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年末,在重庆璧山县菜市场卖鱼的鱼贩子雷世明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有一位梳着背头,大约40岁年纪的中年男子,时不时会来自己的摊位上购买黄鳝。
靠水吃水的重庆人爱吃黄鳝:盘龙黄鳝、双椒鳝鱼、黄焖鳝鱼、水煮鳝鱼、鳝鱼火锅,每一样都能让人食指大动。
雷世明虽然只是个卖鱼的鱼贩子,可他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嗅觉,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中年人气质非同寻常,言谈举止自带一种“贵气”,说不定是哪里来的领导。
因此,他加意巴结对方,每次对方说要买一斤黄鳝,他便有意加码,明说是一斤,其实却装了有一斤半的鱼。
中年男子不知道雷世明的小算盘,只觉得他的鳝鱼特别大,而且鲜活,分量也足,夸奖了他几句便满意而去。
此后,中年男子隔三差五地来买鱼,而雷世明也渐渐地打听到了一些信息:原来这个买鱼的主顾就是新任璧山县委副书记、副县长张宗海。
好家伙,“县太爷”还自己买菜做饭的?雷世明震惊之余,更加打定了主意非要巴结上这位新领导不可。
鳝鱼营养丰富,是滋补之物
但是,他献媚讨好的态度很快被张宗海瞧出了异样,有一天雷世明算好张宗海会来买鱼,可人家却没有来。
他想来想去,觉得张宗海已经知道了身份暴露,而且也很清楚鱼贩子的打算,所以就刻意疏远自己。
一不做,二不休,堪称地里鬼的雷世明打听到了张宗海的住处,挑出了最大最好的黄鳝,直接拎到了张宗海家。
他敲响张家的门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直接被轰出来,甚至以后在菜市场都可能呆不下去。
但是,张宗海看到雷世明时却先是一呆,然后无奈地摇摇头,他掏出钱买下了雷世明拿来的黄鳝,并且告诉他:“以后足斤足两,不能多给!”
从此雷世明几乎成了张宗海的定点“供应商”,也渐渐和张宗海熟络起来,在交谈中他得知,张宗海来到璧山不久,为人比较低调,为了避免被生意人“盯上”,总是自己买菜做饭,很少去人家的饭局。
这一年雷世明24岁,张宗海40岁,他对张宗海的态度,并不像是对“领导”、“县长”,而更像是“大哥”。
又有一天,雷世明到张家送鱼时,发现张宗海面有忧色,经询问才知他的腿上长了一个毒疮,去医院打了几天点滴也不见好,因此十分烦恼。
雷世明二话不说,蹲下身子就把张宗海毒疮里的脓血吸了出来,他的举动令张宗海十分感动,从此真正地把雷世明看成了“自己人”。
他张某人从重庆江津的山区贫寒农家里走出来,一路摸爬滚打,从基层的公社干部用15年的时间才坐上副县长的位置,自然知道人心难测,江湖险恶。
在官场,没有人值得真心相待,别看他笑脸相迎,今天喊你“张县长”、“张书记”,明天就可能往你背后捅刀子、使绊子。
但雷世明的出现,却在无形中填补了张宗海内心一个不为人知,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空缺:找一个能真心相待的人。
司马迁的《史记》中记载了著名兵家吴起为士卒吮吸毒疮,使得士兵乐于效死力的故事,雷世明虽然没有看过《史记》,但却无师自通“唯有套路得人心”的道理。
当他向张宗海提出,想要贷款办一个大一点的鳝鱼养殖场时,手握贷款审批大权的张宗海没有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雷世明的“恩人”张宗海
1990年3月,张宗海升任璧山县县长,这时雷世明也在社会上渐渐地混出了一些名气,结交了一些有钱的朋友。
其中就有一个消息灵通人士告诉他:现在璧山的缙云水泥厂效益不好,但有几个浙江老板正打算收购。
雷世明灵机一动:这不就是个发大财的好机会吗?他很快又找到了张宗海,告诉了张自己贷款收购水泥厂的打算,并表示如果赚了钱,愿意好好报答“大哥”。
张宗海也心动了:90年代初的县长听起来是万人敬仰的领导,一县的“二把手”,可是收入实在微薄得可怜,如果按照每个月百来块钱的收入,到时候连一套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
