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大伯无儿无女,当了一辈子掌鼓佬,去世后全村人自发给他送行

名著茶话会 2025-03-18 07:02:40

昨天,七十五岁的大伯走完了他孤独的一生,我和姐姐回老家为他操办了后事。按照父亲转达的伯父生前的嘱咐,他的的丧事一切从简。

但令我想不到的是,昨天早上大伯的灵柩上山的时候,送葬的人竟然来了一两百人。粗略估计一下,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来给大伯送行,这是我们这些亲属所没有想到的。

因为按地方的风俗,前来送葬的人,孝家是要准备一些小礼品答谢的。一般是一条毛巾一包烟,还有一个小利是。乃至我们只能临时安排人去采办。

这么热闹的送葬场面,在我们村并不是很常见。要不就是家里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要不就是有财有势的红火门户,这两条,和大伯的身份完全不搭调。

于是,大伯的丧事完后,我和父亲说起这回事。父亲沉默了许久,最后叹息着说:

人这一生,有的人看上去无比风光,有的人活着时默默无闻,但只要他真的真心待人,大家还是看得到的……

大伯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单身人,一个单身汉,在农村其实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

但我一直不明白,看上去不傻不笨,做事踏实勤快,模样也还过得去,身上有没有什么缺陷,一辈子都没生过几回病的大伯,为什么就没有娶妻成家呢?

自从我懂事起,这个疑问就一直伴随着我,我小时候甚至还曾傻傻地当面问过大伯,他却不肯详说,只是半真半假地对我说:

一个人过不好吗?自己吃饱了全家人都不饿,家里也没有什么麻烦,你看你父母,不就是多了你们姐弟俩才鸡飞狗跳了十几年么?

大伯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他们兄弟姐妹三个,他作为老大,从小就帮着爷爷奶奶拉扯我父亲和最小的姑妈。

到了他上学的年纪,家里穷不说,他还得带弟弟妹妹,于是就读了两年初小完事。

据我父亲说,大伯10岁开始就跟着别人在沂溪河里驾毛排。

因为还是小孩,基本就是混口吃的,有时候毛排卡在河里的石头上,大伯还要脱光衣服跳下河去推。虽然大人在排上看着不至于出什么意外,但总是让人看低一些。

于是,从十来岁开始,大伯就是湾里有名的“糯米团子”,谁都能捏一捏。

只要看到他,大人小孩叫他帮把手做点什么,他都绝对不会推脱,除非是试过了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他还要不好意思地和人家说对不住。

慢慢地,我父亲和姑妈也长大了,三兄妹站在一起,大伯这个大哥的身子反倒最为黑瘦弱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小弟弟。

但身子不壮实,并不影响大伯对我父亲和姑妈的疼爱,也更不会影响他对弟弟妹妹的照顾。毕竟就算是不相干的人,让他帮手他也不会推辞呢。

因此,父亲和姑妈对大伯这个大哥还是非常尊敬的。只要看到他在外面受了欺侮,他们两个就会冲过去和别人理论。这样的场面多了,大伯才勉强算是在社会上站稳了脚跟。

在水里打了几年“三五七(打酱油的俗称)”后,大伯还是回来了,人家说他做事虽然踏实,但心眼太实不知道避险,万一出了点事无法交差。

十四五岁的他,回家就跟着爷爷干农活,无非就是挖土挑粪砍柴之类的事。

那个年代,农村里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年轻人又不可能成天窝在家,大伯虽然实诚一点,却也还是有同龄人爱玩的天性。

那时候大家做的最多的就是打骨牌,奖惩制度就是输家戴一顶烂草帽。只要大伯参加,那顶帽子几乎就在他头上。

他却一点也不沮丧,回到家被爷爷奶奶问他干什么去了时,他反倒乐津津地说:又戴了一个晚上的烂帽子……

于是,那两年里,大伯就成了那群骨牌爱好者里最受欢迎的人,因为只要有他在,自己戴烂帽子出糗的机会就微乎其微啊。

大伯十六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找到了一门“正经点”的娱乐活动,那就是湾里的土乐队。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每个湾子几乎都有那么一个土乐队。乐器很简单,鼓,两副铙钹,铜锣,小锣和唢呐。湾里的红白喜事,土乐队是少不了的。

当时土乐队里少一个打铜锣的,看着大伯经常围着他们转,就有意吸收他进队负责打锣。

可大伯试了好几天,总是一直打不到节奏点,被人家说了几顿之后他还来火了:

你们打鼓的只顾着自己打着走,根本不管我跟不跟得上,我不打锣了,你们把鼓给我吧。

这话让大家都哭笑不得,因为在土乐队里,打鼓的就是乐队的灵魂,其他所有乐器都必须跟着鼓点走,就相当于现代乐队的指挥一般。你小子连最简单的铜锣都打不好,还能当掌鼓师傅?

