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小陈,听说你当年是借八块钱找到媳妇的?这事儿可得跟大伙儿讲讲。"老战友张德林使劲拍着我的肩膀。
街坊们也都竖起耳朵,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那是1985年的腊月,东北的寒风刮得人直哆嗦。
记得那天刚从部队大门出来,身上的军装还带着暖烘烘的太阳味儿。
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卷,揣着三年的津贴和战友们凑的零花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那会儿正赶上春运,火车里挤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好不容易挤到了自己的硬座,我刚想喘口气,就听见旁边有人在抽泣。
一扭头,看见个姑娘正低着头抹眼泪,穿着打了补丁的老式棉袄,脸冻得通红。
"同志,你还好吧?"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姑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怯生生地开口:"同志,你是部队上的吧?"
我点点头:"刚退伍。"
"我叫李巧云,去省城看我爹。他得了重病,住在医院。我带的钱不够交住院费,差八块钱..."她说着又抹起眼泪。
八块钱,那会儿可不是小数目,够买十斤白面的了。
我掏出钱包数了数,递给她八块:"拿着吧,等你方便了再还。"
李巧云一个劲儿地摇头:"这怎么行,我连你叫啥都不知道呢。"
我笑着说:"我叫陈建国,你要是不放心,给我写个借条?"
车厢里没纸笔,我想了想,把军帽上的帽徽摘下来:"这个你先收着,等还钱的时候再还给我。"
李巧云小心翼翼地接过帽徽,攥在手心里。
列车哐当哐当地摇晃着,窗外的白桦树飞快地掠过。
李巧云慢慢跟我讲起她家的事。她爹是区机械厂的老师傅,干活时伤了腰,住进了省城医院。
"我娘走得早,家里就我和我爹相依为命。这些年,我在供销社当营业员,工资不高,勉强够日常开销。"
听着她说话,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自己在部队那会儿,每月的津贴都寄回家了,爹妈总说不够花。
到了省城,我们一起下了车。李巧云非要我去看看她爹,说这是对我的承诺。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直咳嗽。病房里挤着好几张床,李师傅躺在靠窗的那张。
"爹,我回来了。这是陈建国同志,在火车上帮了我。"李巧云轻声说。
李师傅勉强撑起身子:"小陈同志,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赶紧扶住他:"李叔,您别客气。手术费还差多少?"
李巧云红着脸说:"还差一百二。"
我二话不说掏出钱包:"李叔,您先用着,等您好了再说。"
李师傅和李巧云死活不肯要,最后是护士长说手术不能再拖,他们才收下。
那段日子,我常往医院跑。看着李巧云忙前忙后地照顾她爹,心里越发佩服这姑娘。
她白天上班,晚上值夜,还要给病人端屎端尿。累得实在撑不住了,就在走廊的椅子上打个盹。
有天晚上,我值完夜班回来,看见她在走廊里抹眼泪。
"怎么了?"我递给她一包纸。
"医生说爹的手术很顺利,可以出院了。我就想起我娘,要是她还在就好了..."
我笑着安慰她:"你爹有你这样的女儿,比啥都强。"
一个多月后,李师傅出院了。临走那天,李巧云把帽徽和八块钱还给我。
我攥着帽徽,心一横:"要不...你跟我回家看看?"
李巧云低着头不说话,耳朵都红了。
回到老家,我跟爹妈说起这事。没想到我爹第一个不同意。
"就凭人家借你八块钱?万一是个骗子咋办?"
我娘也跟着念叨:"人家姑娘家在供销社上班,能看得上你这个整天满手机油的?"
我憋着一股劲,非要让他们去见见李巧云。
李巧云特意穿上她最好的衣裳,给我爹妈带了礼物。看到她照顾人的样子,我娘眼睛都亮了。
"这闺女,真懂事。"我娘悄悄跟我说。
可我姐不乐意了:"弟,你咋这么实在呢?城里姑娘多的是,非找个供销社的?"
李巧云听见了,红着脸要走。我一把拉住她:"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我在县机械厂当了技术员,李巧云还在供销社上班。
每天早上,她把馒头蒸好才去上班。晚上回来,还要给我爹捶腿。
1987年,我们办了婚事。战友们千里迢迢赶来,给我们唱了一首《军港之夜》。
李巧云特意学会了这首歌,说要唱给我听。她唱得不标准,可比啥都好听。
日子虽然清苦,但过得踏实。我们省吃俭用,慢慢添置家当。
1990年,儿子出生了。李巧云把他照顾得特别好,晚上只要他一动,她就醒了。
看着她给儿子喂奶的样子,我心里暖暖的,觉得这辈子值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儿子慢慢长大。我们的小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李巧云总说,要不是那八块钱,我们这辈子都不会相遇。每次听她这么说,我就笑:"那是咱们的缘分钱。"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我们也有了孙子。
每次孙子问起我们的故事,李巧云就笑着说:"你爷爷啊,就是个实在人,见不得人难过。"
而我始终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在摇晃的火车上,一个穿着军装的大头兵,遇见了一个哭泣的姑娘。
那时候,我们都不会想到,八块钱能买来一辈子的幸福。
去年,我特意把那枚帽徽装裱起来,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次看到它,就想起那年的火车,那个借钱的姑娘,还有我们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现在街坊邻居都说我们是模范夫妻,谁知道这里头还藏着这么一段故事呢。
"老张,这八块钱,是我这辈子最值的投资。"我端起杯子,笑着说。
屋子里传来一阵笑声,李巧云从厨房端着菜出来,脸上还是那么温柔。
忽然想起前几天,她收拾旧物时,发现了那张泛黄的火车票。她摸着票根,眼里噙着泪花:"建国,咱俩这辈子也就这趟车最值了。"
我看着她满头的白发,握住她的手:"值,这趟车,值得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