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城东边,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个黑塔镇。镇子的西南角有一座浑身黢黑的铁塔,黑塔镇因此而得名。
这座铁塔说来也怪,它屹立在这黑塔镇似乎也挺有些年岁了,但无论是谁,哪怕是镇子里最年老的老者,也说不上来这铁塔的年头,只知道自打他们爷辈的爷辈开始,这座塔就一直矗立在这了。
更奇怪的是,这偌大一座铁塔,净高至少也有七层八丈,按理说应该是当地人登高揽胜的好去处,但却一直无人问津。不仅如此,当地百姓对此处甚至是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也正因如此,这座原本应该十分雄壮的铁塔,如今已是锈迹斑斑,野草横生。
对此,符宁很是不能理解。他其实并不算是黑塔镇本地人。他是个商人,七年前做生意来到这里,后来与一位本地姑娘相爱结婚后,就留在了这里。他也曾向妻子询问过黑塔的秘密,但妻子也说不上来,只说这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符宁见状,便也不再多问了。
这年七月十五,是佛家的盂兰盆节,宣州的广教寺要举行规模隆重的水陆法会,符宁和妻子也一起去参加。
广教寺是个很有名的名寺,据说十分灵验,而且离符宁家也并不远。因此符宁虽然对佛教并无太大兴趣,但是对这么一个盛会,倒也颇为上心。
等到盂兰盆节这天,符宁和妻子起的都很早,两人换上礼佛的礼服后,就兴致勃勃地前往宣州广教寺参加水陆法会。
符宁走来的这一路上,可谓车水马龙,到处是从各地前往参加水陆法会的人。“看来这盂兰盆节还是很值得参加的。”符宁望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想。
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两人终于到达了广教寺脚下,这天可真是热闹,大街上有卖各种佛珠宝器的,前来礼佛的人数不胜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火味。眼前的景象让符宁看的眼花缭乱,直到在街上逛久了,他和妻子才想起要上广教寺参加法会,于是匆匆忙忙就在旁边摊子上买了香火上寺了。
没想到这寺里却又是另外一份光景,虽说法会仪式也是十分庄重,但场面实在是有些枯燥了。放眼望去,整个寺庙内都无非是些佛教信徒虔诚地跪拜佛祖,求得佛祖保佑平安,然后每个人嘴里都念叨着什么。符宁本身就并不是个佛教信徒,看着这副景象顿感无聊,心想这法会真是让人昏昏欲睡啊。但毕竟这里是佛门庄重之地,随意离开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因此符宁只好强打着精神,准备熬过这法会后再回家。
就在这百无聊赖之际,符宁听到身后有两个似乎和他一样无所事事的人在胡侃。符宁反正也不知道干什么,便开始竖起耳朵偷听那二人的谈话,反正也就图一乐。
那两大哥开始倒也确实没什么真题,天南海北的扯到哪就谈到哪,符宁渐渐的也有些听烦了。就在他想离开时,不想身后一人突然顿了顿,神神叨叨地对另一人说:“老兄,你知道吗,这广教寺有一座兰若殿,里面的签可是灵验的很啊。”
“哦,真的吗?”另一人俨然是有些半信半疑。
“是的。我一开始也不太相信,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份地契不见了,急得我是恨不得把地都掘个三尺。你也知道的,我经常要把地租给其他农户种,要是丢了地契,对我而言是十分麻烦的。”那人绘声绘色地讲,另一人便附和着嗯几句。
“后来,我也是听说了这广教寺的灵验,心想,反正也没什么办法,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就想这求了一签。人家告诉我,让我多留心一下谷仓,后来我果然在谷仓的梁上找到了。”
听到这,符宁不由得心中一动,心想自己毕竟也难得来一次广教寺,来这求个签倒也不错。虽说这种东西也不可全信,但就当图个乐子,应该也未尝不可。于是他和妻子二人就向兰若殿走去。
只见这殿内宽敞明亮,地面干净。屋里有一个夹室,墙上挂着一块红色的帷幕,揭开帷幕一看,壁子上挂着观音菩萨的像。另外,还有两三幅画像,骑着马,拿着矛,侍从的骑卒纷至沓来。北边的壁下,设了一个香案,案头有一个座位,还不足一尺高,紧贴着一块小小的丝绸褥子,符宁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不过心想应该也是大有讲究。殿的外边则摆着香炉。问卜的人就在那里烧上香,磕两个头。
