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坐在飘窗边整理旧物时，那个钥匙扣从抽屉深处掉了出来。金属片上的"长安"二字已经褪色，却依旧能摸出凹凸的纹路。西安城墙上他系在我包带上的温度，忽然就顺着指腹漫上来。

那是我们第一次旅行。十二月的寒风里，我裹着米白色围巾在城垛间蹦跳，他举着相机追在后面，镜头里都是被风吹乱的发丝。"小心感冒。"他笑着把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塞进我口袋，金属钥匙扣叮当碰响青砖墙。暮色里的钟楼亮起灯笼，我们在人潮中十指相扣，仿佛能走到时光尽头。

咖啡机发出轻响，水雾模糊了眼镜。我摘下镜片擦拭，记忆就洇成那年深秋的雨。系着格子围裙的他隔着吧台递来纸巾，我正为打翻的焦糖玛奇朵手足无措。午后的阳光斜切进落地窗，在他睫毛上筛下细碎的金粉。"要试试手冲咖啡吗？"他推来素白瓷杯，深褐液体泛起涟漪，像他眼睛里晃动的光。

后来的周末总在图书馆四楼靠窗位置度过。他写论文时会把耳机分我一半，勃拉姆斯的间奏曲混着纸页翻动声，在初冬的暖阳里发酵成蜂蜜色的时光。有时我会趴在桌上偷看他侧脸，直到他忽然转头，呼吸便撞碎在咫尺之间。那些未说完的情话，都藏在共享的《红豆》歌词里，在MP3里循环过整个冬天。

实验室的日光灯总亮到很晚。他做完实验出来时，我常蜷在走廊长椅上看小说。脚步声惊起时，抬头就能看见他沾着机油印的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青色血管。"不是让你先回去吗？"责备里裹着笑意，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温热的奶茶。寒夜里两团白雾呵在玻璃上，模糊了楼外纷扬的初雪。

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雨天。春末的暴雨冲刷着实验楼前的玉兰花，湿漉漉的花瓣粘在他肩头。就业协议在各自手中攥出褶皱，北京与上海在地图上隔着一千二百公里。"保重。"他伸手想替我拢起淋湿的鬓发，却在触到发梢前收了回去。雨幕中的背影渐渐洇开，像被水浸透的水彩画。

五年后的秋天，我在母校旁的咖啡馆等人。玻璃门推开时带进几片银杏叶，穿深灰大衣的男人在对面落座。我们同时伸手去接服务生递来的柠檬水，指尖在玻璃杯壁将触未触。"好久不见。"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微光，我低头搅拌咖啡，看着奶沫在焦糖拉花上慢慢晕开。

窗外银杏树沙沙作响，金黄的叶子打着旋落在人行道上。我们聊起近况时，咖啡杯沿凝结的水珠正缓缓下滑。当他说女儿刚满周岁，我忽然想起那个雪夜，他捧着奶茶说以后要教孩子认星星。此刻斜阳穿过玻璃，在他眼尾映出细纹，像时光轻轻折过的信笺。

我起身告别时，他又递来一张纸巾。这次没有打翻的咖啡，只有被秋风吹散在空气里的轻笑。推开门走进暮色时，一片银杏叶落进掌心，叶脉在夕阳下宛如凝固的鎏金。原来有些爱情就像深秋的叶子，璀璨过，飘零过，最终化作春泥更护花。

橱窗里我们的倒影正渐渐分离，如同当年在火车站月台上退后的风景。但此刻的晚风如此温柔，带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漫过我们各自走向的，灯火通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