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8日下午约3时，福建泉州惠安县东岭镇涂厝村洋西自然村女村民张碧珍与她的两个小姑拎着一袋祭品和香火到“三女宫”进香。

姑嫂3人欲整理一下祭台时，发现台沿有几滴血迹，台前地上有一双男式凉鞋。再转到小宫那边，地上也发现有血迹。张碧珍的眼睛无意中朝宫外扫了一下，忽然看见杂草中躺着一个人，露出的躯体上血污斑斑。姑嫂仨顾不得再烧香祭拜，面色煞白地跑回村里。

惠安县公安局东岭派出所所长杨川辉接报后即率民警赶到“三女宫”，发现躺在草丛中的是一具男尸。从死者身上多处伤口判断，这是一起杀人案。杨川辉即刻向县公安局报告。

不到半个时辰，惠安县公安局局长邱军炼、副局长庄文斌、刑警副大队长陈荣梅便率员迅速赶到现场。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政委林元益也率侦技人员赶往支援。

现场勘查发现，在“三女宫”与小宫的地面、祭台上有多处血迹，小宫祭台上有一只酒瓶被摔破，玻璃上留有血手印迹。距“三女宫”正前方10余米处的田埂上也有不少血迹。死者仰卧于小宫左前侧的杂草中，上着西装，没扎领带；下穿裤子，未扎腰带，无内裤。死者衣裤口袋外翻，裤袋内有把螺丝刀。死者尸表头、颈、背部有多处单刃刀形成的刺创口及钝器撞击伤，手上有抵抗伤，背部有拖擦割伤。死者系失血性休克死亡。

现场还提取了死者的凉鞋和纽扣。

周围邻近村庄闻讯赶来的村民簇拥围观。“三女宫”周边乡村干部都被召集到现场组织群众辨认，现场所在的洋西自然村更是挨家挨户来人辨认，但无一人认识死者。

死者身份成了一道谜。

“12.8”专案组当即组成，副大队长陈荣梅担任组长。邱军炼、庄文斌两位局长仍亲临一线指挥侦破。

从死者衣服口袋外翻不难分析，这是一起谋财杀人案。可死者与凶手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呢？究竟死者缘何会在寒夜到这即便白天也很少有人单独来过的鬼魂之地？死者与凶手是徒步还是骑车到此？除了财杀外，是否还夹杂着其它因素？一连串问号摆在刑警面前。

案情分析自然而然地推出各种假设。

死者可能系外地流窜人员。因为洋西村村民反映：去年盛夏时节，有人上“三女宫”祭拜时，发现祭台上有草席、蚊香灰及矿泉水、方便面盒等物，说明有人在那里过夜。这种人除了外地流窜人员还能有谁？死者衣衫褴褛，本地村民无人认领，足以证明此种推断。有人进而认为，死者与凶手同为流寇，在分赃时黑吃黑被同伙干掉。

会不会因奸情败露而招来杀身之祸？一种与财杀相左的观点也有人赞同。死者没扎腰带、不着内裤，又毙命于宫庙。是否有这种情景：死者与人偷欢时被发现，未及穿内裤扎腰带而被揪出，尔后带到“三女宫”前跪拜发誓赌咒以示痛改前非，捉奸人怒火中烧杀了死者。死者或被女色诱至“三女宫”落人圈套赔命。这种分析有点离奇，却又不无道理。

也许这是一起有事先预谋的图财害命案，死者与凶手间有某种经济或业务往来。死者被凶手以某种借口诱骗至“三女宫”惨遭杀害。这第三种假设也有人提出。

大胆假设，细心求证，这是凶杀案件侦破时常用的方法。案件未破前，可能与不可能都是相对的，只要是立足于现场勘查和询问材料分析所作出的推断皆有存在的可能。通常一些疑难案件的争论始于案发，也止于案破，但从未有一起案件是陷于无休止的争论而使侦查停滞的。

