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
我觉得自己又被老太太坑了,她强逼我来见的这位超级优秀的相亲对象再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对面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一本正经地说:“我希望我们可以尽快结婚,结婚后你可以尽快生小孩。毕竟咱们都不年轻了。”
我抑制着笑场的冲动,对面这个男人何德何能觉得我会想嫁给他?还厚颜无耻提着生孩子,立刻?
“伯母知道我之前有过一段婚姻,非常幸福,我们很恩爱。但是因为对方身体原因,迟迟不能怀孕,所以去年我们离婚了。”
哇哦,这个男人可不是一般的渣,还透露着谜之自信。老太太的操作也是让人着迷,在她眼中,亲闺女已经沦落到给二婚男人相亲了?!
“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请大师看过黄历,下个月18号是个好日子,我们可以去把证领了。因为是二婚,所以婚礼就免了。”
我吃完了最后一块菲力牛排,抿了一口红酒,叫道:“服务员,结账。”
男人说:“刚好下午我还有会,我们AA吧。你是一个很高效的女人,相信婚后也是一个好妻子。”
我嘲笑他真是天真,和他多说一个字都会拉低我的智商,“我觉得你下次相亲去动物园比较好,毕竟那里的生物充满了生育本能。这顿饭你请,因为你浪费了我一个中午的时间。”
男人立刻变脸,但我已经拿起手提包转身离开。在这种男人的眼中,女人大概就是行走的子宫,这简直是对现代文明的侮辱!
看了看表,下午约了客户面谈,时间快来不及了,晚上再找老太太兴师问罪。
考虑到客户孩子还小,不方便出门,面谈约在客户家,是一个八十年代的老破小区,听客户说,当时是她坚持买在这里,因为从长远来考虑,这里带学区,性价比高。
我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摔东西还有争吵声。
门是虚掩的,我轻轻扒开门,一个旅行包被丢了出来,还好我躲闪得快,不然就砸到脸上了,只听女人骂:
“你给我滚!当初这房子说好了是给乐乐上学用的,你如今在外面包养小三,你还有脸回来住?有脸要这房子?!”
“这房子我也掏首付,这房子是我的!”男人坐在电脑前,鼠标快速地操作,音响里不停传出“砰砰砰”的枪击声。
“那你让你儿子住在哪里?让他去喝西北风吗?”女人咆哮着。
“是你要离婚的,你要带着乐乐走我不拦你,要想分房,门儿都没有。”男人连眼皮都不抬。
“你个王八蛋!”女人抡起顺手的花瓶向男人砸去,我眼瞅着赶紧拦住,别离婚官司变成蓄意伤人。
花瓶停在空中,水从瓶口流出,浇了男人一身,男人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个疯婆娘!”
眼看男人抡起膀子就要揍过来,我挡在女人身前,“我是秦女士的离婚律师,我可以告你蓄意伤人!”
男人收了手,“你有种。”骂骂咧咧换了衣服,摔门出去了。
女人对着已经关上的门追骂,“滚去找那个贱人!滚了就别再回来!”
这类官司我真是见多了。又是一出男人劈腿,被女人捉奸,女人要求离婚,撕逼分财产的案子。
秦女士也是傻,结婚前就知道这男人没有上进心、没有责任感,父母帮着找了工作,上班赚不了几个钱还爱抽烟喝酒打牌,下班回来沙发一躺,等着老婆洗衣做饭伺候。
每次遇上这种案子,我都暗暗搓火,既然婚前都看清了这男人不可靠,为什么还非得往火坑里跳?
往往女人会回答:我以为结婚了,男人就会收心了;我以为有孩子了,男人就会成长了;我以为日子长了,是块冰都会被暖化;我以为我对他好,他也会对我好。
普天之下当真都是痴情女子,上赶着给男人当妈,以为做个无私付出的圣母,就会收获一只迷途知返的羔羊。
可惜今天有多惨,就说明昨天有多蠢。
有的时候遇上那种眼泪汪汪哭诉着,“因为我爱他!所以才嫁给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真是又同情又瞧不起她们。
和秦女士聊完财产,才聊到孩子。男人才不要这拖油瓶,让秦女士带走。我问:“您孩子呢?怎么没见到他?”
