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烈日当头,晒得柏油路都有些发软。
我站在树荫下,可那点稀疏的影子根本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浪,更挡不住对面顾易辰眼里的不耐烦。
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着,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配上那张艺术生特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俊脸,平时足够让一众学妹尖叫。
可现在,他微微蹙着眉,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急于甩掉的麻烦。
“苏念,我们到此为止。”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副眼里只有钱的样子?我受够了。”
嗡的一下,好像有只蝉在我耳边炸开。
我脸上努力维持的、温顺的、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僵住了。
眼里只有钱?
我心底冷笑一声。
顾大少爷,你以为我这几年鞍前马后,随叫随到,是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爱吗?
中学时,帮你抄作业、跑腿买限量版球鞋,一次五块十块,我攒了好久才凑够同福利院弟弟陆星泽下个学期的书本费。
上了大学,你逃课,我帮你答到、写检讨;你跟朋友出去浪,通宵打游戏,我半夜接到电话就得去给你送胃药;你心血来潮想画画,半夜三更要某种特定颜料,我也得跑遍全城去买。
你心情好时,会丢给我几张票子,或者直接转账,备注“零花钱”。
我呢?我收得心安理得。
打工人,打工魂,为了money我能忍!
这不就是一份工作吗?扮演你身边那个温柔体贴、对你痴心一片、但又有点“上不得台面”的女朋友。
我演得够好了吧?好到让你觉得,我图的不是钱,而是你这个人?
哦,对了,还有林微。
那个跟你门当户对、据说是你从小就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昨天我还看到你朋友圈里,她坐在你那辆新跑车的副驾上,笑得明媚又张扬。
所以,这是找到真爱,或者说,找到更合适的“未婚妻”人选了,我这个“拜金女”就可以滚蛋了?
行,我懂。
多年的“打工”经验告诉我,跟老板谈感情最傻。
只是……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压下心头那点因为“被甩”而升起的、微不足道的屈辱感,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惯有的、在他面前的顺从:
“哥……”
顾易辰眉头皱得更紧,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已经写满了不耐:“还有什么事?赶紧说,我没时间。”
“就是……之前你说,随口提的那套房子……”我垂着眼,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声音细若蚊呐。
那套房子,在市中心,地段极好。是他某次喝多了,高兴,随口说送给我的。
第二天酒醒,他大概早忘了。
但我可记着呢。
我甚至,旁敲侧击地让他把房产证拿给我看过,上面的名字,确实是我的。当时我借口说想看看,他也没在意,随手就丢给了我,后来……后来我就一直没还给他。
反正他房子多,也不在乎这一套,更何况,他大概都忘了这事儿了。
“房子?”顾易辰像是被我的话点燃了引线,语气瞬间变得烦躁,“苏念,你他妈到底想怎样?分手了还要扒我一层皮?!”
他猛地拔高音量,吼道:“那破房子你要就要!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猛地抬起头。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确认了!房子归我!没问题!
刚才那点残留的、被分手的憋屈和难堪,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冲散。
我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他话里的每一个字。
顾易辰被我看得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眼里的烦躁还没散去,又添了几分错愕。
下一秒,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一把从我那个旧帆布包里掏出那个被我妥善保管、甚至包了层塑料膜的红本本——房产证!
然后,我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把它死死抱在怀里,转身就跑!
用尽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拿出跑百米冲刺的劲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条林荫道。
风在我耳边呼啸,烈日好像也没那么灼人了。
我甚至能想象出顾易辰此刻站在原地,那张俊脸上错愕、不解、或许还有点被耍了的恼怒表情。
管他呢!
房子到手!我的精神损失没有了!这几年的“打工”生涯,值了!
我一路狂奔,直到拐进教学楼后面一处僻静的角落,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一半是因为跑的,一半是因为激动。
我靠着冰凉的墙壁,低头,小心翼翼地展开怀里的红本本,看着上面“苏念”两个字,还有下面那串详细的地址和面积。
市中心,一百二十平,按照现在的市价……
我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一个巨大的数字在我脑海里成型、放大。
足够了!
