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魏雨梅

记录人：穗雪

来源：作者身边的故事

（为方便叙述，本文采用第一人称）

我今年57岁，家中上边有两个哥哥，我排行老小。十五年前，母亲因尿毒症去世。因为我离异单身，退休后，随后父亲一直跟随我生活。

母亲去世前，是糟了很大的罪，这是当时包括父亲还有我们兄妹三人有目共睹的。我们花了很多钱，很多经历，甚至大哥还动用了关系，请了知名专家过来，也依旧没能挽留住母亲的生命。

那时，父亲就说：“如果将来我也像你妈这样，你们不用费这么大劲给我治了，那是我的寿命到了，就让我痛痛快快走人就行了，大家谁也不遭罪！”

在母亲走后的这十几年里，每次聊到母亲；每次说起母亲最后的日子，父亲总会把这样的一番话再强调一遍。开始的时候，两个哥哥还反驳他，慢慢地，大家好像也都习以为常，默默接受了。

谁曾想，就在前年年底，父亲突然明显消瘦，饭量也变得很小，他还总说浑身没有力气。过年的时候，两个哥哥回来见到他，也说他怎么看起来精神状态这么不好。

父亲平生很讲究这些，什么过年不倒垃圾、过年不吵小孩、过年不看病。。。都是我们从小听到大的习俗。硬是熬出了正月，我才带父亲去医院。

一到医院，大夫直接不让走了，告诉我们是结肠癌，而且是中晚期，已经转移到肝脏了。

医

生给出了两个方案：

一：通过化疗等免疫手段。能延长寿命，但是考虑到老人年纪大了，会比较遭罪，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二：保守治疗。中医疗法，老人不受罪，也有活十几年的先例。大夫还告诉我们：癌症只要过了5年生存期，就基本算治愈了。

当时两个哥哥一个在外地，一个在国外，也都赶回来了。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商量父亲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当时两个哥哥的意见是，父亲年轻的时候，一直是做体力劳动的，一辈子都没怎么生过病，底子好，该治就治，不要留遗憾。

而我是这些年和父亲在一起生活，耳濡目染父亲每天挂在嘴边的，“小病从医，大病从死。”

我的想法是，遵循父亲的意思，保守治疗，让他不那么难熬，平平静静度过剩下的时光。其实，就我本身而言，我也比较赞同父亲的观点：与其毫无质量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离开！

我想起母亲走之前，折腾了一年多，最后那瘦骨嶙峋的模样，还依旧历历在目。她当时痛的躺不下坐不住，实在太过于可怜了。我实在是不想父亲，也经历同样的痛苦。

我和两个哥哥，因为此事发生了分歧。他们说他们是想让父亲再多活几年，可是，我又何尝不想让他再多陪我们几年呢？

都说人生，父母在仍有来世，父母走，只剩归途。

正当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父亲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花布，里边包着两张存折，随后告诉我们：“我每个月有三千多块钱的退休金，再加上这二十多万，是我全部的积蓄。我想要治病，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存折，也是父亲第一次和我们交底。要知道，在这之前，父亲从未和我们提及过他有多少积蓄。

那时，父亲的双眼里闪烁着泪花。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和期待，以及对这个世界依旧有的眷恋。昔日里，言语之间的洒脱荡然无存。

他的这一番话语，是令我始料不及的。我万万没想到，从前在我眼中，如此通透与豁达的父亲，真正到面对大病，面对死亡的时候，原来他也是恐惧的，也会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

我想起母亲走后，父亲就把积蓄看得特别重要。当时他搬来和我一起住的时候，两个哥哥都劝他把退休金给我，当时他说：“人到老了，手里得有点积蓄，才会有安全感。”

如今我才明白，对于老人，所有的豁达都仅仅是停留在嘴上，其实在内心深处，还是会有很强的求生欲。

既然父亲明确表态，我也只能遵循他的意思，到医院里开始做手术、治疗，积极的和医生进行沟通。医生给制定了化疗和放疗的周期。

一切都如我之前所说，化疗是21天一个周期，才刚刚一个星期，父亲的头发就都看不见了，还不停的呕吐、腹泻。。。最后，我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父亲经受了重大的折磨与苦痛后，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化疗周期，就走了。

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是在ICU度过的。每天下午四点钟，是家属探望的时间。我进去，握着他手的时候，他虽然说不了话，却还会给我回应。

当我看见他眼角流下的泪水，我鼻子酸的要命，心如刀割般的疼痛。最后推出来的时候，浑身淤青，看得出来，最后也是受了大罪的。

当时两个哥哥也在场，也和我轮流进去看过ICU里的父亲，出来后他们的脸色难看极了，甚至都有些懊悔：如果选择保守治疗，可能父亲不会走的这么快，更不会经受这么大的苦痛与折磨。

父亲去世后，整理父亲的遗物，当我看见父亲昔日的照片，看见他那圆润的脸庞以及健硕的手臂，再想想最后他被病痛折磨后，那痛苦不堪的样子，才幡然醒悟过来：“小病从医，大病从死，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无论多大岁数，无论之前说过多么洒脱的话，在大病来临的时候，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大概都还是会恐惧，还是会有很强烈的求生欲吧。或许这是人的本性吧，每个人都难以克服。

尤其当让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大概没几个人能做到，如之前说的一样洒脱吧。

三年后，家公被检查出来肺癌。去动手术，医生打开胸腔后，看到已经没办法了，就只能又缝起来。后来，老公家兄妹几人商量后，骗老头说已经割掉了，是良性的，没啥大事。今年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家公依旧健在。

每次看到家公，我总会想起我已故的父亲，总是会心如刀割般的难受。如果父亲当时我们也这样，保守治疗，不告诉他他的病情，会不会如今，父亲还依旧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我当时不再坚决一点？为什么我当时要将病情，如实的让他知道？为什么我们没能像老公家的几个兄妹一样，编一个善意的谎言？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并不是欺骗，是爱、是保护。每一个人，在面对大病、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恐惧，并且很难做出理性的决定。

我们不该把这事关生死的抉择，放在当事者面前。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无论平日里说的有多洒脱，那是因为死亡没有真的到跟前。

这时就需要身边的儿女，客观分析，两害相权取其轻，替老人来做这个艰难的决定。无论结局如何，儿女们都不要后悔或者埋怨，因为在大病面前，无论如何选择，出发点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