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台风》作者海飞:“这是我‘蓄谋’已久的一次创作”

楠熙看文学 2024-09-14 02: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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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北京青年报·天天副刊》,作者李喆

舟山的南方,有一座小岛,岛上坐落着石头房子的民宿,一共有13间客房。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树,厨房里冒着热气……黄昏时分,有一些客人远道而来,准备入住……而泡桐树下,掩埋着20多年前的一桩命案。窗外,下起大雨,一场台风的到来,即将掀开所有的秘密……

台风

20日下午,海飞在杭州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独家访谈,从以《麻雀》《惊蛰》《捕风者》为代表的红色谍战作品,到《风尘里》《江南役》《昆仑海》等古装谍战系列,海飞讲述了他构建的“谍战版图”背后的创作,他直言对故事的迷恋让他能够捕捉到生活中的细节与感动,并将其融入到作品中,尝试对人性、命运、家国情怀的深入探讨。

海飞是无数谍战迷心中的“大神”。他的作品文学性和故事性兼备,获得过多项文学奖项。他本人也是国内作品影视转化率较高的作家之一。海飞表示,文学创作、影视创作不仅是对时代风云的描绘,更是对人生哲理的深刻思考,

我希望能让读者在享受阅读乐趣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与启迪。我现在就是很安心地写作,不断尝试去跨界,写作是我一辈子的事儿。

《台风》 海 飞 著 作家出版社

“有川端康成《雪国》的味道,

还有点烧脑”

作为“迷雾海”罪案小说系列开山之作,《台风》着力于华良、任素娥、谷来、杜国平等十余个人物的剖析,并在“人生不过就是,送走一场台风,再等待下一场台风”的寓意中,不断挖掘出人性里不可预知的复杂特性。

在小说里,海飞借由“台风”作为人生境遇的隐喻符号,通过精巧构思层层展开故事情节,在人物正与邪的交错、善与恶的对峙中,聚焦人性的残酷和温情,故事中蕴含着很多人生的况味,有网友评价说,“有川端康成《雪国》的味道,还有点烧脑”。

“这是我‘蓄谋’已久的一次创作”,谈及《台风》的写作缘起,海飞直言,这些创作素材来源于他去舟山的一次采访。当他了解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经常有特务从舟山群岛登陆,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些案件,立刻被深深吸引,“我坐在一艘客船上,心里想的是这里发生过的旧事,一个罪案悬疑的故事冒出了头。”

从谍战小说转型到悬疑罪案小说,海飞说两者都需要推理,他切换起来还比较自如。而一旦进入创作,“写得非常酣畅,甚至比以前写谍战更有快感。”海飞说。很快,《台风》首发于《人民文学》2022年第11期,此后被《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文学期刊转载。

为什么转换赛道写起悬疑罪案类作品?被问得多了,海飞自己也好好想了想,“我喜欢写罪案,是因为觉得我们每个人心里可能都有一个‘心灵警察’,对‘罪恶’的事件有自己的‘审判’。我想,我可以开始一个系列小说的创作,把虚构的秘密无限延伸。这个世界上,奇怪的、隐秘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我们不知道。所有事物,我们能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

海飞表示,“迷雾海”是他关于城市秘密的一种想象。这一系列小说致力于在江南或南方县域的人文气息中,剖开人性之中深藏的善与恶。“我写《台风》,里面其实最无解的是人性,而不是这个案件本身。比如里面的警察,他对于自己、家庭、生活有一种无奈,但这种无奈之中也饱含着巨大的激情,一个反转之后,他其实是最有力量的。就像我们日常生活中情绪偶有一些低落,并不意味着我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对人生失去了信心。小说中时不时有一些小温暖,它的底色一定是向上的。比如我正在创作中的《剧院》会更深入角色,甚至每一个配角,我都剖析了其人性中的复杂。可能小说最大的一种仁慈、包容和慷慨,正在于对人性中某种‘动因’的发掘。”

为什么要把这个系列的背景放在“南方”?海飞坦言,他在南方长大,对那里的县城非常了解,也非常迷恋,“中国有两千多个县,它们多带有一些相同的气质。比如,南方不少县城都会有一条胜利路、红旗街或人民电影院、人民医院……明确南方这个地域界定,一个是我熟悉它,另一个我也想它变成我个人写作的一种印记。”海飞表示,在这个创作的“矩阵”中,还有讲述边陲少年与贩婴团伙之间隐秘往事的《算账》,目前,同名剧集已由芒果TV官宣,正式进入影视化序列。此外,《寂静的火车》《海州城系列》等作品也已经列入写作计划。