够我和弟弟陆星泽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他可以继续读书,不用再偷偷去打好几份工。
而我,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扮演那个卑微的、讨好的苏念。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轻松感淹没了我,刚才被顾易辰当众羞辱带来的那点不快,彻底烟消云散。
我甚至觉得,连这闷热的空气,都他妈变甜了!
我拿着房产证,贴在胸口,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顾易辰,谢了。
这分手费,我收下了。
02
顾易辰,这个名字像根刺,扎在过去几年的时光里。
我看着房产证上清晰印着我的名字——苏念,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这是我应得的精神损失费。
谁让他用钱砸我,又把我当傻子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回想起我们这段“关系”的开始。
那也是一个深夜,我刚结束一份餐厅的兼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手机突然“叮”一声,弹出一条转账信息。
两万。
来自顾易辰。
备注只有短短五个字:“做我女朋友。”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那时顾易辰正疯狂追求艺术系的系花林微,全校皆知。他大概是碰壁了,又喝多了,才想起我这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跟班”。
两万块,买一个“女朋友”的名头?
这买卖,划算!
我几乎没有犹豫,点了收款。
毕竟,从中学开始,我就在给他跑腿了。买早餐五块,送情书十块,代取快递五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到了大学,业务范围扩大到帮他处理逃课记录,应付老师点名,甚至在他和朋友出去玩乐时,充当一个安静不多话的背景板。
而他付钱,我办事。天经地义。
现在,他想把这种雇佣关系,升级成一个带有“女友”头衔的长期合同,并且预付了两个月“工资”?
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于是,我们的“恋爱”开始了。
模式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顾易辰心情好了,或者需要一个女伴充场面了,就会给我发红包,金额不定,几百到几千都有。这就是约会通知。
收到钱,我就得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准时出现在他指定的地方,扮演一个安静、乖巧、不多话、眼神中带着崇拜的女朋友。
吃饭的时候,尤其考验我的演技。
顾易辰家境优渥,去的都是些高级餐厅。菜品精致,价格昂贵。
我每次都强忍着内心计算这份餐标够我打多少小时工的冲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在他目光扫过来时,立刻放下筷子,露出一个温顺的微笑。
但他不看我的时候,我就埋头苦吃。
干饭人,干饭魂,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继续搞钱?
有一次,他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着眉丢过来一句:“苏念,你吃饭能不能慢点?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我差点被嘴里的和牛噎住,连忙咽下去,低眉顺眼:“对不起,哥,我下次注意。”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可不是八辈子没吃过这么贵的吗?不赶紧吃回本,难道留着给你打包?
他大概也懒得管我,哼了一声,继续玩手机。
而我,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高效地扫荡餐盘。
省钱,就是赚钱。
这段关系里,唯一一次让我心跳真正加速的,是顾易辰二十岁生日那天。
他家在海边有艘游艇,那天请了一大帮朋友开派对。香槟,音乐,海风,喧闹的人群。
作为“正牌女友”,我自然也在场。
吹蜡烛许愿的时候,周围人起哄,问他许了什么愿。
顾易辰勾着嘴角,眼神却飘向了不远处的林微,她今天也来了,穿着漂亮的白色裙子,像个公主。
他没回答朋友,反而转头看向我,带着几分酒意和戏谑:“苏念,你有什么愿望?”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心脏怦怦直跳,鬼使神差地,看着他那张被酒精染上红晕的俊脸,轻声说:“我想要一套房子。”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不合时宜,太贪婪。
果然,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有人打趣:“念念,你这愿望可真实际!”
顾易辰也笑了,带着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大手一挥:“行啊,送你一套。”
像是在说“送你一瓶可乐”一样轻松。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脸颊发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认真的吗?
可不等我分辨他话里的真假,他的手机就响了。
是林微的电话。
顾易辰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语气紧张:“微微?你怎么了?低血糖晕倒了?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看都没看我一眼,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只留下一句:“你们继续玩。”
派对戛然而止。
人群面面相觑,最后目光微妙地落在我身上。
我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个切了一半的、价值不菲的定制蛋糕,旁边还放着我精心挑选的礼物。海风吹过,带着咸湿的气息,有点冷。
但我的心里,却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看吧,苏念。
白月光一根手指头不舒服,就能让他抛下一切。
而你这个所谓的“女朋友”,连同那个关于房子的、不切实际的愿望,都轻飘飘地不值一提。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回到宿舍。
刚推开门,就听到室友咋咋呼呼的声音:“念念快看!顾少和林微上我们学校表白墙了!有人在医院拍到的,顾少守在林微病床边,好深情啊!”
