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瘫了,你不回来就是不孝!”手机里传来大伯的声音,像一道尖刺扎进耳膜。
我捏着手机,指关节发白,窗外的冷风灌进房间,四肢却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僵硬。
我看向沙发上玩积木的儿子,忍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地回了一句:“我不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冷笑:“不回去?你良心还能安吗?他可是你亲爸!你小时候生病,他背着你跑遍了整条街找医生,你就这么对他?”
我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胸口的起伏:“他是我爸,可他也是十五年前,把我一个人丢给奶奶,跑去给别人当继父的人。他有老婆,有儿子,怎么轮到我这个‘外人’去照顾?”
大伯没再说话,狠狠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我的记忆像翻开的老相册,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十岁那年,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我叫何帆,1989年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妈妈在我六岁那年得了重病离世,家里只剩下我和爸爸相依为命。那时候,爸爸是我唯一的依靠。
他是个木匠,手艺不错,村里谁家盖房做家具都喊他。
他工作忙,但家里再穷,哪怕半夜回家,他也会给我带一块糖或者一个烧饼。
可十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那天下午,大伯突然跑到学校把我接回了家。
我记得路上他没说一句话,表情也很奇怪。
我回到家,看见爸爸穿着新衣服,手里提着一瓶酒,正站在门口。
他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花棉袄,烫着卷发,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手里牵着一个比我小两岁的男孩。
“帆帆,这是你李阿姨和弟弟,以后我们一家人一起过。”他说的时候,声音轻快,脸上带着笑。
我愣愣地看着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女人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叫阿姨啊。”她的手冰凉,声音却让我浑身发冷。
那天晚上,村里的亲戚都来了,摆了几桌酒席。爸爸喝得满脸通红,挨个敬酒。没人问过我一句话,没人注意到我坐在院子角落的石凳上,手里攥着妈妈的照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几个月后,爸爸卖掉了老屋,买了一套城里的房子,带着李阿姨和她的儿子去了县城。我被留在了村里,和奶奶住在一间破旧的小瓦房里。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家没了。
奶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她对我很好。
她总是把饭菜留给我吃,自己啃着硬邦邦的馒头。
可是,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苦。
爸爸每个月寄回一些钱,但从来不回来看我们。
村里的老人偶尔会叹气,“唉,老何这人,怎么说呢,心真狠啊。”
那时候的我不懂什么叫“狠”,只知道爸爸再也不会带我去镇上赶集,不会给我买糖葫芦,也不会抱着我说“帆帆不怕,有爸爸在”。他的那些温暖,全都给了那个“弟弟”。
我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偶尔会回来一趟,但每次都带着李阿姨和弟弟。
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每次都会在村里引起一阵轰动。
街坊邻居围着他们夸:“何哥真有福气,娶了个会过日子的老婆,儿子也养得白白胖胖的。”我站在角落里,听着那些夸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有一次,李阿姨摸着我的头说:“帆帆,等你考上大学,阿姨一定给你买新衣服。”
我抬头看着她的笑脸,那一刻,我突然很想问她一句:“这些年来对我不管不顾,把我丢在农村老家,现在何必假惺惺呢?”
但我没问。我知道,说了也没用。
高二那年,奶奶得了中风,卧床不起。我每天放学后回家给她喂饭、擦身,一边复习功课。那时候我特别想念爸爸,想让他回来看看奶奶,可他从来没出现过。后来,我实在熬不下去了,偷偷跑到县城去找他。
那是我第一次去他的新家。门开的时候,我看见李阿姨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弟弟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机,爸爸躺在椅子上打盹,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表情。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最终,是李阿姨发现了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帆帆来了?快进来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脚上还沾着泥,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不速之客。
“爸,奶奶病了,你能回去看看吗?”我咬着牙说。
爸爸皱了皱眉,拿起桌上的烟点着,吸了一口后才说:“你奶奶有你照顾着呢,我这儿忙,回不去。”
那一刻,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我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他没有追上来,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后来,奶奶去世了。爸爸在葬礼上出现了一次,但只是简单地待了几个小时就走了。我站在墓碑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发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求他。
我考上大学后,靠着助学贷款和兼职勉强读完了四年。毕业后,我回到县城工作,攒钱租了一间小房子。
那几年,我和爸爸几乎没有联系。偶尔听说他给继子买车、出30万装修房子,我只是冷笑一声,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
后来,我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我以为,我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直到几天前,大伯打电话告诉我,爸爸出了车祸,瘫痪了。李阿姨带着继子走了,留下他一个人。
“帆帆,他现在只有你了。”大伯说。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是啊,他只有我了,可当年我只有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我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很久。妻子端着一杯茶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怎么办?”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那答案让我感到一丝愧疚,又带着一丝解脱。
第二天,我拨通了大伯的电话:“大伯,我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责任,我照顾不了他。他的家,不是早就有别人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帆帆,你心里有恨吧?”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说了一句:“大伯,我累了。”
十五年的冷漠,十五年的疏离,他教会了我什么是“放下”。我不是圣人,也不会再强迫自己去背负不属于我的责任。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儿子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抬头看着我:“爸爸,我们去公园玩吧!”我低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好,爸爸陪你。”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