迷恋故事,沉浸推理

仿佛一个人的狂欢

海飞创作的悬疑罪案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但他的叙述波澜不惊,故事的反转中有一种冷静。相比文学写作,海飞深有体会的是,剧本特别考验讲故事的能力,每当完成一个剧本,他都会让大脑放空一下,“调频”到写小说的状态,“我甚至觉得写小说和写剧本用的是相反的劲,就好像会骑自行车的人去学骑三轮车,反而学得慢一些,而不会骑自行车的人,可能上去就能骑,直接就会了。”

讲故事的能力来自海飞自幼对故事的迷恋,“记忆里童年对故事的迷恋让我生出自由想象的翅膀,随后沉浸在对故事的推理里面,乐此不疲,就像一场个人的狂欢。”

“我的童年分割成两半,一半在农村,另一半在大上海度过。小时候我看过一本手抄本小说,叫《恐怖的脚步声》。害得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进入黑暗。而城市是明亮的,我喜欢躲在外婆家的阁楼里看报纸和杂志。少年时期又是孤独的,有大把时间沉浸在形形色色的故事里,三毛、金庸、古龙我看,《当代》《十月》这样的文学杂志我也看,我甚至会把报纸从头看到尾,连寻人启事都看。另外,录像厅也是一个滋养我的地方,因为里面有太多故事了,我非常迷恋那些故事。”

1971年,海飞出生在绍兴市诸暨市枫桥镇。用他的话说是“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一名作家”。海飞14岁务工,17岁当兵,退役后到化肥厂工作。尽管工作经历中也有各种不顺心,但他始终没放弃对文学的热爱与追求。“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看的杂书有点多,误打误撞开启了写作。”

二十多岁海飞才开始写作,从自由投稿到写中篇、长篇,直到靠写作进入媒体工作,后来又辞职去当“杭漂”,经历颇多。能被写作“接纳”,在海飞看来,或许有一个原因是儿时的“野蛮生长”赋予了他自信。“这种自信不是刻意,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海飞回忆,以前在化肥厂拉煤的时候,因为一心想要换一份工作,他劳动休息的间隙,不是看书就是趴在水泥桌上用方格纸写作。工友们见到他穿着工作服,却手里拿着装着稿件的文件袋,都会喊:“大学生来了。”

“其实他们的话里是那种讽刺的味道,但是当时我没觉得他们是在讽刺我。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我那个时候怎么那么自信,竟然觉得我以后就是要当作家的。想想都莫名其妙。”经历种种,最终成为一个专业作家,海飞特别感谢命运的眷顾,“上天给了我一个热爱的差事,可以让我的心灵得到满足。我说,好的。我这一生就是写作了。”

可以无结果,不能没野心

从文学到影视,从影视到话剧,跨界跨得风生水起,究竟有何秘诀?海飞笑言,所有艺术的被认可,都是审美的被认可;很多东西只能相信自己,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做。这里面所谓成功的秘诀,除了文学的笔力,还有叙事构架、人物构建的能力,最关键的是要把人性里面最复杂的故事讲出来。

有人评价说海飞的作品画面感很强,海飞的自我评价是,自己的写作是有节奏感的,而且文字里面有自己独特的气息。说完他又笑着直言,“这个听起来太虚了,但节奏感和气息真的是在文字里面存在着的,就像全红婵跳水,她如果把她的经验毫无保留教给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未必学得会,因为有些东西只能意会。比如说对白,人的性格不同,就会说出不一样的话来。写作也一样。而且对白里面确实是有节奏感的,但这又没有标准,怎么样的节奏才是动人的?这很难界定。”

海飞坦言,自己在动笔时总会有一种警惕,“我会想,写了那么久,会不会我自己还不知道它已经老旧了呢?”这个问题经常在他脑子里敲上一记,促使他不断寻找新鲜的题材、角度、语境,为书写注入新的活力。

随着创作的不断深入,海飞的作品逐渐涵盖了多种题材和风格,受到读者喜爱。有没有创作的瓶颈?怎样克服焦虑?面对很多这样的询问,海飞笑言,“我没有焦虑,我太容易满足了,我是农村出来的,从小生长得就像一棵蒲公英,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17岁我去报名参军,我父母都不知道的,就是我在做临时工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工友向车间主任请假说他要去征兵体检。我就骑上车跟着去了,去了问在现场的乡人武部长,我能不能当兵。那个部长说我们当然欢迎,然后直接就去体检。包括后来成家立业,都是自作主张。其实这种模式的成长挺好的,充满强大的生命力。”

