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峰

1881年元月下旬，即光绪七年初，左宗棠经过近半年的舟车劳顿，才抵达京师。

左宗棠上次来京师的时间还是1838年，那是他的最后一次参加会试。

一转眼43年过去了，晃如隔世。

左宗棠此时，己经是两鬓斑白，银霜似的白发夹杂着少许半灰的发丝，让左公棠显得格外的苍芒寂老，不说话时如西北大漠深处的石雕。

正可谓：“岁月渐老人不知，朝为青丝暮成雪。”

这一年，左宗棠69岁。

他身体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健硕，然而言及军事、边疆海防，他仍然是目光炯炯，声如洪钟，不减壮年。

进京后不久，两宫太后召见了左宗棠。

这是左宗棠一生中首次觐见两宫太后。

礼毕，两宫太后念左宗棠年事己高，让身边侍仆为左宗棠赐座。两宫太后主要是慈禧在问话，左宗棠回答。

谈话间，慈安太后见左宗棠总是眼睛不时眨动似有不适，于是问道：

“左宗棠，你的眼睛怎么了，不舒服么？”

左宗棠答曰：

“臣在西北多年，风沙导致了眼疾，不过，不碍事，太后不必为臣担心。”

听左宗棠这么一讲，慈安太后顿时留下了眼泪。

缓了好一会才说：

“这里有先帝爷戴过的一副眼镜，现在就赐于你吧。”

这次谈话召对后不久，慈安太后便因病离世了。

由于左宗棠出山以来，一直是过着戎马军旅生活，内平内乱，外击入侵，长年打仗，他很不习惯京师朝廷的生活。

加之他性格戆直，不喜虚迎，也因此不时有些小的烦麻找上身来。

为了解除这个朝廷中既不能再行褒奖，又不能轻易批评斥责的功勋“麻烦”人物，慈禧太后只好将左宗棠调离京师，着其去江宁(注：今南京)任两江总督。

不过，这也正好应了左宗棠的心愿，他是一天也在京师呆不下去。

光绪七年(即1881年)十二月三十日，也是这一年的农历除夕之日，左宗棠一行抵达南京。

随即接任两江总督，受印视事。

南京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让人充满了回忆。

在这一点上，左宗棠也不例外。

大清一朝，两江总督管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即便今天的大上海，在清朝时也只是江苏省松江府和太仓州的一部份。所以，在大清八大总督中，两江总督的地位是十分显赫的。

在某种程度上讲，两江总督所辖之地的财税收入决定了大清的“钱袋子”。大清国库是否充盈，那要看两江的税收如何。

当左宗棠环视一周总督府大厅后，他不能不想起他一生事业上的两位“贵人”——陶澍与林则徐。

陶澍于1830年(即道光十年)，在两江总督的位置上一直干到1839年(即道光十九年)，前后干了10年。

这10年中，是陶澍在仕途与事业上最为出彩的十年。

他政绩斐然，官声卓著，民望极高，一举成为道光一朝30年来最具政绩声望的第一能臣、重臣。

林则徐则是作为江苏巡抚，在陶澍两次进京述职期间与外出巡视防务期间，在1835年、1836年两次署理两江总督。

陶澍病逝于两江总督任上，临终前的遗奏向朝廷推荐的两江总督首选之人便是林则徐。只是因为广东禁烟运动斗争激烈，林则徐没有赴任而后改任为了两广总督。

这一切，左宗棠是何等的熟悉。

而过往“醴陵渌山书院，陶公折节相交；长沙湘江船上，林公抱病相见”，这一切似乎还在眼前。

左宗棠决心以陶林二公为法，步其脚印，为两江人民百姓办一些好事，使两江百姓安居乐业。

左宗棠不顾年事已高，整天到处视察，就地解决一些问题。

他青年时代勤钻经世致用之学，如今终于都派上了用场。他办水利、盐务、又搞起电讯、铁路、矿山。

他每到一处，当地百姓无不视其为神人，既对他崇敬有加，也当作自己的保护神感到亲切。

1883年，即光绪九年。这年正月，两江人民为纪念陶澍和林则徐的陶林二公祠在南京落成，当地人民请左宗棠为祠堂大门写一副楹联。

左宗棠慨然应允，舔墨挥毫，以历史见证人的笔触、饱含深情地写就了一副后来广为传颂的名联。其联曰：

三吴颂遗爱，鲸浪初平，治水行盐，如公皆不朽；

卌载接音尘，鸿泥偶踏，湘间邗上，今我复重来。

该联中，左宗棠当仁不让，以陶林二公事业继承者自居，以自己几十年来的奋斗和新疆收复的事实告慰两位先贤，向两位曾经是自己生命中“贵人”回报，自己这个“湘上农人”今天走在了你们的事业位置与高度。

