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断时，总有一匹月光从雕花窗棂斜斜淌进来，像褪色的轻纱覆在书案上。青瓷盏里残茶凝成琥珀，镇纸压着的素宣被夜风掀动，簌簌响成蝴蝶振翅。

我披衣推门，见云絮正提着月亮起舞。那轮玉魄被揉碎了又抟圆，时而跌进鳞浪轻摇的河面，时而跃上乌篷船高翘的檐角。橹声搅起满河星子，惊醒了沉睡的黛瓦——那些附着苔衣的老屋顶突然活过来，沿着运河的筋脉游成墨色蛟龙。

转过九曲石桥，老茶馆的灯笼在雾中洇出橘红的光晕。跑堂端着铜壶穿过木廊，白气蒸腾如云，恍惚看见前朝落第的书生仍在临窗挥毫。他的狼毫饱蘸夜色，一笔点染菱花窗，再笔晕开青石巷，最后将整座水镇收进泛黄的册页里。

更鼓荡开涟漪，露水凝在绣娘的银针尖。丝线穿过五更天的薄明，将星月绣进软烟罗。檐角铜铃忽然轻颤，原是晨风偷读了案头未干的诗行："欲剪半匹流云色，补作江南旧罗裳"。

江南的夜，总爱披一袭朦胧的轻纱。月亮从云翳中探出头来，将清辉洒在青石板上，仿佛为这古老的街巷镀上一层银霜。我独坐廊下，听风穿过回廊，带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远处的河面上，几点渔火明灭。船娘摇橹的声响，和着水波荡漾，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这声音让我想起儿时，祖母常在月下为我讲述那些古老的传说。她说，月亮里住着嫦娥，云彩是她的衣袖，每当她起舞，云袖轻扬，便会带来一场细雨。

案头的砚台里，墨香袅袅。我执笔蘸墨，在宣纸上勾勒这江南夜色。墨色在纸上晕染开来，仿佛要将整个江南的温婉都收入画中。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纸上，与墨色交融，竟分不清是月色染了墨，还是墨色染了月。

檐下的风铃又响了。这一次，风里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箫声。循声望去，对岸的茶楼上，隐约可见一袭白衣。那人倚栏而立，手中玉箫轻按，吹奏的正是《梅花三弄》。箫声婉转，与月色相和，仿佛要将这江南的柔情都揉进曲中。

我搁下笔，任墨香在夜色中弥漫。远处的箫声渐渐低回，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风中。月亮又躲进了云里，只留下一片朦胧的光晕，像是被墨色晕染过的宣纸，又像是被云袖轻拂过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