“乐乐!乐乐!”女人冲着阳台的角落叫了,我才发现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一直蹲在那里,女人叫了好久,男孩才愣愣回过头,眼神里全是木然。
我的心被揪着疼了一下,所有的离婚,大人筋疲力尽,可是受伤最重的还是孩子。
回到律所,推门进去,空调凉得让人一哆嗦。前台的漂亮花瓶抬头和我打了个招呼,继续低头刷手机。
律所原来的前台是个法学毕业的大学生,有专业知识,人也还算机灵,但周老板总觉得颜值差了点,撑不了律所的门面。
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漂亮花瓶来做前台,除了颜值,没别的优点了。
为这事儿我还和周老板掰扯过,我说律所卖的是专业能力,卖的又不是颜,搞个花瓶,多俗!
周老板说前台代表公司的脸面,给客户留下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周老板拿出了开庭辩论的气势,表达了花瓶存在的必要性。
后来我才知道,花瓶真正的功能是作为周老板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情人,每日为他红袖添香,就像总经理都会配置一个漂亮的女秘书。
我干了一杯茶,吐了茶叶碎,把委托人的情况给周老板讲了一遍,吐槽道:
“现在的女人怎么结婚前都不带脑子的么?离婚都有冷静期呢,怎么结婚前就不冷静冷静,好好思考一下呢?”
周老板虚虚摇了两下扇子说:“女人傻,咱们的生意才旺啊。”
我翻了个天际白眼送给周老板。我们律所主打离婚官司,周老板负责拉客,我负责接客。
周老板人脉广,而且让人称奇的是,一水儿的女顾客,从来没停过。我常打趣,这律所离婚生意不断,比窑子还热闹。
周老板说我太精明,像我这样的人注定嫁不出去。
笑话!天下男人躺平了挨个让我挑,我还不愿意嫁呢!
刚和周老板吐完槽,周太太来了。周老板把周太太迎进办公室,漂亮花瓶还给倒了杯茶。
都说周老板是借着周太太的启动资金才开了事务所,在圈内周老板的桃色绯闻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也是因为周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老板才明目张胆把漂亮花瓶摆在公司。
我暗暗咂舌,周老板真是个人才,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做到了妻妾和睦!称得上斯文败类。
忙到快下班时,杜峰给我打电话,我问:“晚上撮小龙虾?”
作为两只快乐的单身狗,每天一起胡吃海塞是我们友谊长青的秘诀。
“东城新开了海鲜自助,我请你。”
“一个人单价699,你是抢银行了?还是被富婆包养了?还是你有求于我?”
“你们律师是不是都特别多疑!兄弟请你吃顿好的行不行?!”
“行行行,您要是天天都这样,就更行了!”
与杜峰又贫了两句才挂电话。杜峰是我的发小,是那种可以两肋插刀,我为他手撕过白莲花,他也揍过我前男友,我们的友谊比恋爱还坚挺。
下班前我把头发散下来,又细细涂了遍口红,虽然我猜测在杜峰心中我可能早已去性别化,但我觉得形象管理是女人自我修养的一部分。
699的海鲜自助果然与海鲜大排档不是一个水平!瞧瞧这虾、这蟹都还活蹦乱跳。杜峰殷勤得像古装剧里的太监狗腿子,我觉得这肯定有诈。
目光一横,问他:“你是不是悄默默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本来我这么说就一诈,没想到杜峰竟然腼腆、害羞、结巴起来。
我把筷子“啪”扔在桌子上,“你把我暂放你家的狗养死了?还是你让我买的基金亏得断头了?还是你妈又拿我的照片去帮你交换相亲资源了?”