大伯却犟着头不服气地说,你们不相信我,那就给我试试嘛,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这一试不要紧,连铜锣都打不利索的大伯,竟然无师自通地把鼓打得很顺溜。

于是,老的打鼓师傅也说这小子有打鼓的天赋,就把他自己的两根鼓棍子给了大伯,算是“师徒”传承了。

从那以后,大伯就成了湾里土乐队的掌鼓师傅,每次湾里有什么红白喜事,自然就离不开他。

乡里的红喜事还好点,一般就是接了新娘子就完事。但遇上白喜事,土乐队就连续帮着在孝家守灵,灵柩在家里停几天就得敲几天。

那样自然也就更受东家的感激,好酒好菜招待着,回去的时候还得给点小意思。

在大伯加入乐队之前,我们湾里的乐手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乐手一茬又一茬地换着,自从大伯加入后,鼓手的位置却再也没有动过。

别看他平素做事有点“一根筋”,可只要两根鼓棍子拿在手里一敲,瞬间就如有神仙附体,整个乐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如果新来的某个人某件乐器有点跟不上节奏,他都能在鼓点里自我调整,让你自然而然地跟上去。

一转眼,大伯当了好几年的掌鼓师傅了,也到了成家的年龄。我们家里人也都相信,凭着他这些年给人家掌鼓的经历,应该高低能找到老婆。

可事与愿违,本村的姑娘都说他太熟悉了,不愿意和他说亲。外村的姑娘倒是说过几个,没见面之前说起他是那个打鼓的,人家倒也乐意。可见了面说几句,姑娘就都心里打鼓,而且是打的“退堂鼓”。

于是,那段时间里,只要有点笑意说大伯又说了场亲没说成,乡亲们就会对他说:你那鼓不能打了,就是因为你的鼓打得太好,人家看到你就打“退堂鼓”……

这当然是戏谑调侃,但也不容否认有损人的意思,大伯却不怎么在意:就算讨不到堂客也别想抢走我手里的鼓棍子,这可是我师傅交给我的。

就那么来来去去五六年,说了几个姑娘后,大伯竟然彻底淡了成家的心思。

等到我父亲也二十出头了,按照我们地方的风俗,家里有几个兄弟的,大哥还没成家的话,弟弟是不能说亲的。

大伯却不想“拦着”耽搁我父亲,主动和爷爷奶奶提出分家,自己一个人过。

其实,不管是爷爷奶奶当父母的,就算是我父亲这个当弟弟的,都没有想过要把他一个人分开。但他自己提出来之后,应该也触动了爷爷奶奶的心思:

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老大这样子,已经二十五六了还单着,更主要是看不到马上能成家的可能,如果继续一起过,说不准老二还真被耽搁了。

作为父母,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打单身,为了家里的香火,大伯就分门立户了。

不过分家的时候,一家人商量好了,老二成家后,如果哪天老大有好事,那也得帮衬。

我父亲说,当时和大伯分家,他还主动提出把两间好点的房子分给了他。家里的农具什么的,尽量挑好一些的给。无非就是想不落了大伯的名声,希望哪一天他还是能红鸾星动。

也是巧合,大伯分开自己过后的第二年,我父母就成亲了,这事让爷爷奶奶都在心里连呼侥幸。

唯有大伯却说:我就说吧,我这当哥的不能拦着弟弟,你看嘛,老弟娶到老婆了。

大伯说的话,都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他当然是真心为我父亲高兴,这一点无需怀疑。

时间一年年过去,到了八十年代,爷爷奶奶先后过世,大伯依旧单身一人,奶奶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奶奶弥留之际,我父亲在她面前保证,就算大哥这辈子真的打一世单身,我一定会给他养老,就算我不在了,我的子女也就是他的子女。

三十多岁的大伯,就那样一个人过着。

其实爷爷奶奶去世后,我父亲就曾和他商量,让他搬过来住到我们一起,却还是被他拒绝。说什么一个人多自在,你家两个小的吵吵闹闹,吃饭都没个安生。

表面上,大伯在说我们讨嫌,其实对我们兄妹真的很好。那时候我上高中妹妹上初中,每次回学校的时候,大伯都会偷偷往我们口袋里塞几块钱。他的钱,都是给别人打鼓收的“红包”。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大伯也逐渐老去,但他一直没有放下手里的鼓棍子。

从2000年开始,老家的年轻人慢慢减少,土乐队的成员很难再有年轻人加入,大伯总是会忧心忡忡地说:将来哪家有什么白事,连个敲鼓的人都没啦……

但大伯还是在那些留在家里的人里做工作,没有年轻人那就中年人上,我们湾里的土乐队,也就得以保持到现在。

虽然如今,乡亲们家里的红喜事,土乐队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但白喜事还真能帮着守孝,似乎还没有缺席过。

大伯虽然是单身人,但身体却一直很不错,一年到头很少生病。直到前年开始,一只手有点活动不灵,大家都说是打鼓闹的,他才慢慢退出土乐队。

因为他手不灵活的缘故,我们家也没有食言,父亲把他的被褥搬到了我们家的房子里,吃住都在我们家,更不用担心有什么意外。

大伯一辈子,从十七八岁打鼓算起吧,到前年把鼓棍子交给他的“徒弟”为止,前前后后在湾里送走的老人总有一百多吧,也就是每家每户都有过他的身影。

上个月,大伯开始有点走不了路,他自己也说,自己要去找妈妈了。还反复交代我父亲,要把他葬在爷爷奶奶的脚头。

大伯是个苦命人,但最后的这段人生却没有吃什么苦,几乎就是平平淡淡地走完了最后一程。

人的一生,从哪里来,终归又到了哪里。就像大伯一样,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甚至连普通人最基本的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没有拥有过,但他还是用自己的执着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像他这样的孤寡老人,身后事原本也是寂寂无闻的,但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乡亲给他送行。假如他泉下有知,或许也能欣慰一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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