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急匆匆赶到医院,病床上的人已被盖上一层白布。
在周遭人的啜泣声中,我努力回望四周。
却没有找到陈叙文的半点痕迹。
大脑急速运转,我撒腿就跑。
在一座废弃的烂尾楼里。
我找到了十八岁的陈叙文。
他将头埋在臂弯中,稍见雏形的肩膀抽动个不停。
“陈陈叙文。”
听到我的声音,他猛地抬头,挂满泪渍的脸上满是警惕。
直到伸出的那只手被他一掌拍开,我这才回过神来。
十八岁的陈叙文并不认识三十六岁的祝星好。
我搓了搓手,向着他微笑。
“你好,陈叙文。”
“我来自未来。”
他显然是不相信的,拍了拍书包起身向外走,甚至都懒得理我。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边跟上他的脚步边说话证明自己。
“陈叙文,我真的来自未来。”
“我知道你吃豆腐的时候喜欢分成四块,因为那样你觉得冷的比较快,我知道你有轻微的洁癖,书包里常会备着酒精湿巾,我知道你对头孢过敏,你不爱打针,你讨厌吃木耳和海带,当你感到尴尬和不安的时候,你会下意识揉捏自己的手腕”
陈叙文终于停下脚步,低眸看我,神色复杂。
“你究竟是谁。”
“将来的你会得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我来自未来,是为了救你。”
他环臂站定仔细打量了我一遍,然后问我。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咬了咬牙,看着他的眼神很是坚定,带着点毋庸置疑。
“因为我是你女朋友。”
此时此刻我的心跳的很快。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喜欢的人面前撒谎,究竟有多罪恶。
其实,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甚至可以说,我是他的仇人。
“杀猪盘也开始对高中生下手了吗。”
陈叙文再一次拉开和我的距离,眼里装满了疏离。
我努力跟上他的脚步,却被他抵在墙角。
十八岁少年长成,已高了我一个头不止。
“我再说一遍,别跟着我。”
“我克死了我的母亲,我天生就是个灾星,接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虽然嘴硬,瞳孔中却翻涌着痛苦和悲楚。
我拼了命的摇头,不管不顾抱住了他。
“不是这样的,陈叙文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妈妈的死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孩子。”
“未来,你会拥有很好的生活,遇见很好的人,你会结婚生子,过你想要的人生。”
“你不是告诉过你妈妈,你一直想做一名医生吗,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所以,一定不要这么悲观好吗。
因为述情障碍导致三十六岁的陈叙文孤身一人。
他无法理解身边人的情绪,更无法感知到自己的情绪。
他爱不了人也无法爱人。
像一片汪洋大海,深不见底。
他很痛苦。
在波澜不惊的日子里,三十六岁陈叙文自杀了。
2
没有遗书,财产悉数捐赠。
平淡的像一件小事。
陈叙文推开我,嫌恶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校服,埋怨道。
“收收你的眼泪鼻涕。”
我吸了吸鼻子,差点忘了他有洁癖。
也许是我的话让他觉得有了可信度,他递给我一包纸,偏头看我。
“你说我会得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是什么病。”
“述情障碍。”
“那你为什么还会和我在一起。”
他的话令我哑口无言。
“是因为…喜欢我吗。”
话落,他就伸手揉捏着自己的手腕,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是啊,我喜欢陈叙文。
可无论他有没有生病,他都不会喜欢上我。
在他躲闪的目光下,我拉住了他的手。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恳求。
“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也请你不要再放弃自己。”
别再让三十六的谢时滢留下遗憾。
眼前的陈叙文因为我的话陡然皱眉,这是我认识他多年,第一次看到从他眼中流露出的情绪。
其实,在他自杀的前一周,我们是见过的。
那是整整五年里,陈叙文第一次和我说话。
“上车。”
他将我带到了那座烂尾楼。
时过境迁,这里杂草丛生,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这里成了周边居民的垃圾场。
看着陈叙文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我捂着脸泣不成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我的一句对不起,却再次将他拉进噩梦。
十八岁那年,我妈因车祸离世。
我爸堂而皇之地介入了别人的婚姻。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陈叙文的母亲。
原本看似幸福的一家三口因为我爸而彻底碎在了梦里。
陈叙文的父亲一气之下将她母亲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
随之而来的是,他父亲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迷恋上了赌博。
以至于到了最后,连这栋烂尾楼都付不上尾款,被法院多次拍卖无果。
陈叙文的母亲是得了抑郁症割腕走的。
而那晚,他恰巧为了复习没有去陪床。
十八岁的陈叙文失去了最爱他的母亲。
他的父亲将母亲自杀的错都怪在了年仅十八岁的陈叙文头上。
不过百日,他的父亲就另娶,还带回一个毫无血缘的儿子。
那个家里,没有人再会爱他。
就连他小心翼翼守着的那个只有妈妈知道的小秘密,都被无情抹杀。
志愿单被撕的粉碎。
他父亲酒气熏天地嘲笑地上的陈叙文。
“就你这样的,还妄想做医生?”
