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困在图书馆里了，唯一的共同点是成绩烂。一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面前的男生直挺挺倒下，温凉的血溅了我一脸。

报志愿那年歪打正着上了个末流985的垃圾专业，其实我并不喜欢，也不擅长，高数线代大物一个比一个难，转专业门槛更高，索性摆烂混个文凭就好。

所以浑浑噩噩混了两年，一次图书馆都没去过，这次院里强制去图书馆听讲座，手机还被收走，我只能随便找了个角落睡大觉。

讲台上的教授絮叨，我正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礼堂幕布不断频闪，教授不知道去了哪，整个礼堂骚动起来，有人试图开门，却怎么都打不开，我猛地清醒，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

幕布的频闪结束，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大字，在漆黑的礼堂里显得格外可怖。

“不努力就会被淘汰。”

我轻哼一声，这社会早就不是唯努力论了，只要肯干就有大笔金子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社会阶层的固化，就代表着有些东西，生下来没有这辈子都不会有了，努力也没有办法。

不努力会被淘汰，努力了也不一定能过得多舒服。

我正想着，广播里传来被加工过的机械女音，扭曲诡异，却带着一种向往。

“欢迎来到H大图书馆，这里拥有顶级的教学资源和巨大的藏书量，是万千学子向往的天堂，”机械女音的语气突然凶狠起来，“但是你们！对知识熟视无睹！”

“我必须让你们知道……”广播女音陷入了焦躁，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对！”

“我们要玩一场游戏，”礼堂骤地亮起，唯一的出口处被安放了闸机，“这是第一道关卡。闸机上的感应器会检测你们的ID卡，如果年借阅书量超过10本或者年入馆时间累计超过80小时，就可以离开图书馆，如果……”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今天就出去了怎么着？少他妈给我装神弄鬼，有本事滚出来，别只会躲在背后！”那人说着，三步并两步从走到闸机前翻身一跃，得意道：“你能拿老子怎么样？”

机械女音被硬生生打断，礼堂里静默了片刻，随即是更大的起哄声，挑衅权威是年轻人的最爱。

男生享受着被推崇的氛围，丝毫不在意左胸前的激光红点，我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没等我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出口处就爆发出一声巨响，烟雾散去后，男生歪在闸机左侧，血顺着他的心脏淌了一地，没了声息。

我怔住，红点瞄准器是用在狙击枪上的。

尖叫和抽气声混在一起，还有人哭了，我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不可能，华国的枪支管控这么严格，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敢杀人？

我不信这套规则，但更多的人开始过闸机，飞速离开，头也不回。

我排在队伍里，攥紧了ID卡，忍不住地手脚发凉，浑身打颤，万一，万一是真的？

我一本书都没借过，这甚至是我第一次来图书馆……

等等！

她只说了不听话的后果，但没说不达标的后果，没达标不一定会死！

她说这是游戏的第一道关卡，如果达标的人离开，谁会参加第二道？那就是我们这些没达标的人！

我略略放下心来，果然，没达标的人没什么后果，好像这只是一次简单的筛选。

身前的男生似乎比我更害怕，我刚想宽慰他，不一定会死，说不定“死”也是假的。

闸机却响起了巨大的警告声，“警告！ID卡与人物匹配异常！”

红点迅速对准了男生的心脏，血雾溅在我脸上，温凉的，黏腻的，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地上。

血腥味浓厚令人作呕，无不提醒我，他死了，死在我眼前。

我木然地跨过尸体，成为未达标的第二十六号。

这世界疯了。

广播又响起来，“同学们，作弊也是不听话的一种，互换ID卡、一张ID卡使用超过一次都算作弊，不要有侥幸心理。”

队伍又开始向前，没达标的站成一群，二十七号站在我的身后，我心中疑惑，二十七号陶千阳是计算机系的第一，全校的风云人物，怎么可能过不了闸机？

也许是我疑问的目光太强烈，他主动开口解释，“死在你面前的男生，是我室友，他说他用完再把我的ID卡还我，所以我不如直接放弃。”