等到排在前面的人都差不多走了之后,符宁便也学着他们的样,买了香,磕了两个头,心里默念:“请菩萨卜卜我的命运吧…”
不多时,一个老和尚走出来,拿来一张字条递给他。符宁展开一看,并不似他所想的那么云深雾绕,而是就简简单单一句话——七月二十不宜出门做生意,否则会有厄运。
这算是什么东西?符宁先是有些茫然,后来又不以为然地笑了,说着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签,专门用来糊弄人的吧。我一个商人,要是不出去做生意,难道一家老小吃西北风吗?看来这所谓的求签,也不过是寺庙敛财的手段罢了,不值一笑。
于是他也无心再熬完这剩下的法会了。拉着妻子就离开了这里。
等到了七月二十,符宁都几乎记不起来求签这回事了。相反,他这天还比往常起的更早,因为他今天要去黑塔镇西南的白马镇做一场很重要的生意。
他收拾好货物备好马车就出发了。因为今天起的较早,路上没什么行人,马车要比以往快得多,不一会就出了镇,并来到了那座黑塔附近。
符宁平时还没怎么静距离的观察过这座黑塔,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由自主地想凑近去看一看。
这铁塔确实雄伟啊,近距离观看更是高耸磅礴,只是周围杂草丛生,实在又是一派荒凉的景象。符宁不由咽了咽口水,心中生出了一丝畏惧。他想还是离开好了,但就在这时,塔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异响。
怎么回事?是我地幻听吗?符宁一惊,连忙想要离开,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楚真切,最后分明就是沉闷的人声——“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符宁心中一惊,那声音却没有消失,反而接着说:“不要离开,救救我吧,好心人,我会给你回报的。”
这次符宁总算是听着真切了,他强装这镇定,回应道:“哼哼,我早就听说了塔里又妖怪,不会就是你吧,你还是省省好了,我是不会救你的!”
没想到塔里那声音急了,急忙说道:“你被那些谣言骗了!我和你一样,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十年前,我误入此塔,结果被这塔的塔灵困住,再也出不来。那塔灵告诉我,要想出去,就必须要有人愿意救我才行。”
符宁半信半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呢,而且你被困在里面十年,又怎么还能活着呢?”
那声音道:“我能活着,是因为塔里每天都会变出足够的食物和水,你相信我,是因为如果你发现我骗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我又能图你什么呢?而且这塔里有不计其数的珍宝,你要是救了我,我可以尽数送给你。”
符宁听了这话,眼前顿时一亮。商人重利,他听到里面有财宝,安能不动心。他想想也是,自己无权我势,他又能图自己什么呢?就算他真是妖怪,我大不了跑了就是,他被困在里面,也奈何不了我。
符宁于是打定了主义,便问道:“那好吧,不过我应该怎么做?”
“你先进来吧。”
符宁于是走到塔的前面,那是一座十分宽大的铁门,而且年久失修,已经爬满了锈迹。符宁心里不由犯了难,心想这可怎么打开。但没想到的是,他只是用手轻轻一推,这看似沉重无比的大铁门竟然就轻而易举的开了,同时自里面传来了一股陈腐的气味。
符宁于是往里面走去。虽然里面漆黑一片,但好在旁边的石壁上还有未燃尽的蜡烛,符宁于是掏出火折子,把油灯点开,里面顿时亮堂了起来。
“你到二层看看…”那声音又出现了,但奇怪的是,符宁却看不到那个人。
符宁来到二楼,发现地上果然堆放着无数黄澄澄的金元宝,铺了有整整一层。符宁做的一直都只是些小本买卖,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金子,真是眼都有些睁不开了。总之,过了很久,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进来的原因,问道:“喂,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做呢?”
