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的世界》,构思巧妙又愚蠢

红魔 2024-08-21 01:42:29

作者:乔纳森·罗森鲍姆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Chicago Reader(1998年6月5日)

《楚门的世界》具有不可否认的挑衅性和相当可观的娱乐性,它是一部构思巧妙又愚蠢的高概念电影。先说巧妙的部分:29岁的保险推销员楚门·伯班克(金·凯瑞饰)住在看似是佛罗里达州或加利福尼亚州海岸边的一个名叫「海景镇」的乌托邦式小岛,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是一档电视真人秀的主角——一个从他出生起就每天24小时不间断播出的节目。

岛上的其他人都是演员或临时演员——包括他的妻子梅丽尔(劳拉·琳妮饰)、他最好的朋友马龙(诺亚·艾默里奇饰)和他的母亲(霍兰德·泰勒饰)——全城安装了5000台隐藏摄像机,记录下他的一举一动。该剧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广告,而是靠海景镇居民(包括楚门的妻子)看似不经意表演的短片来充当产品植入广告:她会大肆宣扬自己在超市买的新玩意儿的优点,或者推荐楚门尝试新牌子的可可。原来,海景镇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电视台摄影棚,由节目制作人克里斯托夫(艾德·哈里斯饰)在控制室里监控,他负责指挥机位和提示演员台词。

到目前为止还不错吧。但是,当人们试图将这一概念延伸到比影片背景更远的地方时,这种巧妙就开始显得愚蠢了。如果说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全球数以百万计的观众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关注楚门的生活——他们大概需要抽出一些时间才能去过自己的生活——那么在他每晚睡觉的时间里,又有多少人一直盯着他那昏暗的卧室呢?(片中有一段对话暗示,很难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他的性生活,那么他待在床上的其他时间呢?)我们知道他家里的浴室镜子后面装了一个镜头,但观众会看到他小便或大便的样子吗?如果没有,镜头又对准了哪里呢?

鉴于楚门的日常生活中充斥着大量平淡无奇的时刻——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他只是在吃饭、看书、看电视、在办公室处理例行工作或在家里做日常家务——我们是否应该相信,数以百万计的观众,其中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接触到的少数人,正在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或者,他们只是在观看楚门平淡为主的生活中偶尔出现的随机片段?如果是后者,他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精彩而不可错过的片段?

换句话说,只要你停下来想一想,这个概念就开始瓦解——就像楚门29年来生活在真实世界的梦幻泡沫一样,只要他停下来想一想,这个泡沫就会轻易破碎。不过,如果你决定把这部电影看作是一部寓言故事,而不是一部科幻作品——许多影评人恭敬的语气表明,他们正是这样看这部电影的,尽管他们没有说出来——那么你可能会选择忽略情节的薄弱之处。

毕竟,如果《楚门的世界》对我们的生活和文化的虚假性有所启示——尤其是很少有好莱坞电影会涉及这样的话题——这难道还不足以成为我们接受其剧情前提的理由吗?

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确实如此。但编剧安德鲁·尼科尔和导演彼得·威尔究竟想表达什么呢?如果他们是在暗示电视节目和真实生活的界限正变得可以互换,也许创作自由可以让他们把这种暗示转换成某种不太牢靠的情节前提。

如果他们是在针对电视观众贪婪地关注O·J·辛普森等少数几个真实人物的生活琐事的现状进行评论,也许这就给了他们额外的动机。如果他们还暗示,上述两种情况都会催生一档包含我们所有文化的电视节目,那么也许是时候给他们点上一支雪茄了。

但我对此表示怀疑,因为这种颇为自负的前提是假设电视观众都是一群傻子——也就是说,除了你我和其他一些熟悉媒体的影评人之外,所有人都是傻子。这远非一个有远见或独创性的想法,而是关于大众文化的根本假设之一。如果我们都活在同一个糟糕的电视节目中,《楚门的世界》还有什么新意可言呢?它不过是在确认既定信息而已。

一些影评人引用了保罗·巴特尔60年代的短片《秘密电影院》作为先例。但《楚门的世界》的前半部分让我想起了罗伯特·海因莱因1941年的小说《他们》(讲的是一个精神病院的病人相信——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利益而上演),后半部分则与弗雷德里克·波尔1954年的小说《世界地下隧道》(主人公发现他长期以来生活的小镇是一个广告测试活动的虚拟社区)相呼应。