“你克死了你妈,你还想克死全天下的人是不是。”
陈叙文没有学医。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他得了心理疾病,一种名为述情障碍的病。
三十六岁的那年,他终于支撑不住。
魂穿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也只有一次可以救他的机会。
3
回去的路上,陈叙文忽地抓住我的手问我。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
我不自在地缩回了袖子,解释道。
“当然是因为我来自未来啦。”
下一秒,他就脱下校服一把扔在了我的脸上。
少年的耳尖染上了晚霞的红。
陈叙文走的很慢,快到小区楼下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扯进了角落。
“别出声。”
随着他目光望去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一旁还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
这一幕,旁人看起来,是活脱脱的一家三口。
可只有陈叙文知道,这样的画面有多刺眼。
我踮起脚尖捂住了他的眼睛。
陈叙文却拉下我的手,苦笑般向我开口。
“你说你是我女朋友,那未来的我是什么样的。”
我想,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未来的你选择了学医,救了很多人,还会在空闲的时间里去养老院探望老人,去福利院陪孩子玩耍,你甚至参与了无障碍设计,你拥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他们都很爱你。”
“所以,陈叙文,未来有很多人都在爱你。”
他疑惑,“也包括你吗。”
对着他的头,我下去就是一掌。
“小屁孩。”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问住了我。
其实,我和陈叙文从来没有正式认识过。
自从知道我爸破坏的是陈叙文的家庭,我们就丧失了成为朋友的机会。
正式打照面的那天,我狼狈不堪。
偷偷跟着他进小巷的我迷了路,被一群小混混缠上。
推搡间,一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书包彻底激怒了他们。
陈叙文为了我和混混打了一架。
浑身是伤,却不忘了赶我走。
看着他被扯破的校服,我忙从书包里掏出了几张一百块。
他却向我吐了一口唾沫。
“不需要,拿着你的钱滚。”
看着他浑身是伤,我撒开腿去药店买了药。
可等我回来,陈叙文已经离开了。
我朝他笑了笑,特意回避了他的问题。
“下次告诉你。”
离开前,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暖宝宝塞进我手里。
边走边回头,用口型告诉我“明天见。”
暖宝宝其实很烫手。
可我却感受不到。
第二天,陈叙文在学校和别人打架了。
等我赶到的时候,对方家长露出一张刻薄的嘴脸。
陈叙文垂在两边的手攥的紧紧的。
“听说你不光克死了你妈,你还害得你爸破产了,就你这种丧门星还敢打我儿子。”
墙倒众人推。
好事不出门,恶事扬千里。
4
我差点忘了,陈叙文是尖子生,他是在别人的关注下长大的。
妈妈自杀,爸爸破产。
这些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我冲上前一把将陈叙文扯到了身后,语气轻柔地关心他。
他红着眼,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是他先动的手,他说我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没事,交给我。”
我直接略过那个哇哇乱叫的家长,向着面露难色的老师开口道。
“走廊有监控,谁对谁动的手,怎么动的手,监控不会说谎,可如果是某些孩子有错在先,那我追究的就不光是打架斗殴的皮肉伤,对我家孩子造成的精神损失费也要一并赔偿。”
在我的言辞厉厉下,对方家长显然底气不足。
扔下一句“算我们倒霉”就跑了。
印象里,陈叙文打架的那一年的确被叫了家长。
可他父亲却迟迟不来。
当他回到家,等待的却是父亲的一顿毒打。
因为老师的电话打扰了他打牌的兴致,让他在牌桌上输了不少钱。
万幸,这一次我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我将热鸡蛋敷上陈叙文泛红的脸颊。
他突然转头,盯着我一字一顿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写起来。
像是想起了什么,“祝”字写到半道又变了笔画。
“我叫谢时滢。”
“你的第一个字写的不像谢,像祝。”
我拍了拍他的手,抱拳解释。
“哼,本来想写祝你高考顺利。”
陈叙文起身,优越的身高让我得抬头看他。
他轻柔地碰了碰我的发顶,弯起眉眼。
“今天谢谢你,谢时滢。”
我不敢看他。
我说谎了。
谢时滢才不是我的名字。
其实。
谢时滢这个名字我只是略有耳闻。
我只知道她和陈叙文相过亲。
家庭优越,学历能力皆是佼佼者,连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我甚至还能回忆起当初站在咖啡店外,看着陈叙文和谢时滢握手的场面。
俊男靓女,般配的像一段佳话。
陈叙文值得这么优秀的女孩。
送他到楼下,他却迟疑着不想上去。
对着月色,他极认真地问我。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待多久吗。
我不知道。
或许七天,或许三天,也或许就是明天。
时空穿梭的技术并不成熟,时间仓能维持我在这待多久谁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身体逐渐微弱不堪。
在他期待的眼神里,我强颜欢笑。
“我会陪你高考完。”
“快回家吧。”
看着耸立的高楼,不知家是第几盏灯火,陈叙文喃喃开口。
“那不是我的家。”
我心中一愣,鼻头瞬间一酸。
“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家。”
“好好准备高考,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
陈叙文看向我的眼中满是憧憬。
他问我。
“是和你吗。”
陈叙文好像已经渐渐相信了我说的话。
看着他,我有些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怎么,我这样的大美女,你还不愿意了。”
我虽已年过三十六,但胜在保养得当,撑死也不过二十五六。
对着他的背影,我给他吃下定心丸。
“陈叙文,未来的我们会结婚。”
“陈叙文,我会给你一个家。”
所以,请你一定要亲自走向未来。
他笑了。
可其实,我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