更何况,雷世明的想法虽有违规,但此事只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自己只不过是顺便帮了把手,事成之后款归原主便是。
1991年夏天,雷世明带着从张宗海那里拿到的800万元贷款,抢先一步盘下了缙云水泥厂,而随后他与浙江老板谈判时却漫天要价,把价钱抬到了2500万元。
浙江老板虽然精明,但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最后还是以2000万元的价钱收购了雷世明的水泥厂,一来一去,雷世明没费一分本钱就净赚1200万元。
一家水泥厂
1991年的重庆社会平均工资才2355块钱,1200万元简直是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相当于一个双职工家庭不吃不喝干2500年的收入。
至于这1200万元里有多少钱流入了张宗海的腰包,我们不得而知,反正雷世明是一夜暴富,才20多岁的年纪就被人尊称为“雷总”。
雷世明大肆购买豪车豪宅,经常流连赌场,但却没有人查他,也没有谁敢查他,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张县长”的好哥们。
抛去别的不说,张宗海确实是一个有魄力,有想法的人,1992年他升任璧山县委书记后,很快贯彻“打造西部鞋都”的发展策略,全面整合当地的制鞋小作坊,并且大力招商引资引进技术,很快建起了几家大型制鞋企业。
随着劳动密集型的制鞋业成为璧山的支柱产业,又带动了一系列上下游产业,在90年代中后期解决了相当一部分当地的就业问题,群众收入普遍提高,因此张宗海在璧山的风评相当不错。
几年之内张宗海相继担任沙坪坝区委书记、黔江县委书记,在黔江,他致力于改变人们对这个小山城地理闭塞、经济落后的印象,花了大力气实现渝怀铁路过境黔江。
当时投资200亿的渝怀铁路本来设计过境彭水,而张宗海居然发挥能量,硬是让铁路在黔江区拐了一个几十公里的弯,打通了黔江与湖南省的联系,对该地的经济发展助力很大。
渝怀铁路横穿黔江所在的武陵山区
随后,他又推动黔江当地企业乌江电力于2000年6月在深圳交易所上市交易,成为中小水电公司上市的代表。
当时不为人知的是,张的好哥们雷世明也参与了乌江水电的上市过程,并且从中狠狠地捞了一把。
在黔江,张宗海大兴土木,大规模改造旧城,上马大批基建项目,推进企业改制,并修建长达7公里的河滨公园,建设号称“重庆最漂亮广场”的大众广场……
有人不禁要问:黔江当年穷得叮当响,钱从哪里来?张宗海给出的回答是:找人借!在他的大力扶持下,来自重庆各地的商人奔赴黔江,如潮水般的资金随即涌入。
张宗海是人精,商人们自然也不傻,他们之所以肯在黔江投资,无非还是看到了这座小城未来的前景。
据传黔江不久之后就会县改区,到那时黔江就会从传统农业逐步走向工业和服务业,并得到市政府资源上的大力扶持,那时他们就是这座城市的原始股东,将会享受股票上市般的高额红利。
果然,2000年重庆市政府下发通知:黔江县改区,黔江区的GDP从2000年的18亿起步,5年后就翻倍到了36.6亿,在张宗海的带领下最早一批投资黔江的人几乎没有不赚钱的。
山城黔江
此时的张宗海,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贪污腐败分子,他不仅自己从商人那里大捞好处,还带动亲朋好友一起分赃,很快赚得盆满钵满。
甚至还有一批从重庆市退下来的干部,也因为张宗海的“介绍”发了大财,因此张在重庆市里的名声也相当“不错”。
2002年,名利双收的张宗海升任重庆市委宣传部部长、市委常委,分管宣传、理论、出版、新闻、文化、体育、卫生等方面工作,成为副省部级的高官。
要说他也确实是个宣传线的行家里手,明明已经是贪污狼藉,竟还厚着脸皮煽情地大谈:“做一个穿草鞋的公仆,就是让大家时刻心里装着一双草鞋,装着百姓,装着自己的责任,为了更多的百姓可以不穿草鞋过上好日子。”
也许正应了一句俗话“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张宗海年过五旬,反而似迎来了“第二春”,成了色中饿鬼。
