三日前卫如风翻墙送来的定情玉佩,已经压在了庄语山枕头底下。

这个从小被教着怎么给男人布菜的姑娘,头回尝到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连卫如风手上那道疤都觉得格外顺眼。
太后在重阳宫宴上打翻茶盏时,庄寒雁正跪在殿外石阶上。
老太监说圣上要见她,她抬头看见檐角垂着的铜铃铛在风里转了三圈半。
外祖父当年留下的虎符就藏在铃铛里,裹着油纸的兵符上还沾着干涸的奶渍,阮惜文当年用牙咬开铃铛塞进去的。

八十岁的老将军摸着兵符上被咬出的牙印,突然想起女儿出嫁前夜,也是这样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庄语山坐在卫家后院的井台边数蚂蚁,身上的侧妃服制还是大婚那天的。
卫如风新纳的第五房小妾在隔壁院里唱曲,声音尖得能刺破窗户纸。
两个月前她发现怀孕时,卫如风正在书房和幕僚商量怎么讨好庄寒雁。

那碗滑胎药是她自己煎的,药渣子倒进井里的时候,她看见井底映着的月亮缺了个角,就像她嫁妆单子上被墨汁糊掉的那行字。
大理寺来人查封庄府那天,庄仕洋抱着那盆养了二十年的君子兰不肯松手。
兰花根部的泥土里埋着半块玉佩,和庄寒雁随身戴着的另外半块能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枫叶。
当年阮惜文咽气前,硬是把玉佩掰成两半,说"孩子总要留个念想"。

庄仕洋这些年夜里睡不着,就爬起来给这盆花浇水,有时候水浇多了,烂掉的根须会发出类似骨头发霉的味道。
庄家祠堂的梁柱上刻着三十二道划痕,庄寒雁踮着脚才能摸到最上面那道。
每年冬至祭祖,她都要跪在这道划痕对应的位置。
现在她知道了,这道痕迹是母亲被抬进庄家那天刻的。

阮惜文盖头都没掀,摸出藏在袖口的簪子,在梁上划下比头发丝还细的印记。
后来每个被庄仕洋冷落的长夜,她就来这里添一道,直到怀上庄语山那年冬天,划痕停在第三十二道。
卫如风书房暗格里锁着本蓝皮账册,最后一页用朱砂写着庄语山的生辰八字。
庄寒雁翻到这一页时,窗外的桂花正好落进来,把朱砂字洇成了暗褐色。

两个月后卫如风被流放岭南,押解的官差在他包袱里发现本缺了页的账册。
有人看见庄语山在城门口站了半日,手里攥着片桂花叶子,叶脉纹路和账册缺页的撕痕一模一样。
老将军带着庄寒雁去阮惜文坟前上香时,山脚的野杜鹃开得正艳。
纸钱灰飘到新立的墓碑上,盖住了"东侯王府"四个描金大字。

守墓人说前几日有个戴帷帽的妇人来过,在坟前埋了包东西。
挖出来是半旧的绣花绷子,上头还留着半幅没绣完的枫叶图,针脚细密得和阮惜文留下的帕子如出一辙。
庄寒雁摸着那些发硬的丝线,突然想起庄语山出嫁前夜,来找她借绣花样子时手指上的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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