室友把手机怼到我面前。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顾易辰坐在病床边,微微俯身,眼神专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林微。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温柔和担忧。
和我刚才在游艇上,他许诺送我房子时那副随口敷衍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一刻,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破灭。
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自觉。
我默默拿出手机,将那条“做我女朋友”的转账记录截图,保存。连同今天他随口答应送房子的情景,牢牢记在心里。
这些,都是证据。
现在,这套房子真的到手了。
顾易辰,谢谢你的“慷慨”。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屏幕上跳跃着一个熟悉的名字——陆星泽。
是那个和我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弟弟。
03
手机屏幕上跳出顾易辰的消息时,我正对着镜子练习标准微笑。
转账两千,附言:“明天郊游,早上七点门口等。”
呵,又是这种命令式的“约会通知”。
我麻利地收款,心里盘算着这次郊游能蹭多少免费食物。
第二天,我准时出现在他家别墅门口。
一辆豪华保姆车旁,已经站了七个人,加上顾易辰,正好八个。
加上我,九个。
车,只有八个座位。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几个家境优越的男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目光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顾易辰皱了皱眉,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局面,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拉开车门,示意其他人先上。
林微站在车门边,笑着拉住我的手,声音甜美:“念念,要不你和我们挤一挤?”
她的笑容恰到好处,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我轻轻挣开她的手,脸上挂着早已练习好的、最懂事温顺的笑:“不用啦微微姐,我坐后面的景区游览车就好,还能看看风景。”
顾易辰扫了我一眼,没反对,算是默许了。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的样子,纷纷上了车。
引擎发动,车子绝尘而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闻着汽车尾气的味道。
景区游览车要凑齐人才发车,等我慢悠悠晃到山顶时,他们已经铺好了野餐垫,摆满了精致的食物和饮料,正相谈甚欢。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他们光鲜亮丽的衣着和轻松愉快的笑脸上。
我像个迟到的、格格不入的观众。
林微看到我,热情地招手:“念念快来,给你留了位置!”
我走过去,坐在最边缘,默默拿起一瓶矿泉水。
周围的谈笑声似乎都与我无关,偶尔飘来几句关于艺术展、奢侈品牌或者出国旅行的话题,我听不懂,也插不上嘴。
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和压低的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扎得我有些难受。
顾易辰全程没怎么看我,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林微身上。
我低头喝水,觉得嘴里的矿泉水都带着点苦涩。
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趣。
我走到顾易辰身边,轻声说:“哥,我去那边走走,看看风景。”
他正侧头和林微说着什么,闻言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我转身离开,走向另一条岔路。
山里的空气确实清新,风景也不错,可我心里却堵得慌。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往回走。
等我回到刚才野餐的地方,眼前的一幕让我愣住了。
人,全都不见了。
野餐垫收走了,食物饮料也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些揉成团的纸巾、塑料包装袋和几个空饮料瓶。
一片狼藉。
仿佛一场热闹的宴席匆匆散场,只留下残羹冷炙和被遗忘的我。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一个塑料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空旷的山顶显得格外刺耳。
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拿出手机,想给顾易辰打电话。
屏幕上跳出低电量警告,然后,在我按向拨号键的前一秒,彻底黑了下去。
自动关机。
我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金红色的光芒给山林镀上了一层暖色,却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下山的景区游览车,这个点早就停运了。
也就是说,我被困在山上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天黑之前,自己走下山。
夜色像墨汁一样迅速泼满了天空。
山路崎岖不平,周围是浓密的树丛,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夹杂着几声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诡异。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凭着微弱的月光和手机关机前记下的大致方向感。
黑暗剥夺了视觉,放大了听觉和恐惧。
树影摇晃,像是潜伏的怪兽。草丛里的任何一点窸窣声,都让我汗毛倒竖。
体力在快速流失,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孤独和无助感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亲生父母抛弃在福利院门口的那个夜晚,一样的黑暗,一样的孤立无援。
喉咙发紧,眼眶酸涩。
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冲垮了我的理智,我控制不住,朝着无边的黑暗嘶声喊道:“顾易辰!”
