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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1987年4月,位于陕西省扶风县的法门寺正在进行一项古代佛塔的修复施工。当忙碌的工作人员在清理塔基时,意外发现了唐代佛塔地宫。
于是发掘工作开始了,4枚至高无上的佛骨舍利和大量奇珍异宝的出土立即轰动海内外,人们将目光不断投向法门寺,期待更多的发现。
半壁坍塌的法门寺明代真身宝塔
第一枚佛骨舍利面世时场景,后经鉴别此为影骨
法门寺地宫后室场景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从法门寺传出:14件精美的瓷器从地宫中出土。据地宫出土的《物账碑》记载:唐懿宗“恩赐……瓷秘色椀(碗)七口,内二口银棱,瓷秘色盘子、叠(碟)子共六枚。”经专家核实考证,它们居然就是消失世间千百年来世人苦苦寻觅的秘色瓷!
法门寺唐塔地宫出土的这批秘色瓷,器形规整,造型简洁,釉色青绿(其中有12件),晶莹润泽。共有碗7件,其中两件为鎏金银棱平脱雀鸟团花纹秘色瓷碗,还有盘、碟共6件及瓶1件。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能与文献《物账碑》相互印证的确切秘色瓷,具体说明了这批秘色瓷的来源、件数以及唐人对其称谓。现谈谈对这批秘色瓷的认识。
唐五瓣葵口凹底斜腹秘色瓷碟
《物账碑》中关于秘色瓷的记载
巧妙的凹底器形设计,呈现秘色瓷“无中生水”的视觉奇观!
秘色瓷最为神奇之处就是“无中生水”,五瓣葵口凹底斜腹秘色瓷碟为其典型:侈口平折沿,呈葵口形,5个三角形曲口下有内凸外凹线,使口沿和碟身自然形成五瓣。器身斜腹中间微外折,器底为凹底并有支烧痕迹。
碟内身通体施有绿色釉,外壁留有丝绸包裹痕迹。高4厘米,腹深3.4厘米,口径25.3厘米,底径14.5厘米,重800克。釉面光滑明快,釉层均匀,釉质莹润,给人以高雅柔和、素洁明快的感觉。
最令人惊叹的是:在光线照射下,碟内明澈清亮、玲珑剔透,真像盛着一泓清水,令人叹为观止!
秘色瓷位于地宫中室的银香炉之下
呈现“无中生有,似盛有水”效果的秘色瓷还有:五瓣葵口小凹底秘色瓷盘、五瓣葵口大凹底秘色瓷盘、五瓣葵口浅凹底秘色瓷盘和五瓣葵口凹底深腹秘色瓷碟等。其他的秘色瓷器隐约也有水感,但相对较弱。通过细致的观察对比,发现“无中生水”的秘色瓷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器底部均为“凹底”。
所谓“凹底”是相对于瓷器底部而言,由瓷器底部外侧向内侧凹进而出现一个窝状。相应地从瓷器口处观看,瓷器底部形成一个微小的弧面。
秘色瓷出土场景
法门寺唐代地宫遗址全景
当看到五瓣葵口凹底斜腹秘色瓷碟时,第一感觉是碟子底部整体亮于碟子腹壁,这样就很容易产生“无中生水”的视觉差。原因是碟子底部近似一个“凸面镜”,对光有发散作用。
以观察到的最亮处为中心,光的亮度依次沿着碟子底部表面很自然地逐层展开,直至碟子底部与腹壁相接处,使碟内有了波光粼粼之感。
相反,其他非凹底的侈口秘色瓷器则不具备器底凸面对光的发散效果,光线很难形成器底和器腹的层次感,所以水感很弱。
更为巧合的是:地宫还同时出土了20件琉璃器。其中一件蓝色素面琉璃盘的造型也是凹底。
此盘通体蓝色,半透明,在光的照射下,它也有着与凹底的秘色瓷同样的“无中生水”的美感,且水感很强。
这也再次证明了设计巧妙的凹底器形是秘色瓷“无中生水”的真正原因。正如五代诗人徐夤(yín)对秘色瓷的描绘:“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
秘色瓷壁外的唐代仕女图案成为珍贵的历史文化遗存