杜峰一直摇头。
“那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你想追我,让我和你假结婚,骗你妈开心吧?她也不会信呐。”
小时候我和杜峰天天黏一起,两家父母总担心我们早恋,等我们长大后两家父母又作妖地不停撮合我俩。
其实我也不是没喜欢过杜峰,只是觉得女人脑子长包才会踏入婚姻的火坑,半辈子伺候一个男人吃喝拉撒。后来两家父母终于死了心,然后开始火热地张罗相亲。
杜峰吞吞吐吐地说:“我妈看上一妹子,我见过几次,觉得还行。”
我剥了一只虾,扎了手,有点疼,“那不是挺好么。”
“她想挑个日子把事办了,省得我老大不小吊儿郎当。你也知道,我妈这人就是爱操心,总觉得给我找个媳妇儿她才算彻底解放。”
“对,你亲妈想给你找个二妈,照顾你衣食起居。婆婆都这么想,没毛病。你喜欢她吗?”
“才见过几次,哪儿来的喜欢。不过结婚后我会对她负责任的。妹子说,希望我能和异性朋友保持距离。”
我呸!杜峰有几个异性朋友,不就我一个么!“我懂你意思,你恋爱的时候,情色第一,友谊第二。你放心,你交过那么多女朋友,我情商这么高,不会让你难堪的。”
“这次不是恋爱,是要结婚了。”
杜峰是在提醒我,恋爱是暂时的,婚姻是长久的。他这是要枪毙我们的友谊了。
不过以我接过的离婚案子看,别以为穿了婚姻的皮,时间就会比恋爱长。我放下食物,擦了擦嘴,语重心长地对杜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离婚时记得找我,免费。”
杜峰被噎住了,大概没想到我这么毒舌。
后半程的饭吃得了无趣味,699的海鲜自助吃起来还没99的海鲜大排档好吃。
吃完饭后杜峰送我回家,在小区楼下,杜峰从后备厢拿出一个手提袋。
“这是上次你看到的项链,国内没货了,我托朋友从法国寄回来的;还有你的羽毛球拍,半年前打过后一直扔在我那里。
“你的基金最近涨得不错,不过快到拐点了,你先出了吧;你的狗,我明天给你送过来,你别总给它吃剩饭,狗得吃狗粮,毛才好。
“以后你给我发信息,打电话,可能我回得没那么及时;明年约好一起去巴西旅行,可能也不行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知道你以后有主人了,我从来不挖别人墙角。”我把头转向一旁,鼻子已经开始酸了,不就是要结婚了么,搞得这么像生离死别。
我从杜峰手里拿过手提袋,“祝你婚姻幸福。”
转身,努力扬起的嘴角才慢慢松懈下来。手中的手提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他给我的哪里是我的物品,明明是要把我从他的生活中,狠狠擦掉。
单身战线联盟,就剩我一个人了。
杜峰在身后喊我的名字,“曼曼,我可以一直等你,但是也得你肯回头才行。”
我和杜峰牵过手,接过吻,可我就是没法接受,和一个男人一起过下半生。
我可以选择工作、健身、旅游,自我成长,我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为一个男人洗衣做饭生孩子,应付婆媳大战,防止小三上位,婚姻还有可能随时崩塌。
我不会回头。
还没进门,手机响了,我用肩膀夹着手机,老太太兴奋的声音钻出来:
“今天相亲怎么样啊?对方有房有车北京户口,美国名校毕业现在在大学当教授。
“你们结婚了连学区房都不用买,以后孩子上小学就上他们那个附小就行,小孩子基因都赢在起跑线上了。”
“妈,人家是二婚!二婚!你亲闺女怎么就沦落到二婚了?!”
“你今年都33岁了,你还以为你是香饽饽啊!我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么一个好资源,你可别给我浪费了!”
“妈,没有男人会死么?我一个人过得不是挺好!我自己买车买房工作一流,我要男人做什么?暖被窝吗?我爸睡觉打呼房顶都要震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况且你那么努力伺候他,你们最后不是还是离婚了么。
老太太也不接茬儿,“杜峰妈说你们周末大学同学聚会,你必须去,看看老同学里有单身的没。你说说,唉,杜峰多好一孩子,怎么被别人撬了墙角呢?”