“顾易辰——”
回答我的,只有空旷的山谷回声。
一遍又一遍,清晰地告诉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他真的可以把我像垃圾一样随手丢掉。
不知哭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久。
腿已经麻木了,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在往前挪动。
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隐约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路边。
一辆早班的公交车,像黑暗尽头的光,缓缓驶来。
司机师傅被我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好心地让我上了车。
车上有充电口。
手机终于充上电,开机。
屏幕亮起,一条未读消息赫然跳了出来。
发送人:顾易辰。
发送时间:昨晚十点。
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我们先走了,你早点回。”
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连个问号都没有。
仿佛只是通知我一声,他把我扔在了荒山野岭。
我看着那行字,愣了几秒钟。
然后,我突然笑了出来。
不是苦笑,也不是自嘲。
是那种心脏彻底冻结,再也不会为这个人泛起一丝波澜的,死心了的笑。
真好。
顾易辰,这可是你欠我的。
04
荒山那夜之后,我和顾易辰之间彻底降到了冰点。我没主动联系他,他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一周后,他突然打来电话,语气听不出情绪:“那套房子,我让人办好了,你明天去过户。”
我握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凉,心底却有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
“知道了。”我淡淡应道。
第二天,过户手续异常顺利。工作人员递给我那本红色的房产证时,我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顾易辰没来,只有一个律师全程陪同。办完手续,律师公式化地说了句“顾先生祝您生活愉快”,便转身离开。
我捏着那本不算厚,却重若千斤的证件,打车直奔那个写在上面的地址。
打开门,阳光透过没挂窗帘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新房特有的气味。三室一厅,不大不小,正是我想要的大小。
我慢慢走进去,一步一步,像是在丈量属于自己的领地。走到客厅中央,我丢开包,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
这里是我的了。
真真正正,属于我苏念一个人的地方。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住我,几乎让我热泪盈眶。想起顾易辰生日那天,我在游艇上醉醺醺许下的愿望,又想起他在山顶不耐烦地让我自己逛,最后把我独自丢下的冷漠。
这一切,值了。
顾易辰大概永远不会懂,这套房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它不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不是他随手打发的补偿。
这是我的底气,我的避风港,是我在这个偌大城市里,终于可以扎下根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
没过多久,就到了新年。我没回老家,选择留在我的新房子里过第一个年。除夕夜,我简单做了几个菜,一个人看着春晚,倒也清净。
大年初一早上,门外忽然传来急促又兴奋的敲门声。
我疑惑地走过去,透过猫眼一看,瞬间愣住。
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一件驼色大衣,里面是简单的白色卫衣,拖着一个银色行李箱,鼻尖冻得有点红,眼睛却亮得惊人,正咧着嘴冲猫眼傻笑。
是陆星泽。
我猛地拉开门。
“姐姐!”陆星泽看到我,眼睛更亮了,丢开行李箱就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力气大得差点把我勒断气,“新年快乐!我来给你拜年了!”
他身上带着外面清冽的空气和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却让人感觉无比温暖。
“你怎么来了?”我惊喜又意外,拍了拍他的背,“快进来,外面冷。”
陆星泽嘻嘻笑着松开我,自己拖着行李箱挤进门,好奇地打量着我的新家:“哇,姐姐,这就是你的新房子吗?真好!”
我和陆星泽是在福利院认识的。他比我小三岁,小时候身体不好,皮肤敏感,很多东西都不能吃,还容易生病。那时候,偶尔才有舒化奶喝,我总是把自己那份偷偷省下来给他,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挡在他前面。他就像我的小尾巴,总是“姐姐、姐姐”地跟在我身后。后来我们被不同家庭收养,但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放下行李,献宝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和一束包装有些潦草的玫瑰花。
“姐姐,你看!”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这是我去年打工攒的钱,还有奖学金,虽然不多……但是以后,我养你!”