左宗棠没有辜负陶澍与林则徐的厚望与期许，他完全担待得起“今我复重来”的人生历史定位。

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

晚年的左宗棠不时在儿孙面首回忆起与林则徐“湘江夜话”的情境。他对家人们道：

“那天晚上，江面上的清风吹起一阵阵浪花，打击着佗楼，嗝吱嗝吱地响了一夜。它犹如美妙的乐声，与谈话声互相应答。

我们坐在船窗下，一直谈到东方发白，曙鼓频频，才互相告别。”

1884年(即光绪十年)4月，因中法战事，左宗棠奉诏赴京主持兵部事务，交卸了两江总督之位。

面对当时朝廷一些大臣的畏战与投降论调，左宗棠对他们条陈剖析中法各自优势，愤慨地说：

“胜固当战，败亦当战！”

在左宗棠的运筹下，清军在越南谅山大败法军，取得了“谅山关大捷”的胜利。

这次左宗棠只在京师呆了3个月，朝廷又一次调派他前往福建出任闽浙总督。

左宗棠因台湾军务及南洋水师之事，在南京又停留了几个月。

同年9月13日，正式离开南京取道江西前往福建福州。

10月27日，当左宗棠一行抵达福州时，全城官员百姓都挤在左宗棠的行经过道两侧，夹道欢迎。人们争相一睹这位收复了新疆广袤国土的大英雄。

福州全城人士扶老携幼，百姓数以万计。甚至深闺之秀，小家碧玉，也顾不得羞涩了，一起走出闺房，如云如水，只为以一瞻左宗棠丰彩为荣。

福州，左宗棠并不陌生，十八年前他就在此任过闽浙总督。

正是在这块林则徐出生的地方，他的脚步为完成林公生前未竟的事业，去了西北，也收复了新疆全境。

1885年，这也是左宗棠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了。

林则徐生前文集整理完毕，准备印刷出版。编攥者找到闽浙总督、宫保大人左宗棠，清其为《林文公政书》作序。

左宗棠此时已经多病缠身，眼疾日甚。但是，他还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在其所作《林文公政书序》中，左宗棠写道：

“忆道光乙酉，公由滇解组归闽，扁舟迂道访宗棠于星沙旅次，略分倾接，期许良厚。……军事旁午，心绪茫然，刁斗严更，枕戈不寐，展卷数行，犹仿佛湘江夜话时也。”

这一段文字的记载，是晚清史料中能查到的左宗棠关于林则徐的最后一次记录。

左宗棠为《林文公政书》作序时，“湘江夜话”已经整整过去36年了。

林左二人的交谊也划上了句话。

1885年9月5日，即光绪十一年七月廿七日，中国近代民族英雄、 晚清军事家、政治家、诗人左宗棠走完了他的一生，逝世于闽浙总督任上，享年73岁。

至此，林则徐、左宗棠二人之间的生前生后故事也划上了一个历史的句话。

世上有少许人，在其肉身消灭之时，便是生命永恒之日。

林、左二人也许就是这类人中的杰出代表吧。

近一个半世纪了，林、左二人的故事与往事，不还是回荡在广袤的新疆沃土与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大地上么？！(全文终)

附文章写后记：

该文是一篇关于林则徐、左宗棠二公的历史人物题材文章，原文有14300多字。

由于文章较长，读友们全文阅读下来，估计费时不短，而笔者不想做任何删减了。因为该文花费了我不少的心力，是我自创作晚清历史人物文章以来援引第一手史料最多的一篇文章。

所以，我将该文拆分成了可各自独立成篇的2篇文章，分开刊发。

这主要是为读友们着想，不致于浪费大家的阅读时间。免得不喜欢时，还停留在文章页面上过长。

该文分成上下两篇并不影响故事情节的独立性。此篇讲了林左二人2件事，另一篇也讲了林左二人3件事，可以各自独立，互不干扰。

这样阅读上篇有兴趣的，便可接着阅读下篇；无兴趣的，则可免掉了长文阅读的恐惧。

平台、读友、作者三方皆大欢喜。

该文是我对晚清两位著名人物关系、对当世后世影响的一次总结式回望。

鉴于个人能力，文中一定还会有史料上的引述错误，请读友们阅读后指正，我将在核正后第一时间修正过来。

林则徐与左宗棠，二人作为大家比较熟悉的近代史上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要写好他们很不易。

本文只是截取了他们一生中见面晤谈、书信往来、左公追忆等历史事件片段，尽量展现他们一生中高尚的人格力量与伟岸。

文中在事件的处理上，我想尽量还愿某些历史的细节，展现人物的生动。能不能达到，只有读者们可以评判了。

期待读友们喜欢并点评交流。

你们的点评交流，是对创作者持续创作的有力支持！

附本文写作参阅考备之书及史料：

1、《林则徐全集》第四卷(奏折)，作者该书编委会，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

2、《林则徐传》，作者杨国桢，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3、《左宗棠传》，作者左景伊，华夏出版社，1997年版；

4、《左宗棠全集》(书信)第一卷、第二卷、第三卷，作者(清)左宗棠，岳麓书社，2014年版；

5、《左宗棠全传》，作者秦翰才，中华书局，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