我点点头，就算陶千阳用自己的ID卡，也会被认定为作弊，作弊就会死，未达标和放弃都暂时没事，他算得明白。

几千个人的礼堂渐渐空了，闸机砰的一声关闭，“同学们，两千七百五十六人里只有你们四十四个人留下了，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个屁！”广播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只有你们四十四个人不读书不学习，甚至有十个人居然还是专业的垫底！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们改变这个想法的。”

“一到四号一队，以此类推，共十一小队，各队需在10分钟内到达指定地点。”

“以此类推的话，那就是25、26、27、28号一队。”我碎碎念着，把四人集结到一起，“我们该怎么办？”

陶千阳扭头看向礼堂幕布，上面浮现出绿色的大字，“提示：读书应自我思索、自我作主——鲁迅。”

而后出现了红色的倒计时，一分一秒不停歇。

“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每一层都试一下？”25号是个打扮潮流的男生，混身上下都够一套房子，被急得方言都飙了出来。

“试什么试？刚才在礼堂里她能杀人，可图书馆这么大，七层，我们随便找个窗户跳出去报警不好吗？”28号压低了声音飞速说道。

25号瞪圆了眼睛，被说的心动。

28号把外套和ID卡给25号，自己扒着窗户就要往下跳，还没等跳下，红色光点就在他的心脏上爆开一个血花，然后尸体滚落到窗外，发出一声巨响。

“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肯听话？不要想着逃跑了，逃跑只会加速你们的死亡。”广播的声音在图书馆的各处飘荡，像一只藏在暗处的恶鬼。

陶千阳挑眉，拉起吓傻了的25号，看着我说：“既然是逃不了，那就好好研究怎么赢吧。”

“不要耽误时间了，七层楼十分钟跑不完，那就必须从提示入手。”他低头摆弄电子表，“还有八分钟。”

我应和着，却是毫无头绪，“读书应自我思索、自我作主”和到底指定地点到底有什么关系？

陶千阳却抽走了我们的ID卡，跑到了最近的自主还书机上查阅我们借过的书。

我不解，“你研究这个干嘛？”

他并不答话，默默记下书籍名称，四个人借了三本书，《飘》、《红与黑》、《生死疲劳》，陶千阳突然眼前一亮，“哲学区！肯定是哲学区！”

“为什么是哲学区？”

陶千阳低头看表，广播里是不断的击杀提醒，“来不及解释了，哲学区在六楼，你们俩赶紧跑上去。”

“我们俩赶紧跑上去？那你去哪？”我们互相认识还不到几分钟，在生死前，陶千阳自己能找到出路，会不会就不管我们的死活？

陶千阳深深看我一眼，转身跑去了一楼的文学区，25号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听谁的，咬咬牙跑去了六楼，我看着截然相反的路，决定跟上陶千阳。

陶千阳在书架上寻找着，看到我跟来，说：“找Ⅰ-F-084的《生死疲劳》，我室友借的那本。”

“好，”陶千阳的语气坚定，让我不由自主的相信他，“我找到了！”

陶千阳接过来那本《生死疲劳》，深吸了一口气，把封面上的“死”字撕去了。

与此同时，广播里传来公告，“恭喜25号到达指定地点，友情提示，距关卡结束还有三分钟。”

陶千阳扯起一抹笑，朝我打了个响指，“算对了。”

我瞪大了双眼，搞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秘，就被陶千阳拉着跑上六楼，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和陶千阳的体力也在被消耗，喘息着。

“十、”

还有一层。

“九、八、七、”

我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几阶楼梯比登天还难。

“六、五、”

“快上来！”陶千阳连拉带拽，把我生生拖进了哲学区！

“恭喜26号、27号到达指定地点。”

我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陶千阳，由衷地道了谢。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倒是25号凑上去问为什么，他淡道：“三本书的首字母缩写可以拼成一个单词，哲学philosophy。”

“不对啊，这里面没有i和o，s也多了一个。”25号问。

“是对的！”我喘着粗气，飞速地反驳，“提示说读书应该自我思索、自我作主，思索是去掉s，而作主恰恰是填补空缺。”

