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翻看了一些八十年代初期的老小说。“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朦胧诗”等,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青年时代。
“伤痕文学”,代表了一个时期。对往事的回忆,是“伤痕”存在的主要表现形式。其中少不了“五七干校”,少不了“改造”,少不了下乡“住牛棚”。年轻时看到这些,感觉很遥远。如今老了再回看,忽然有点好笑。自己没有任何背景,是最底层的普通人,却也跟着父母下放,并有一段“住牛棚”的真实经历。
记得初到农村,是寒冬天气,印象中是元旦前后。天寒地冻的农村,农民都在“猫冬”。当年农村,不会有人家有多余的房子能满足一个大家庭入住。于是,生产队的牛棚,便成了我们家的临时居所。
牛棚与庄子有一条小河隔开。小河是全庄人吃喝用水的来源。河对面是大场,一年中双抢、三抢时,各有一段热闹时光。至今记得彻夜掼把的情景:男人们高高举起一大扎一大扎的麦把稻把,使劲儿掼打在脱粒机上。那是纯粹的人工体力活儿,没有电帮忙。
牛棚位于大场最北端,是正规的房子。不远处是真的牛棚,有三四头牛养着。具体是几头实在记不得了。牛居住在简单的棚子里。所以常常想,我家住过的“牛棚”,有没有可能是当时的临时仓库?但队里人都叫牛棚,便算是牛棚吧。
大场,是孩子们的世界。就算是寒冷的冬天,每天到大场嬉戏玩乐的孩子,很多很多。那年头,哪家没有三四个孩子?大人出早工出晚工,上下午都要上工,孩子们都是自娱自乐。冬闲时,是不是可以管管孩子了?不可能。男劳力或壮劳力,每年冬天自带粮食去挑河,家中只有老人和女人。
那年头,没有赌钱和打麻将游戏。最多是过年前后,男人们玩玩扑克争上游。好像还有一种“二八杠”,不知道怎么玩。女人们要利用业余时间忙活出一家人的鞋子。纳鞋底,一年到头都在干。昏暗的煤油灯下,孩子们做作业,女人纳鞋底。这样温馨的场面,如今再见不到了。
我是家中老大,很少有时间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打猪草、放鹅等,忙得很。听我大妹说过不止一次,他们一群孩子在大场上玩乐藏猫猫游戏。躲藏的孩子往人少荒芜的芦苇草丛里钻,让找人者找不到便是胜利。
有一次,大妹小妹两个人一起躲,遇到一个成年女子和她们一起玩。那女子笑着张开双臂阻止她们,像捉小鸡的老鹰一样。她俩左躲右躲,也躲不开。可能时间晚了,母亲叫她们回家吃饭。她们急忙答应。一转身那女子不见了。
后来知道,她们钻进去的前面,被称为“大岸子”,是队里的公共坟场。那里作怪的说法,从没断过。她俩后来再不敢走到草丛里玩了。大概七三年清明前,一位和我家关系不错的生产队员家,妻子带着四五岁的女儿回娘家刚刚回来不长时间,那女儿不知怎么一个人去了河边并掉进了水里。
家人发现,一路找到河边。孩子趴在小河弯处的水里,已经没了气息。有人迅速牵来一头牛,将孩子放在牛背上控水,水出来了,孩子没回得来。那是第一次看到生命的脆弱。那一段小河湾,被村民们说得神乎其神,孩子们再不被允许到那儿玩了。
说远了。大场、大岸子等,好像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住牛棚的时间,好像到第二年过年前才搬离。夏天住在牛棚里,比正常的房子凉爽。高大的空间,无遮无挡的门前。除了白晃晃的太阳,还有习习凉风。
春天到了,社员们帮着脱土坯。经过一个夏天暴晒,坚硬如砖头。秋天,在大家的帮助下,盖起了三间草顶砖头门框的新房子。据说,用砖头镶嵌门框一圈,是当时的时髦风格,不知真假。
最记得住牛棚的那个夏天,到屋檐的麦秸杆上找蜂蜜,被马蜂叮了右手大拇指。从没见过马蜂,原来长得那么漂亮。后来,也再没有机会和马蜂有过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当时看到它落在一根麦秸上,想逮回去玩。没想到刚刚靠近,便被蛰了。瞬间,手指肿了起来。不但肿,还很疼,非常疼。
现在看来,年少的好处很多,至少感受不到痛苦。住牛棚虽然一年不到,却印象深刻,但不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