我觉得与老太太对话比写上诉材料还费脑,三两句赶紧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翻着杜峰的朋友圈。我们一起去非洲看动物迁徙,一起去成都撸串串,一起抢演唱会的门票,一起新年倒数,一起说要永远单身,为自己而精彩。
可是,一起走过再多路,总有要分开的一天。
成年后的同学聚会,往往是个修罗场。
女人们争奇斗艳,比老公比孩子,男人们闭着眼睛吹牛,比工作比事业。
出门前我确实打扮了一番,不是来找男朋友的,就是来发个名片,拉拉客户。
一屋子已婚人士,难免有意志不坚,春心荡漾的,以后离婚官司来找我就行了。我自己拉的客户在周老板那里也能多分两个钱。
来到KTV包间,推门进去,全是脑袋,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估计当场得晕过去。我一眼看到了杜峰,但我很识相地和他保持着物理距离。
我扎到女生堆里,一下就把比老公的话题带成,如何悄默默查老公的银行账户,如何在离婚分财产时撕逼取胜,什么是婚姻过错方。
女同学前一刻还在互相攀比老公有多体贴,下一刻秒变乖学生眼睛里都是求知欲。恨不得让我现场把婚姻法从头到尾讲一遍。
讲得正火热,赵飞来了。
他不是一直在美国吗?大学毕业时,不就是为了去美国深造,呼吸美国的自由空气,才和我分手的吗?
同学们的吹捧纷纷响起,原来赵飞已经有两个美国宝宝了。夫妻两人一个负责赚钱养家,一个负责相夫教子。成功人士、幸福家庭的画面跃然眼前。
我悄悄退出包间,倒不是旧情未了,而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怕忍不住揍他。
在KTV的酒水区发了一会儿工作信息,赵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带着一身酒味,“你怎么见了我就躲呢?”
赵飞这货一喝就醉,一醉就耍酒疯,大学时我没少帮他擦屁股,我懒得搭理他,拿了瓶饮料去结账。
“听说我走后,你都没有恋爱,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其实我也一直没有忘记你。”
卧槽,这哥们儿不会以为我没结婚是因为对他念念不忘吧?
“当初要不是你太强势,我也不会不要你。”赵飞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向他,“你比以前更有气质,更美了。”
眼看他的嘴凑了过来,带着浑浊的酒气。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把饮料拍向他脑袋,而是捅向他肚子,眼看他要作呕,我赶紧挣脱闪开。
下一刻他被杜峰掰过肩膀转过身,脸上狠狠挨了一拳,整个人躺在地上。
“你怎么来了?”
“看你半天没回来,出来看看你躲在哪个角落哭。”
“我什么时候哭过?!”
“这货出国的时候,你不是哭了一个月么?”
“我才没有!”我才不会承认,我死心塌地喜欢过赵飞,也动过心思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只是没想到毕业时,他丢下我,一个人出国了。而且是出国之后,发信息和我分的手。
后来也是辗转听到别人说,赵飞出国时,他的签证可以带一个家属。赵飞曾问过我,以后愿不愿意做家庭主妇,只用负责貌美如花和相夫教子。
我当然不愿意。家里不请上三五个菲佣,哪个全职主妇有心思貌美如花?
赵飞出国后没过一年就娶了一个老家的姑娘,带到美国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他一门心思搞学术了。
我沉沦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是杜峰一直陪着我。
杜峰开始恋爱并准备婚礼前的诸多事宜,再也没有时间与我厮混。
我彻底回到了单身狗的状态,并且从杜峰那里接回了我的狗,它也单身,从广泛的生物学范畴我们可以凑一对儿。
每天下班我都会给它喂口粮,陪它聊会天,一起散个步,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可以窝在沙发上一起看个电视剧。如果有男朋友的话,大概生活也不过是这样吧。
不同的是,狗狗永远会对我摇尾巴,而男人则是一种很麻烦的生物。
单身的生活是自由而又孤独的。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喝酒。
尤其是到了我这个年龄,身边绝大多数的朋友都已经结婚,娃都不止一个了。她们的生活还正鸡飞狗跳,自然没有充裕的时间陪我花前月下。
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与自己相处,一个人喝红酒也会点蜡烛,然后和镜子里面的自己干杯。
周日晚上我被右下腹一阵阵急切的剧痛从梦中唤醒,我以为吃坏了肚子,想挣扎着去厕所,但刚刚坐起来,就感觉到头晕心悸,还有一股强烈的呕吐感。
完了完了,天旋地转,感觉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我得去医院,但我的状态已经无法独自挪到医院,本能地想给杜峰打电话,但意志跳出来阻止了我。
闺蜜早已嫁为人妻,狐朋狗友也都靠不住,但我总不能半夜给老妈打电话,让70岁的老妈来送我去医院吧。
还好还有120。拨完电话我躺在床上,汗已经湿遍了床单,我闭着眼睛暗暗忍受着波涛汹涌的剧痛,等待着白衣天使来救我。但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没人给120开门。
真不知那些孤寡老人在家发病,给120求救后,120是怎么破门而入救他们的!