只有查明尸源才能打破挡在侦查航道上的坚冰。

专案组立足东岭涂厝，向东桥镇前厝、南坑、企塘、净峰镇西头村延伸并逐步扩展至全县，以查本地人与外来人员相结合寻找失踪者。酒店及公共娱乐场所与厂房、建筑工地是查访重点。

19日中午，洛阳派出所提供一条线索：辖区内有一体貌特征与死者相近的外来务工人员近期失踪，其妻到惠安殡仪馆辨认，结果不是此人。陆续又有人悲凄前往辨认然又欣慰离去。

20日下午3时许，有一摩托车工反映，死者系在东岭街开设移动通讯维修店的西洋村人。其时，西洋村村民张志忠的母亲到15里外的东岭街找儿子，见儿子的店门紧闭，棉被晒在店后，以为其子到县城进货。后来邻店的老伯说其子昨夜不见回店，棉被是他昨晚帮忙收拾、今早再拿出来凉晒的。老太太暗自叫苦，昨天“三女宫”的那具男尸，她及家人都见过，只是当时有点胆怯，未能细看，现在回想起来，死者那瘦弱身材与志忠倒挺相似。专案民警恰好也根据线索查访张志忠亲属，一家人再仔细看过尸体照片，顿时目瞪口呆，连忙赶到殡仪馆停尸房，掀开罩在尸体上的白布单，确认死者正是张志忠。

死者基本情况很快记录于刑警的调查笔记本上：张志忠，男，23岁，未婚，在东岭玉仁南路开设“新蓝天”电信设备维修店，为人孤僻，在东岭街营生两年来很少与邻居打招呼。12月7日营业至傍晚时分关店。死者亲属提供死者随身携带锁匙丢失。经盘点店内物品，少了4部移动电话及几张卡。

死者的身份虽查明了，但仍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死者何以会被引到那个他并不陌生又备感恐惧之地？死者是否在与凶手进行走私手机交易时遇害？死者经营此店的蝇头小利，只够维系一个人的生活，若要劫财似乎是选错了对象；可死者衣兜被翻动、店内物品被盗，分明就是劫财……

专案组接着把侦查对象圈定于年龄18岁至35岁之间，因为超过35岁就不像是孤僻的死者所交的圈内人了。同时，凶手还必须具备熟悉现场和死者情况的条件；7日晚具有作案时间。专案组把排查工作重点锁定于死者所在村及有联系的人身上。此外，根据现场所显露出的搏打程度分析，凶手身上也应有伤痕。这也是对排查对象综合考虑的条件。

5个负有不同任务的侦查小组据此成立：

一是死者亲友调查组，主要了解死者的交友、经济债务、生活习惯及婚恋情况，事发前有否流露过进行手机交易的迹象；

二是周围访问组，对死者住家和店铺周围展开调查，了解死者当天的活动，尤其是与外人接触的情况；

三是面上排查组，对符合界定年龄段和“两个熟悉”条件对象进行排摸，以本村为重点、辐射邻村；

四是赃物控制组，负责控制可供作案者销赃的所有渠道；

五是群众发动组，通过有线电视、广播适时公布案情，广泛发动群众提供线索。

侦破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首先纳入侦查视线的是西洋村一个名叫陈成的人。

此人自幼从外地抱养，养父母家又抱养一个女孩当其童养媳。后养母病故、养父神经失常，童养媳又惨遭养祖父强暴怀孕堕胎。陈成长期外出不务正业，曾有偷摸行径，平素与死者关系较好。12月1日从老家回来，4日、6日两天曾在死者店里出现，据称一是要为死者介绍对象，二是有点水货手机要让死者出售，7日、8日又不在村里。9日下午回村得知死者遇害竟不去吊唁。

专案组将其请到。陈成称近日因养母托梦让他回来为其做忌日而回到惠安。7日晚与其表兄同室共枕。查其表兄，平时很少外出，偏偏9日上午突然外出。刑警几经周折到厦门松柏路一民宅时里找到正干油漆活的其表兄，所述情况与陈成相符。高潮瞬间跌落。