早已成家立业的张宗海有一儿一女,家中老妻本分低调,这本是一件好事,却成了助推张宗海疯狂在外渔色的因素。
早在黔江时期,张宗海就与当地一家酒店的女老总勾勾搭搭,经常在酒店出双入对,丑声秽行暴露于外,可他却毫不介意。
人前一本正经的张部长
到重庆官居副省级之后,他更是在某五星级豪华酒店长期包房,先后与多名女性发生不正当关系。
据说,他找情妇有三个条件:一要大学本科毕业,二要漂亮,三要没结过婚。不管是商人们“介绍”还是他主动勾搭,据说和他上过床的女性不下七十余人,其中在重庆当地大学就读的年轻女学生也有十多个。
张宗海经常光顾当地的洗脚城,为此还成了洗脚城的金卡客户,他总是借洗脚之机寻找那些年轻漂亮,还有些文化的洗脚妹,看中了便带到酒店春风一度。
如果那些洗脚妹是兼职的学生,被他看上之后往往就发展为情人,在张宗海的权力胁迫下,那些刚刚踏入社会没多久的年轻女孩子没有几个能逃脱的。
除了寻欢作乐,张宗海竟还有描摹情妇身体的癖好,美其名曰“搞艺术”。
无耻到极致的张宗海对此沾沾自喜,居然还写诗云:“紫竹林中一朵花,玫瑰牡丹不及她。有心上前把花采,又怕花谢不发芽。”
但这样的情人也不长久,一般张宗海玩腻了就会去找下一个,他平均几个月就要换一个情人,在每个情人身上会砸十几二十万。
像这样的我们现在称为“技师”
而有求于张宗海的老板们则会爱屋及乌,连张宗海的情妇也起劲巴结,送钱送物,希望对方能在张部长的耳边美言几句。
此时,在张宗海的关照下已经成为重庆广电网络公司第七大股东的雷世明也来到了重庆,并经张宗海的介绍认识了时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张小川。
和雷世明类似,张小川也是个一听筹码就两眼放光的十足赌棍,这俩人臭味相投,不仅经常在酒店里狂嫖滥赌,还挪用大量公款,结伙去澳门赌博。
后来,他们竟发展到揣着大把现金拉上张宗海一起去澳门,几次赌博下来亏掉了1亿多公款,其中张宗海自己就输掉了几千万。
在2000年代的中国,堂堂副部级、正厅级干部,居然以出入赌场用公款豪赌为乐事,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笑话!
除了公款还不够,利用张宗海的影响力,雷世明又从重庆的两家商业银行非法取得了1.4亿多元的贷款,专供其赌博。
此时的雷世明身家数亿,自然对“恩人”张宗海感恩戴德,多次赌咒发誓说“一定会照顾好张宗海的下半辈子”。
豪华赌场
只不过在赌博贪腐“铁三角”中,雷世明是最早被查的,2003年9月他被检察机关带走,尽管张宗海对于雷世明的“出事”惴惴不安,但他始终相信以雷和自己的“铁杆”关系未必会出卖自己。
雷世明没有供出张宗海,却把张小川供了出来,2003年11月25日,张小川被停职,在宣布这一消息之后张宗海还煞有介事地提出了三点要求:
一是不要轻信谣言,二是不要乱传,三是安心做好本职工作。
事实证明,贪污腐败的“联盟”关系是绝对靠不住的,为了立功自保,张小川自觉、彻底地交代了张宗海的犯罪行为,2004年4月,张宗海被中纪委正式“双规”,两个月后被“双开”。
由于办案人员来得让张宗海猝不及防,当时他的公文包里还装着一堆现金、伟哥和安全套。
这件事曝光之后顿时成了重庆市坊间街头的谈资,为此张宗海被取了一个“雅号”:三宝部长。
被关进去之后,张宗海先后交代了400多万元的受贿款项和非法收益,并且还交代了检察机关尚不掌握的其他人的违法犯罪事实,因此被认为认罪态度较好,依法可以酌情减轻处罚。
最终难逃法网
2005年5月18日,天津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张宗海受贿案作出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张宗海有期徒刑15年。
既然最起码要被关个几年,这下昔日叱咤风云的“张部长”倒是可以多花点时间,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怎么从一个模范干部堕落成人所不齿的贪腐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