我艰难地爬起来,胳膊撑着身体想下床。我确实下床了,是滚下去的。
我半跪,边爬,边蹭,边歇,终于在咽气之前滚到门边,拉着鞋柜的门把手,一点一点坐起来,伸直了手去开门,努力了好几次才听到“吧嗒”一声,门开了。
我以扭曲的姿势彻底瘫死在地上,等着可爱的天使们用担架来抬我。
我想即使等下我昏过去了,没人替我办各种入院手续,医院应该也会先救人的吧?
我躺在地上,汗湿了衣襟,我开始分不清到底是热还是冷。
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个时候,身边有个男人是顶不错的,至少我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然后只负责龇牙咧嘴地喊疼,他会比紧张他自己还紧张我。
其实婚姻是有内在福利的,彼此扶持,相互照顾,相亲相爱,相依为命。我想起了杜峰,被我推开的杜峰。渐渐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醒来时,老太太坐在我床边嘎吱嘎吱吃苹果,和我小姨打电话,绘声绘色地描绘,我这个不孝女让她白发人来照顾黑发人。
她真担心哪天万一我病死家中,尸体被狗吃了都没人发现。
咳咳,我使劲咳了两声,老太太回过头,丝毫不介意被我听到她背后说我坏话,“呦!醒啦!感觉怎么样?我早说过让你早点嫁人,嫁了人了就好了!”
“我怎么了?”
“没事儿,急性阑尾炎,割了就好了。”
那和我嫁不嫁人有毛关系!难道我嫁了人阑尾就不发炎了?!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要休息。
没多久杜峰也来了。老太太一见有人来换班,说杜峰也不是外人,立刻麻溜收拾东西回家歇着,我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我冲杜峰咧着嘴笑了笑,表示自己挺好的,不就是切个阑尾么,轻轻松。
杜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听说,昨天晚上救护人员赶到时,你正躺在地上。”
“对,夏天,地上凉快。”反正他也不在现场,看不见我有多狼狈才滚到门边开了门。
杜峰走到我床边,“等你出院了,我陪你换个密码锁吧。”
“嗯?”我假装没听懂,干笑了两声。
杜峰看着我,张了口,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呀?我得的又不是绝症,你这么严肃干嘛?”
“阿姨说,万一120没及时赶到,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阿姨在电话里,哭了好久。
“你一个人,她终是不放心,她说万一她走了,你一个人,孤苦这一生,可怎么办。”
我真没想到老太太还有这么煽情的一面,说得我鼻子都酸了。再看向杜峰,他要结婚,杜阿姨终于能放心了。
我一直以为婚姻是苦海,我看着老太太在婚姻中挣扎半生,我替她不平替她心痛,她却觉得我进入婚姻她才放心。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世界都疯了。
我出院后投入了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接了更多离婚的案子,其中就包括从同学聚会上慕名而来的老同学。哪有幸福美满的婚姻,除了忍耐,便是破裂。
我再回来上班时,漂亮花瓶不见了,原来的前台又回来了,我琢磨着是周老板转移战场,金屋藏娇了?还是及时回头,痛改前非了?
往周老板桌上放材料,顺手整理桌子时,我看到了一份离婚协议。
封皮和我做的不一样,我心想周老板什么时候自己动手做业务了,拿起来准备膜拜学习一番,打开一看,竟然是周老板与周太太的离婚协议。
而且周太太已经签了字。
财产分割有理有据,周太太没有要占便宜,也没有甩手不要。逻辑清晰得像教科书上的案例。
我看得震惊,等回过神,看见周太太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我尴尬地把协议放在桌上,仿佛劈腿的那个人是我。
周太太倒很淡定,“他还是没有签字么?”
