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脸埋进驼色围巾时,鼻尖蹭到了藏在毛线缝隙里的银杏叶。这片叶子从高中校服口袋转移到大衣内衬,最后蜷缩在围巾褶皱里,叶脉早已褪成透明的浅褐,像凝固的琥珀。她对着冻僵的指尖呵气,白雾在暮色里碎成细雪,远处礼堂尖顶的铜钟正渗出锈绿的泪痕。
这是母校百年校庆的最后一日。银杏道两侧的射灯刚刚亮起,将满地落叶染成流淌的碎金。她数着第七片掠过眼前的银杏叶,忽然听见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那声音从记忆深处破土而出——十年前的同个位置,穿蓝白校服的少年用球鞋尖拨开落叶堆,露出埋在下面的速写本。
"画得比植物图鉴还精细。"十七岁的程远举起本子,指腹蹭过银杏叶水彩画的边缘。林夏记得自己夺回本子时,铅笔盒里的银杏标本正巧滚落在他脚边。后来那片叶子总出现在奇怪的地方:夹在她错拿的物理笔记里,贴在班级许愿墙的角落,甚至嵌在生日蛋糕的奶油层中间。
第九片银杏打着旋儿落在肩头时,身后传来积雪被碾碎的咯吱声。林夏转身的瞬间,北风卷着零星的雪粒子扑进眼眶。深灰大衣的轮廓在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清晰,那人左腕的机械表反射着路灯暖黄的光晕。
林夏的指甲掐进掌心,喉咙泛起铁锈味。礼堂飘来的钢琴声裹着《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像把生锈的钥匙正在转动记忆的锁孔。她想起高三那个暴雨夜,浑身湿透地冲回教室取遗忘的速写本,撞见程远正用纸巾小心吸干她画册上的水渍。浸透的银杏叶标本瘫在窗台,而他校服后背洇开的大片水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听说你成了植物绘本作家。"程远从公文包抽出的新书还带着油墨香,扉页钢笔字迹力透纸背:"致永远停在十七岁的银杏少年"。林夏突然注意到他大衣翻领上的银杏胸针,叶脉走向与当年标本缺失的第九片完全重合。
寒风掀起书页,露出夹在其中的邀请函。烫金的"程远博士·天体物理学术报告会"字样刺痛了她的眼角。原来他终究去了最北端的天文台,像他总念叨的追星人那样,在零下四十度的夜里等待百年一遇的彗星。
礼堂钟声突然轰鸣,惊起寒鸦撞碎满地灯影。程远摘下手表递过来,表盘背面新刻的银杏脉络与她藏在钱包里的那片完全重叠。"当年没说完的话..."他的尾音消散在十二下钟声里,如同十七岁那年被她打断的告白。
林夏数着表盘跳动的红秒针,听见冻僵的银杏叶在围巾里发出脆响。雪越下越密,却盖不住远处画展传来的喧哗。她的最新作品《第九叶宇宙》正在展厅中央旋转,999片镀金银杏叶构成的行星带间,藏着用摩斯密码镌刻的告白——正是程远当年留在她储物柜里的天文坐标。
"其实我讨厌银杏果的臭味。"她终于开口,看着对方瞳孔里炸开星云般的微光,"但喜欢看你在树下捡叶子的样子。"最后一片银杏乘着风雪落在交叠的掌心里,叶柄上还缠着十年前褪色的蓝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