25号将信将疑，陶千阳略略点头，佐证我的猜测。

“而且我相信答案不止一种，人员的分配都是随机的，‘她’怎么能这么巧算好各组借过什么书？所以那句话对我们来说是提示，对她来说更像是不严谨题目的补丁。”陶千阳看向摄像头，“我开始期待下一道关卡了。”

“她”好像感知到陶千阳的目光似的，广播里响起声音——“恭喜留下的十五位，你们有人靠运气、有人拼体力，但也有人把谜面揭开。”

“现在请你们回到礼堂，等待下一道关卡。”

我双手抱拳，感叹陶千阳，“牛啊，不愧是专业第一的大学霸。”

陶千阳扫我一眼，淡道：“有什么好牛的？明明你也可以想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陶千阳说完就走了，留我怔在原地，心里涌起奇怪的感受，原来，我也可以想到？

25号追上我，笑嘻嘻地说：“你们俩都好厉害啊，我抱紧你俩大腿就好了。”

这句话有些耳熟但又莫名刺耳，我在考试前夕、小组作业中用了无数遍，去应付考试，去偷懒耍滑本来是我分内的事……

角色转换过来，我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多讨人厌。

尤其是在陶千阳告诉我，这件事，就算没人帮助，也可以自己做到时。

我摇了摇头，看着25号，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25号忙说：“我就想摆摆烂，我脑子笨也解不开题，你们俩肯帮我的话，我要是出去了，就给你们俩一大笔钱！”

他生怕我不信似的，“我家里还算有钱，能考上这学校也是父母捐了楼加上去了西北的省份，没什么理想，就是不太想死。帮帮我，行不行？”

我晦涩地开口：“不是我不想帮你，在图书馆之外的世界里，你可以横行无忌，不需要求到我头上，但是在图书馆这个微型世界里，唯一的标准就是‘她’制定的‘不努力就会被淘汰’。”

“欢迎各位来到第二道关卡。”广播里出现吞咽的声音，好像是在喝水，“第一轮的淘汰率高得离谱，但我希望留下来的人能够理解我的用意。”

“第二轮的规则也非常简单，在三个小时内找到最优解。”

“相同院系的人自行组队，每队最多三人，最少一人。”

礼堂的幕布上浮现出绿色的提示——“所有的遗憾，总会留下一处完美的角落。——几米”

而后又出现了红色的倒计时，00变成59。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我落了单，揣摩着“她”的意图。

为什么要相同院系的人组合在一起呢？最优解是什么东西的最优解？我能给出的答案是否又和标准的最优解相同？

“喂？你怎么不走？”25号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不满道：“27号那哥们扭头就走了，大家成绩都烂得一批，他装什么？”

我把27号其实是陶千阳的事实咽了下去，问：“你找我干嘛？我是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的，你专业不是金融管理吗？”

“我专业也就剩我一个人啊，”25号凑近了我，“那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啊？”

我嘴角一抽，冷道：“没有。”

“所有的遗憾，总会留下一处完美的角落。”25号自言自语，把双手背在脑后，反正时间还剩很多，他似乎很有耐心陪我慢慢磨。

“遗憾的最优解！”我情不自禁拍上25号的胳膊，“你想啊，每个专业都有解不开的难题，对于每个专业都是遗憾啊，找出最优解就是那个‘完美的角落’！”

“我去，这也行？！”

“爱信不信，我要去找答案了。”

“你去哪找？”25号慌忙站起来，跟上我的脚步。

我回头，“你是不是忘了，这儿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可是H大图书馆。

拥有着顶级的教学资源和巨大的藏书量。

挨个翻阅浪费时间，我直奔电子阅览室，没想到陶千阳正聚精会神地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不过也算正常，他毕竟是计算机系的，在电脑上解决问题也不算怪事。

25号倒是直接凑上去问他在干什么。

陶千阳面无表情，淡定地说：“联系外面报警。”

25号吓了一跳，“你不怕被嘎啊。”说着比了一个在心脏上打枪的手势。

“你先蠢死的可能性比较大。”陶千阳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你们难道不觉得诡异吗？两千多个学生，跑出去的难道没有人报警吗？毕竟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男生死掉了。”

陶千阳皱眉，“图书馆里没有信号，学校里没有信号吗？就算没有信号，那些人难道出不去学校吗？最近的警局离学校只有八百米。”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我确实没想到，我满脑子都是怎么解题怎么活下来，根本没想过这些。