见我没有回答,周太太走过来,自己翻开协议。
我知道这些年周老板莺莺燕燕不断,但心里真正当老婆、当夫人的只有周太太一人。而周太太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没想通为什么年过半百,却突然要离婚了。
我实在是好奇,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离婚?”
周太太对我的问题没有太吃惊,“累了,想休息了。孩子也大了,可以明白我们依然爱他,以及我们要分开是两件不相关的事。”
我接过的离婚案子,女人都会歇斯底里吼道: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了你!男人也会凶相毕露,两个人就像动物园掐架的猴子,而孩子是婚姻解体的牺牲品。
但周太太却格外从容,甚至是超脱。见我似乎不太理解,周太太解释:
“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女人缘极好的男人,但是没关系,我喜欢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但是现在我不喜欢他了,所以想离开了。”
我有点疑惑,你一开始就知道这男人会劈腿,你不是找虐么?“您,不后悔?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悬崖勒马呢?”
“就像人生百态,有甜必然有苦,就像你喜欢上世界上唯一的皇冠,必然会有人与你争。”
周太太竟然把周老板比作世界上唯一的皇冠,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自己能盛情而入,也能全身而退。”
周太太似是有意提点我,“你跟着周老板也有些年头了,接了这么多离婚案子,应该知道,面对婚姻最好的态度是拿得起,也放得下,而不是盲目相信,或者一味排斥。”
说话的工夫周老板回来了,我赶紧退出了办公室。屋子外的人都竖着耳朵偷听,但是既没有争吵声,也没有摔东西的声音,周太太走出来的时候像她走进去时一样体面。
周太太说的话充斥着我的大脑挥之不去。我一直以为我排斥婚姻是因为我从心里瞧不上这种制度,但其实,是因为我看着这么多女人放不下婚姻,而我压根儿不敢拿。
我不是婚姻的抵抗者,我是个逃兵。
我兴奋地想与杜峰分享我对婚姻的这个全新领悟,但是打开手机想到他已经有他的妹子了。
我点开杜峰的朋友圈,过去一个多月他没有发布任何与婚礼相关的事项,甚至没有官宣他有女朋友了,要结婚了。
我知道我这个时候再去撩骚杜峰简直就像周老板一样渣,但杜峰对妹子没什么感情只有责任,为了让老太太放心就和妹子步入婚姻,也挺渣。
所以不如让两个渣渣在一起,放过妹子吧。
我迅速给自己洗了脑,觉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是决定去找杜峰。
来到杜峰家,顺着防盗门的铁栅栏往里一望,杜峰正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杜阿姨把一盘子切好的西瓜用小牙签扎好放在他面前,然后拿着脏衣框收拾各个角落的脏衣服。
“等你娶了媳妇,让你媳妇收拾你!我管不了你!这是家么?这简直是猪窝!”
“妈你挡着我看电视了。反正我一个人住,我觉得舒服就行了。”
这对话,这画面,把我燃烧起来的激情劝退了一半。
“家里连洗衣液都没有了!上次就和你说过,你怎么还没买!呦,曼曼来了,咋不进来呢?”我的脑海正在天人交战,就听见杜阿姨开门出来。
杜阿姨边唠叨边下了楼,杜峰像触了电一样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笔直地坐着,然后把西瓜推到我面前,“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我好提前收拾一下。”
边说边把沙发套扯直,把脏袜子往沙发缝塞。
出于对单身男人生活自理的怀疑,我很少来杜峰家,偶尔的几次也是提前三天通知,杜峰会提前找保洁清理一番。我四下环顾,杜阿姨用猪窝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你怎么来了?”
“我就是想问问,我决定要回头了,你还在吗?”
我不是回头,我大概是疯了。
杜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他立刻指天发誓,“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做家务,顺着你的心意,不让你受委屈,让你每天都开心,就像单身一样自由快活!”
我嫌弃地瞅了瞅猪窝一样的屋子,问道:“你做得到么?”
杜峰偷偷把臭袜子向沙发缝又捅了捅,“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