他又把那束明显是自己动手包,花瓣边缘都有些蔫了的玫瑰递给我,脸颊微红:“还有这个……新年礼物。”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他脸上认真的表情,心里又暖又软,忍不住笑出声,接过花:“傻小子,谁要你养。”
“我不管,反正以后我要保护姐姐!”陆星泽挺起胸膛,像小时候一样,明明瘦弱却总想装作很强大的样子。
我们正笑着闹着,门铃又响了。
我以为是物业,随口说了句“我去开门”,陆星泽很自然地跟在我身后。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却让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是顾易辰。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大衣,脸色有些阴沉,看到开门的我,又看到我身后的陆星泽,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我手里还拿着那束玫瑰花,他眼神倏地变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苏念,挺热闹啊?”
陆星泽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把我挡在身后,看向顾易辰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你谁啊?”
顾易辰的目光落在陆星泽年轻又充满活力的脸上,又扫过他和我之间近乎保护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回答陆星泽,反而盯着我:“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这话实在难听。
没等我开口,陆星泽先炸了,他上前一步,几乎要顶到顾易辰面前,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说话放干净点!这是我姐!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顾易辰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我看着挡在我身前,像只炸毛小狮子一样维护我的陆星泽,再看看对面那个满眼阴郁的前任“金主”。
心底忍不住冒出一句:还是自家弟弟贴心。
顾易辰冷冷地盯着陆星泽,又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苏念,他是谁?”
05
陆星泽在我这儿住了几天,敏锐地察觉到了我和顾易辰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关系。他没多问,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屋子,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试图用温暖填满这个崭新的“家”。
直到那天下午,我和陆星泽在小区楼下超市买东西,迎面撞上了顾易辰。
他似乎是特意来找我的,看见我旁边的陆星泽,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矜贵淡漠的样子。“念念,我们谈谈。”
陆星泽抢在我前面开了口,笑得一脸阳光无害:“顾少爷是来找我姐姐的?真不巧,我姐姐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需要多休息。”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上次你们去郊游,把我姐姐一个人丢在荒山上过夜,她回来就有点着凉,晚上还老做噩梦,真是辛苦她了。”
顾易辰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被戳穿的难堪。“你说什么?一个人在山上过夜?”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我,带着探究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陆星泽还在旁边“无辜”地补刀:“是啊,姐姐说手机没电了,游览车也停了,一个人摸黑走了一晚上呢,想想都后怕。顾少爷当时肯定是有急事吧?不然怎么会把女朋友一个人丢下呢?”
顾易辰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晦暗不明,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那之后,顾易辰开始频繁地联系我。电话、微信,一天能响好几次。内容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问候,或者试图解释那天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林微情况紧急云云。
我看着那些信息,只觉得讽刺。一条条进来,我看都懒得看,回复也只是寥寥几个字:“嗯。”“知道了。”“在忙。”
我的冷淡显而易见,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信息里开始带上些许急躁,甚至问我:“念念,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只是终于看清了而已。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防。
是顾易辰妹妹顾思佳的朋友圈。一张衣香鬓影的派对照片,顾易辰站在人群中心,身边依偎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笑得温柔缱绻。配文是:“欢迎新嫂子~”
照片里的女孩不是林微。
原来,连“工具人”的位置,都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取代了。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平静地关掉手机,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崭新的房产证,又找出了一张银行卡。当初顾易辰“表白”时转我的两万块,我一直没动。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我打车去了顾易辰的别墅。
开门的还是那个保姆,她看见我,眼神有些闪躲,低声说:“顾少爷在会客……”
我没理会,径直走了进去。
客厅里,顾易辰果然在。他旁边坐着的,正是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女孩看到我,有些惊讶,随即带着一丝挑衅看向顾易辰。
顾易辰看到我,眉头拧了起来,语气不善:“苏念,你来干什么?”
我没看那个女孩,目光直直落在顾易辰脸上,将手里的房产证和银行卡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顾少,我来跟你把事情说清楚。”
顾易辰的视线扫过房产证和银行卡,脸色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房子,是你之前答应给我的补偿,谢谢你兑现承诺。”我拿起那张银行卡,“至于这个,是你当初‘表白’时给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那个女孩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顾易辰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苏念,你现在跟我算这么清楚,是想恩断义绝吗?”