每天锻炼一个小时,是海飞雷打不动的项目,“我有阶段性的消沉,但锻炼一个小时后人会很精神。”海飞直言,“我创作特别快,而且创意能力非常强,有很多想写的东西,以前一个中篇三四天就能写完,更快的时候,写字的速度赶不上脑子的速度,后面的情节都想好了,手指头却迟迟敲不出来。话剧《向延安》的剧本我写了一个星期,是在上海一家酒店里写完的,写完以后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就开始排演了,5月27日上海解放纪念日那天首演,7月1日在国家大剧院公演,反响不错。”

如何看待写作上的野心?海飞认为,写作有野心不是一件坏事,“比如说我正在进行的谍战之城系列,我要写发生在汕头、宁波、大连、舟山……的很多故事,有人就会担心说你完成得了吗?我不在乎完不完得成,我会去一个一个地写,写到哪里算哪里。我觉得只要在写了,其他都无所谓,也许某个小说写到一半的时候不想写了,或者停止了,我也觉得很正常。就是说可以无结果,不能没野心。”

写作的最佳状态是“天马行空”

在海飞看来,闲下来会让他觉得心里不安。他几乎每天都会思考各种新的尝试,“第二个话剧又要开始写了。”他说,“我甚至想自己制作、导演一个小成本电影。我就是不停地在折腾自己。比如说写话剧,我试图把话剧写成像电影一样,情节跨度也大。当然话剧和电影表达方式是不一样的,但我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一个可以契合的点。话剧的创作,可以直接看到观众对剧的反应。是掌声雷动还是平静?观众有无共鸣?你在现场就能感知到,那种互动带来的快乐,跟利益无关,是特别纯粹的精神愉悦。”

人到中年,会不会感到精力、体力跟不上创作的步伐?“我从没去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远虑是对的,但是虑得太远了,会让人生变得寡淡。我觉得我只要能写得动,给读者带来小说,给观众带来影视剧就可以了。”停顿片刻,海飞又笃定地说,“人生中充满很多不确定性,每个人都应该想清楚。好比在上山的过程中,你就要盘算着什么时候下山,这些都应该在计划中。到了我这样的年龄,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强烈。”

“也就是这几天吧,”海飞说他要去找个地方“闭关”,准备用一个星期左右完成一部根据他的小说《苏州河》改编的话剧。“‘闭关’非常安静,那种被人遗忘的感觉非常好,效率也高,写出来的东西成色也好。”海飞话语中透着兴奋,他认为写作的最佳状态就是要天马行空,“24小时没规律,困了就睡,但是半睡半醒之间,夜深人静,剧中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对话。很多时候,醒来还牢牢记着情节,马上能连上。这样‘流’出来的人物、文字,自然而然、蹦蹦跳跳,很鲜活。”

“比如有天晚上,我在想一个剧情,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样的设计——这个女特务手上会不会有一本《安徒生童话》,她最喜欢的故事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吧?因为她看上去非常冷血果决,但有的时候却温文贤淑,或许是因为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住着安徒生童话。把这个感觉写到话剧里,我觉得这个人物会非常精彩。”海飞笑言。

在他看来,进入最佳状态的前提,是作者先要进入一个虔诚的语境,“你全身心投入了,灵感才能赋予你很好的文字,或者说文学会给予你一种回报,像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你赋予了真诚,对方以真诚回馈。你真诚地与读者对话,你笔下的人物也会变得丰满。”

海飞认为,写作不光是一件快乐的事,写作还是一辈子的事。“我在最初写作的时候,有赚取稿费谋生的需求,但是写作本身仍然是快乐的。后来不再为生计愁,对写作的热爱仍然未减丝毫,我觉得我与写作之间,唇齿相依。”对于题材的选择,海飞也不会刻意求之,都是写自己特别想写的题材,“比如,我现在甚至都想用许多短篇小说的形式,去写一个村庄的故事。因为我幼年的时候,住在诸暨枫桥镇一座叫丹桂房的村庄,书名可以叫《丹桂房传》。你看,有趣的念头就是会这样,随时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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