随之，张宏被划入侦查圈内。此人有劣迹且又不务正业，为人凶悍，曾欠死者百余元，死者多次催讨未还。9日这天，天气虽已转热，仍穿一件高领棉绒套衣把脖子遮掩得严严实实。在一小店里，像是与店里人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地说：“乡里乡亲的不可互相揭短，我这个人屁股有屎，也不敢去探望死人。”

10日晚9时许，张宏敲死者父亲的房门，说是有话要说，死者父亲懒得起床。翌日打开房门，见门缝夹有190元钱。刑警查张行踪，已不知去向。

有关张宏7日的活动情况，张家四、五口人竟口说不一。此人似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自然列人重中之重。

10日晚，又一条线索把侦查人员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摩托车工提供：他于7日晚10时许在东岭医院载过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与死者相似，另一人头发染成板粟色，说是要到洋西，可只到现场附近涂厝村路口便要求停车。

据此再查死者关系人，果有头发染斑粟色者刘峰，此人居无定所，性情暴烈，曾向其父要钱未能如愿而将其父打得肋骨断裂。平时常有手机卖，且不时揩死者油水，把手机拿去用一阵子再借故退回。12月5日到其它店里典当一部手机得款1000元，原定7日赎款取机，案发前整日骑着摩托车象只无头苍蝇，四处借款。

11日晚刑警将他找到，见其鼻梁上有两处擦刮伤痕。问伤痕何来，他一会儿说是脱毛衣时被拉链刮到，一会儿又说是被小孩抓伤的。至于案发当晚的活动过程更是吞吞吐吐未能自圆其说。

有伤、知情、有作案时间、为人凶暴，如此具备作案条件人不能轻易排除。暂且先挂一边，查实再说。

一个又一个的巧合使本案的侦查富有戏剧性，似乎它预示着本案势必也会在偶然巧合中戏剧性地落下帷幕。

12日中午，负责控制销赃的民警庄耀辉掌握到一条线索：一名持东岭镇洋西村陈海峰身份证的人到惠安某移动通讯维修店廉价卖过与死者失盗的同类手机。此人头发零乱神色慌张。

专案民警从派出所户籍档案中调出陈海峰的底册查清其家庭住址后，直扑陈海峰家，但见陈海峰手掌上贴着纱布。

又是一名受伤者，着实把刑警乐了一阵，但经举报者秘密辨认，排除了陈海峰。陈声称他有两张身份证早就丢失了，线索又断了。

既然把举报者找来了，干脆让他翻看洋西村的人头照片。结果真的有所收获，洋西村2组有个叫张泗仁的挺像那个卖手机的人；再翻几页又见一个与张泗仁同名同姓同龄的人长得更像，举报者指着后面这张张泗仁的照片，满有把握地说：“就是这个人，这回错不了！”

经了解，张泗仁在莆田做工，当夜一组刑警赶往莆田，在一个工地上找到了此人。

真是无巧不成书，张泗仁手上三个指头扎着纱布，脚上也有伤痕。找其工头拿来记工本，上面清楚地记载张泗仁7日下午和8日上午均没有做工。至于伤痕他自称是骑自行车摔伤的，但无人证实，疑点凸显。

张被带回惠安时已是13日零点过后了。

就在查问张泗仁进入胶着状态时，赃物布控组又得到一条线索：12月8日下午，曾有一个身高不到1.65米、又瘦又黑的年轻人到惠安另一手机维修店卖过布控的同类手机，此人在卖手机的同时要了个传呼机，让其选择与家里或手机相同的号码。此人说家庭无电话，但手机号码的末六位数是623027。

举报者在辨认张泗仁时十分肯定地说：不是他！

辛苦得来的一条线索被推翻了，这无疑给专案民警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此时邱军炼、庄文斌、陈荣梅都显得格外清醒，7日发案、8日卖同类手机绝不是偶然的巧合。他们要求每位参战人员把手头掌握排摸对象的呼机号码筛选出来，以寻找“623027”号码机主。专案民警寻遍各自资料没有新的发现。就在这时，一位民警拿起张泗仁放在桌上的电话号码本随意翻查，“623027”却赫然显现，机主叫张碧阳。