然而除了回音外,什么回复都没有。
符宁心里顿觉不妙,连忙揣起几个元宝跑到塔下,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他想开门,却根本不可能了。
符宁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他此时就是再蠢,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他又站起身,努力想把门打开,但任凭他怎么使劲都只是徒劳无功。此刻村里的传闻又浮现在他的脑海,“该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符宁产生这样的想法,绝望和恐惧立刻占领了他的心智。
而与此同时,门外一个男子却是在狡黠一笑。仔细一看,此人竟赫然与符宁一模一样!这假符宁收拾好符宁留在塔外的车马行李后,大摇大摆地回到了符家。
妻子见到符宁,感到很奇怪,关切地问道:“相公,你不是在白马镇有生意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有什么事吗?”
“符宁”淡淡一笑:“也没什么,听说那边最近闹了些事,现在不太安全。我想平日里有些太重利轻别离了,想想还是要多陪陪娘子才好。”说着便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符宁的妻子名叫朱裳,听了这话脸旁不由泛起了一道红晕,娇羞地垂下头,咬着嘴唇道:“讨厌,你就知道油嘴滑舌。”其实这话确实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在她的眼里,符宁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男人,但却反而忽视了家庭和自己,每次出远门,都要长则半月,短则三五天不不归。朱裳虽不好说什么,但心中属实有些难受。所以如今丈夫反常的举动让她倍感高兴。
当晚,朱裳给丈夫张罗了很多好酒好菜,两人情意绵绵,情到深处便不再多想,只觉春意荡漾,面如火烧。这天晚上,两人便行了周公之礼…
而反观塔内,符宁却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绝望。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烛台里的蜡油早已燃尽,此刻的符宁是疲敝交加,心如死灰。好在在塔的三层确实还放着一些面团糊糊和几坛子水,不至于饥渴,但一想到家里的妻子还在等着自己,符宁的心就像是被刀子割了一样难受。他其实也很爱自己的妻子,此刻身处绝境,他唯一挂念的就是她了。
这几天里,他走上走下将这塔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但别说出口了,简直连一条缝都没有。塔里的财宝倒是不少,只可惜他现在只觉得它们碍眼。终于,符宁死心了,也不再折腾了,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就在他躺在地上睡觉时,一个仙衣道士却叫醒了他。他茫然睁眼一看,看是一个老者,一身黑色道袍,身形高挑,腰杆笔直,立如苍松,面容沧桑,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你是谁?”符宁有气无力地问道。
“唉,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那人叹了一声,随机将这一切都交代了清楚。
原来,这老者本是前朝一个修为高深的道士,甚至还受到皇帝的接见,被授予“国师”。后来因为宣州有一个鼠妖作祟,弄的百姓民不聊生,这道士故而奉皇帝的旨意建了此塔,用来镇压邪祟。这塔里的财宝,其实都是鼠妖搜刮的。为了防止鼠妖逃出,朝廷下了敕令,严禁百姓靠近铁塔,当时塔身上还有封条。只是后来改朝换代,天长日久,人们也就逐渐忘记了这塔的来历,只剩下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对黑塔的恐惧还在发挥作用。只是符宁不是本地人,反让他误打误撞放出了鼠妖。不过这鼠妖被封印多年,实力大损,估计也做不出什么恶了。
闻言,符宁心里一阵后怕,心想自己的一念之差,竟险些酿成大祸。
“那黑塔还有没有出去的方法呢?” 符宁问道。
那道士倒也不回答,只是突然,一股响声从地下发出。符宁这才发现,在黑塔的底部,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道士对他说:“你就从那里赶快回去吧,家里还有麻烦事等着你呢。” 符宁于是写过,却没有留意道士说的后面那一句话。
道士说完就消失了,符宁也缓缓醒来,发现刚才原来只是一场梦。他将信将疑地下楼,发现地上果然有一个洞。他于是连忙朝空中拜了一拜,这才沿着这条地道爬出去,果真来到了塔外。
“世上还真有道士妖怪”,符宁后怕不已,他放在塔边地行李不见了,他也顾不上关心,只想着许久未回的家和未见的妻子,立马往家跑去。
来到家门前已是半夜,带着激动的心情,他打开家里的门。只见屋内没人,他便想这么晚了,想必妻子已经睡了。
他便小声的来到寝房外,此时寝房内还有一丝丝微弱灯光,“看来妻子还没有睡”,这时符宁推开了门,但进去的那一刻他顿时惊呆了,只见妻子正在床上,但身边却还有一个男子!