海因莱因的故事是经过提炼的偏执幻想,而波尔的故事则是讽刺。很明显,尼科尔的《楚门的世界》剧本巧妙地将这两种风格融为一体——在偏执的情节中,观众和楚门一起接受着教育,同时故事也对电视中阳光灿烂的「美好生活」进行讽刺,直到两条路径逐渐汇合。

在《时尚先生》五月刊上,影评人大卫·汤姆森对海景镇的「明亮光环」以及它所代表的「我们对电视的依赖和厌恶——仿佛电视已成为某种基础的可见实物」发表了一些有趣的看法。他将这种「奶油色」打灯与《蓝丝绒》《冰血暴》《抚养亚利桑纳》《猜火车》《我的粉红人生》和《闪灵》等电影中的画面联系起来,并将其与黑色电影的影射进行了对比,他动情地称赞《楚门的世界》是「近年来最具原创性的美国电影之一,足以让人相信令人欣慰和鼓舞的新千年,即将来临。」他的欣喜似乎也激发了《时尚先生》编辑的灵感,在封面上宣称该片为 「这十年的最佳电影」——宣传广告中随处可见这种渲染。

如果你与汤姆森、《时尚先生》以及这部电影执同一种观点,那么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就是,我们的文化选择真的像大众文化一直宣扬的那样千疮百孔——因为我们都是愚蠢的白痴。(在这期《时尚先生》出版的同时,《纽约客》最新一期的「欧洲特刊」也发表了如下社论:「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美国商人都会告诉你,欧洲已经成为历史:那里不过有着古色古香的度假胜地(如果你不介意房间里没有淋浴的话)、令人胃口大开的美食(如果你避开爱尔兰的话),还有些许有趣的小电影(如果字幕不会让你感到困扰的话)——但仅此而已。」

你可能会对欧洲所有带淋浴的酒店客房感到好奇,孤立爱尔兰美食又是什么意思,以及为什么欧洲那些「奇怪而有趣的」小电影——少数没有被好莱坞挤出银幕的电影——即使是在本国上映,也被假定是有字幕的。但该编辑并没有说他一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只是说「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美国商人」都会相信。(按这样推测,没有自尊的男商人和各行各业的女商人会过得更好。)在大多数有着文化传播权力的地方,都能发现这种对美国公众的潜在蔑视。

这是目前媒体的标准立场:不要责怪你自己或你的剪辑师、制片人、经纪人、制片厂或电视台;要责怪观众,因为是他们在发号施令。按照这种推理,克里斯托夫就是一个神圣的先知,而他的羊群就是地球上的一群蠢蛋。这是当代双重思维的一种典型形式:公众因喜欢愚蠢而被贬低,而精通媒体的愚蠢煽动者却被奉为天才。

我们在《楚门的世界》中看到了哪些电视节目观众?几个在酒吧里的女服务员,周围围满了顾客;几个老太太坐在沙发上,沙发上放着一个楚门同款靠垫,这些古怪的女人(据说)可能是女同性恋;一个极客在浴缸里嬉戏;几个日本观众目瞪口呆、指指点点;几个克里斯托夫的工作人员;克里斯托夫本人。他们理应代表我们,代表真实的世界,而不是人造的、虚假的海景镇的世界。但是,影片除了对女服务员带有一丝善意,以及对克里斯托夫抱有超自然的敬畏之外,其展现的世界让人觉得它显然不值得救赎。

金·凯瑞决心超越自己的滑稽式表演,思考自己作为媒介的本质,这一点值得称赞,尤其是他在《王牌特派员》中自以为聪明地这么做而遭到抨击之后。影评人对《王牌特派员》以及蒂姆·波顿同样具有颠覆性的《火星人玩转地球》——甚至连对《神探飞机头》和《蝙蝠侠》都不太感冒的影评人也是如此——冷淡态度表明,拒绝尊重意见领袖的力量的创意就别期待受到热烈欢迎了。

《楚门的世界》对自己的观众表达了适度的蔑视,并充分展示了克里斯托夫的神圣风采,以迎合影评人的自我投射,因此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它的文化地位已经确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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