“而且，你们不觉得可笑吗？这里面的所有人都是不知上进的倒数学渣，为什么偏偏出了一道最优解的题？她想得到什么最优解？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

陶千阳的眼神渐冷，敲键盘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看起来特别焦躁。

“你到底在干嘛？”我站在陶千阳的对面，看不到他的电脑屏幕。

我绕过桌子，屏幕上是我看不懂的代码，而他的焦躁似乎也达到了顶峰，双手狠狠砸上键盘。

“根本行不通！P类、NP类、P又是否等于NP，单向函数是否真的存在，我通通得不到答案！”陶千阳用一种类似悲悯的目光看着我和25号，“我了解的越多，越感知到自己的无知。前人大牛演算了这么多遍的问题，我怎么可能在三个小时内得到所谓的最优解，更何况你们？”

“我们？”25号抓起陶千阳的衣襟，“我们是什么人，你不也是和我们一样被留下来的废物吗？装什么清高？”

我拉开25号，喃喃道：“对啊，他们演算了这么多遍的难题，我怎么可能看几本文献，就能给出答案。”

“最优解，到底是什么的最优解？”

“最优解？老子打他一顿就是最优解。”25号挣开我的阻拦，挥拳砸向陶千阳。

陶千阳解不开题戾气正重，他俩很快就扭打起来。

“别打了！我说别打了！”

“恭喜16号、17号找出最优解。友情提示，距关卡结束还有两小时二十四分钟。”

陶千阳和25号的拳头都停在半空，陶千阳从地上爬起来，“不可能！怎么可能？”

我心中也疑惑异常，16号和17号是中文系的，俩人是情侣，在社团活动的时候见过几次，他俩是实打实的垫底，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找到最优解？

“我们要不要去问问他们？”我朝着惊呆了的两人提议，“会不会是我们想的太复杂了？”

陶千阳走在前面，25号也不甘示弱地跟上。

“你不知道他们在哪走这么快干什么？”25号呛陶千阳。

“监控室你不知道在哪吗？”陶千阳回怼。

两人看着又要吵起来，我慌忙把他俩拉开，却迎头撞上了别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16号和17号！

“太好了，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俩怎么解题的？题目是什么？最优解的含义到底是什么？”没时间寒暄，我连珠炮似的问两人。

16号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我对象只是聊天，聊着聊着广播就突然宣告我俩过关了。”

“你们聊的什么？”陶千阳问。

“去年选修课作业啊，我俩那时候刚谈，成天想着谈恋爱，就一直逃课，作业也是随便在网上扒的，本来以为活不了了，就天南海北的瞎聊呗，谁知道聊着聊着就突然说我俩过关了。你都不知道我俩运气有多好，第一轮的时候刚跑出去就宣告我俩到达指定地点了……”

“什么作业？”

“续写《红楼梦》各人物结局。”16号顿了顿，“只研究前八十回的话，高鹗确实写出了大致的走向，但多数人的命运还是因为他改变，比如他让香菱被扶正为妻，本身就和‘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所悖，说到底，他到底不是曹雪芹。”

“红楼未完确实是一大遗憾，和我们想的专业难题也能对的上，难道还是我们能力不够？”我揉了揉头，“不应该啊，按道理说出题出这么难，‘她’还怎么和我们玩下一关？”

“会不会是我们没好好完成的作业啊！”25号忽然惊呼起来！“你们想，‘所有的遗憾，总会留下一处完美的角落’是不是指那些我们能好好完成的作业但是却死活不写，交了一堆垃圾上去！”

25号转来转去，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要不？你试试？”我提议道。

25号脸一垮，“说的轻松，我要是记得什么作业，还至于在这吗？”

“还有两个多小时，你肯定能想起来的！”我安慰道，“那咱俩去试试？”

陶千阳点了点头，五人就地解散。

陶千阳率先做出来了，广播当即宣告陶千阳通过关卡。

我听完卯足了劲，找到了篇文献，正好是题目的研究方向，立马写了篇报告出来，我也过关了。

三个人，只剩25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