“这…”符宁简直是气的脸都要红了,心想我这几天在外面经历生死,心里挂念你挂念的不行,你却在家里和别人偷情!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丈夫!
正当符宁要去质问妻子时,朱裳也看到了他,顿时大惊失色,唇白脸紫,大喊道“妖精啊!”。那名男子闻声也抬起头,符宁看到他的样貌,也是大吃一惊,这男子竟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怎么会!在听到符宁妻子的大叫后,邻居们也都醒了,全都赶往了符宁家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们便也看见了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
“妖怪啊,这个人一定是妖怪。”朱裳指着符宁说。
“我刚才正在和我丈夫在屋内休息,没想到突然闯进了和我丈夫一模一样的人,绝对是妖怪啊。”
符宁想到在梦中道士跟他说过的话,这才意识到此人就是鼠精变化而来的。正想上前解释,奈何众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们一拥上前,一边推搡一边囔囔着要把他赶走,符宁看着妖精霸占了自己的妻子,却又无能为力,就这么被众人赶出了黑塔镇。
此时的符宁心灰意冷,来到了一条小溪前,他想着人生已没有任何意义,就这样留在这里等死吧。
已经来到了凌晨时分,符宁还未入睡,他想起他推开房门后妻子和妖精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他想起被众人唾弃的画面,他的心是不甘和愤怒的,他也想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自己又怎么可能是妖精的对手?符宁自嘲着,闭上了眼。这时那个老道士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鼠精,鼠精”,“鼠怕猫,那岂不是可以找猫来把他赶走。”符宁想着,“道士说这鼠妖的法力已经丧失大半了,倒也未必不能试一试。”。
“自古野猫性劣,恐怕不行”符宁这样想,“不管怎样,毕竟那只老鼠是成了精的。”思来想去,符宁想起前几天的水陆法会,古寺里好像有猫,自古寺庙神圣庄重,在其生活的生物皆有灵性,寺里的猫应该有用。
符宁来到广教寺这里,他找到了寺内住持,跟他说了事情的缘由,借来了猫。
这猫性格温顺,眼神中带着灵性,行走带风,果真和野猫不一样。符宁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赶走鼠精了,但想着猫喜夜行,便只好等到晚上。
午夜,符宁再次来到了家门前,他悄悄地走进房内,看到屋内隐隐的灯光,还听到一男一女互相缠绵的声音,他再也不想容忍了。他于是立即推开门,放出手中的猫,只见这猫随及朝他奔去,鼠精大惊失色,立马朝门外跑,消失了。
妻子见这一切,既不解又恐慌,符宁立马过去抱住妻子,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他的妻子只觉心跳加速,感到恍惚,但随后也缓过了神,理解了这一切。望着被欺骗的妻子,符宁泪垂而下,想着一切都结束了。他最后也没有怪妻子,也没有将这件事外扬。
这天晚上过后,两人重回正轨。
几天后符宁又像往常一样去各地做生意,他的妻子每天在家里等他回来给他烧饭吃。但符宁每天都会专门抽出一些时间陪伴妻子。
黑塔还没变。符宁虽然知道里面有取之不尽的财宝,但却再未进过,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段既荒谬又离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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