恩断义绝?我们之间,何曾有过“恩”?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冰冷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却字字清晰:“顾少,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恩’,是‘交易’。房子是你承诺的补偿,我收得心安理得。”
我顿了顿,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怒意,继续说道:“至于喜欢?我的喜欢或许不值钱,但还没廉价到用两万块就能买断。”
我拿起那张银行卡,轻轻放在他面前,“而且,被困在山里一夜没人管的滋味,我不想再试第二次了。那晚,我就当那两万块是买了个教训。”
客厅里一片死寂。
那个女孩脸上的得意和挑衅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顾易辰。
顾易辰像是被我的话狠狠刺中了,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紧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翻滚着暴怒、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滚!”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身上无形的枷锁。
我如释重负,拿起那本属于我的房产证,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出那栋压抑的别墅,外面阳光正好。
我握紧了手里的红本本,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见,我的ATM……哦不,前男友。
从今往后,我只有我自己,和这个真正属于我的家。
06
和顾易辰彻底撕破脸后,我的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第二天,我就向学生会递交了辞呈。辅导员找我谈话,语气惋惜,我只是笑了笑,说想专心准备考研。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像个苦行僧。图书馆、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手机里,顾易辰的名字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陆星泽时不时发来的消息和视频通话。
“姐姐,今天降温了,多穿点衣服。”视频那头,陆星泽穿着训练服,额头上还带着汗珠,笑得一脸灿烂。
“知道了,小管家公。”我看着屏幕里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心头暖暖的,“训练很累吧?别太拼了。”
“不累!为了早点养姐姐,这点苦算什么!”他握了握拳头,眼神亮晶晶的。
挂了视频,图书馆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书本上。我深吸一口气,闻到纸张的清香,心里无比踏实。没有了患得患失,没有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原来生活可以这么平静,这么专注。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毕业季。
蝉鸣聒噪的六月,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毕业典礼那天,我穿着租来的学士服,和室友们一起拍照,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典礼结束,人群熙熙攘攘地散开。我正准备去找陆星泽——他特意请假从训练基地赶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手臂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回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顾易辰也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学士服,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只是那张向来带着几分倨傲的脸上,此刻却没什么表情,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他瘦了些,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不复以往的神采飞扬。
“有事吗?顾少。”我平静地抽回自己的手,语气疏离。周围人来人往,不少目光投向我们这边,带着好奇和探究。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顿了一下,喉结轻轻滚动。他看着我,像是要透过这身学士服,看清我这个人。
“苏念,”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你有没有……”
他停顿了,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背景音。
“有没有一瞬间,”他终于问了出来,目光紧紧锁着我,“不是因为钱,而是真的……喜欢过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还有隐藏其后的、属于顾家大少的骄傲。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荒山那晚之前问,我或许会心虚,会慌乱,会绞尽脑汁编造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但现在,不会了。
我坦然地摇了摇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顾少,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不是因为‘你’而被喜欢,你恰恰是因为‘有钱’,才得到了那些所谓的喜欢。”
我看到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握着毕业证书卷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的大方,你的挥霍,确实给了我一种被爱的错觉。”我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种被人捧在手心,要什么有什么的感觉,很容易让人迷失。我承认,我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以为那就是喜欢,那就是爱情。”
“但是,”我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清澈而坚定,“荒山那一夜,彻底打碎了我的错觉。当我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那种错觉,终究只是错觉。再多的钱,再贵的礼物,也抵不过绝望时有人拉你一把的温暖。”
顾易辰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似乎想反驳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是那种彻底释然的笑。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抬起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我脸上,暖洋洋的,“我快要结婚了。”
他猛地抬眼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对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你也见过的,陆星泽。”我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到时候给你发请柬,顾少赏脸的话,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的表情,转身朝着不远处那个正向我挥手的阳光身影走去。陆星泽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笑得像个孩子。
“姐姐,恭喜毕业!”他跑过来,把花塞到我怀里,然后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证书卷筒。
我抱着那束金灿灿的向日葵,感觉阳光都落进了心里。
身后,顾易辰还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
我没有回头。
我的未来,在那片更耀眼的阳光下,或许不那么奢华,但一定很温暖,很踏实。那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真正属于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