负责查证张碧阳的民警把当时排查情况复述了一遍：张碧阳，22岁，身高1.62米，泥水工，与死者同村，曾向死者买过手机，案发当晚独自一人在家看电视，其手掌伤，自称在切割磁砖时被切割机割伤。当晚看电视无人证实，其工友证实8日手被割伤。

号码相符、手上有伤、体貌特征与那个卖手机的相同。专案指挥员综合分析张碧阳相关情况后认为，此人大有“文章”，决定立即传来审查。

凌晨2时许，一场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寒风夹着雨水直扑向刑警。刑警赶到洋西村，把张碧阳逮获。

面对刑警，张碧阳显得很沉静，蹙着双眉不解地问：“我没犯什么，深更半夜叫我干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庄文斌、陈荣梅主审。他们先是让他按照编好的情形复述一遍，尔后寻找破绽处予以揭穿。邱军炼局长坐镇指挥分兵取证，及时查出张碧阳供述中的相关证词，为预审攻坚提供“炮弹”。

审讯工作持续了8个多小时，两位富有经验的老刑警步步紧逼，刚柔相济。张碧阳被追问得虚汗淋漓。见火候已到，陈荣梅又重复问道：“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切割磁砖时切到的，我不是已讲过了？”

张碧阳死咬住原来的口供不变，陈荣梅扔过一支香烟，把打火机递过去：“抽根烟，再好好想想。”

张见刑警态度缓和了，松了口气，左手夹起香烟，右手按下打火机，冷不防被陈荣梅伸手夺过，扔在地上：“你平时是用右手拿切割机的，怎么会伤着右手掌？割伤的伤口是这么锋利整齐的？你撒谎也不看时候！”说罢，陈荣梅用不屑的目光瞟了张一下，愤然离去。

庄文斌接着说：“我们办案是讲科学的，你的血型可能连你都不知道，‘三女宫’的神明也不知道，但我们知道。”

这一连发“炮弹”直“炸”得张碧阳浑身发抖。

此时邱军炼进来，口气不重却严厉地奉劝道：“自己说出来会主动些，不如实交代是过不了关的。”

张碧阳没想到面对的是如此神机妙算的行家，断断续续地开始招供，尽管还有些避重就轻搪塞之词。

张碧阳曾因赌博欠下不少钱，便生发出劫财的邪念。因自己个头矮小，就想到做移动通讯生意的同村人张志忠。认为张志忠平时寡言少语，生性怕事，对此下手较合适。

12月7日下午6时许，张碧阳从家里带了把水果刀，骑摩托车来到张志忠店里，以要求退换手机为由缠住张志忠，后张志忠说其兄欠他200元未还，要他帮忙追讨，张碧阳满口应允，并称现在就载他去向其兄要钱。张志忠信以为真，关掉店门随他同往。

张碧阳将张志忠载到“三女宫”附近，又骗至宫内。这时，张碧阳再借退换手机一事挑起事端，上前揪住张志忠，持刀刺去，张志忠边抵抗边退出“三女宫”，躲进小宫内。张碧阳紧迫，被张志忠持摔破的空酒瓶刺中手掌。张碧阳要张志忠放下酒瓶好好商量，张志忠不知是计，刚扔下酒瓶又被连刺几刀，被动地退至宫外田埂上，结果被张碧阳按倒再刺数刀致死。

张碧阳将张志忠的尸体拖至小宫外草丛中，搜走死者身上的650元现金及一串锁匙，用沙土散盖几处血迹，尔后回家换掉身上的血衣裤，将血衣裤包石头扔进房外厕所里。洗擦伤口后骑车到东岭街盗走张志忠店内4部手机及几张卡等物，然后才返村看别人赌博。

次日携带两部手机前往惠安销赃，为女友购得一部号码为“623027”的传呼机。另两部手机埋在自家的砖地底下。

14日晚7时许，专案组根据张碧阳交代的位置搜出了两部手机并捞出了包有石块的血衣裤，同时获取到其它物证。

至此，“12·8”杀人案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