侈口秘色瓷碗共3件,器形相同,以其中一件为例:碗侈口、平沿、圆唇,腹壁斜收微鼓,碗底部微凹。通体素面,施青釉,外底面有一圈支烧痕迹。碗底外壁留有墨迹清晰的唐代仕女图案。碗通高6.8厘米、腹深6.2厘米、口径24.5厘米、底径11厘米,重902克。
侈口秘色瓷碗
侈口秘色瓷碗外壁仕女图
这些碗最大的特点就是碗底外壁留有清晰墨迹的唐代仕女图案。此图在造型上注重写实。仕女发髻高耸,脸形圆润饱满,体态丰腴富态,亭亭玉立;穿着大袖纱罗衫,气质雍容高贵,展示出盛世大唐皇家女性的华贵之美。手法上采用游丝细线勾勒,均匀细腻,生动地表现出仕女所穿着绫罗绸缎服饰的飘逸风致和细腻柔软的质感。
同时,在其他的秘色瓷器上也发现有仕女图,这些仕女图案是怎样留在上面的呢?这还得从发现秘色瓷现场说起。
当时,考古工作者在地宫中室的汉白玉灵帐后面先发现了一个壸门高圈足银香炉,下边藏有金银包边的圆形檀香木盒子,里面有一个丝绸包裹,打开之后惊奇地看到秘色瓷均被绘有仕女图案的薄纸包裹着。
原来,秘色瓷作为佛骨舍利的供奉品放入地宫时,为了减少瓷器之间的摩擦碰磕,用了有仕女图墨迹的纸来包裹。
没想到历经千年,纸张已成灰片,但纸张上的仕女图案印痕却保留下来,这不但为研究唐代绘画提供了实物资料,还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历史文化遗存。
蓝色素面琉璃盘
唐五瓣葵口大凹底秘色瓷盘
五瓣葵口凹底深腹秘色瓷碟
鎏金银棱平脱雀鸟团花纹秘色瓷碗显示出高超的瓷器装饰创新工艺
在地宫《物账碑》中又提到了“内二口银棱”,它们到底是指哪两件秘色瓷呢?地宫中出土的秘色瓷,12件为素面青釉秘色瓷器,只有两件为样式、纹饰相同的鎏金银棱平脱雀鸟团花纹秘色瓷碗。
其中一件碗口沿为五瓣葵口,碗身斜腹,高圈足。碗内壁施青黄釉,釉质滋润,开片细碎。碗外壁髹深蓝色漆,并有平脱雀鸟团花5朵,纹饰鎏金。
两碗口、底沿均包有银棱。高8.2厘米、深7.1厘米、口径23.7厘米,重596克。此两碗无疑就是“内二口银棱”碗了。碗外壁的雀鸟团花纹饰纤细繁缛,刻划精细入微,外观雍容华美,富丽堂皇。
其中,每朵团花上的雀鸟比翼双飞,富于自然情趣,一副春意盎然、花香鸟语的景象跃然在眼前。
其图案设计大气饱满,寓意祥和,工艺酷似今天的窗花剪纸技艺。虽是平面设计,却在碗壁的曲线映衬下巧妙而富于变化,显得动感十足,有呼之欲出的立体感。像这种以花卉雀鸟为题材的装饰图案在盛唐十分流行,大多比喻夫妇美满幸福之意。
鎏金银棱平脱雀鸟团花纹秘色瓷碗
.鎏金银棱平脱雀鸟团花纹秘色瓷碗纹饰
这种金银装饰瓷器的工艺做法是:先按照设计要求镂刻出雀鸟团花纹银箔纹样并鎏金;再把此纹样粘贴在黄秞秘色瓷碗的外壁上,髹漆盖住纹样;最后,研磨“推光”直到雀鸟团花纹样显露出来并与碗壁黑漆厚度平齐而融为一体时,即为“金银平脱”。
据《酉阳杂俎》记载:唐玄宗和杨贵妃赐给安禄山的就有金平脱犀头匙筋、金银平脱隔馄饨盘、平脱着叠(碟)子及金平脱装(妆)具玉合(盒),金平脱铁面椀(碗)等物品。
又有《唐氏肆考》记载:唐末前蜀王王建,报送“朱梁”(后梁太祖朱全忠)的信物中就有金棱碗。
王建在信中说:“金棱含宝碗之光,秘色抱青瓷之响。”这就证明金银平脱在唐代极为盛行,并且在五代已有用金银装饰秘色瓷的工艺了。日本正仓院收藏有我国唐代的金银平脱铜镜、木琴、皮箱等,但就是没有金银平脱瓷器。
所以这两件出土的鎏金银棱平脱雀鸟团花纹秘色瓷碗就显得弥足珍贵了。它们独具匠心,完美地将“金银平脱”装饰在如冰似玉的秘色瓷上,是陶瓷史上一次重大的装饰工艺创新,在我国乃至世界考古发掘中也属首次发现。
八棱净水秘色瓷瓶为《物账碑》记载秘色瓷之“遗漏之物”
八棱净水秘色瓷瓶出于地宫中室内。其造型十分优雅,端庄规整,釉色晶莹,胎质细密。瓶颈细长,直口,圆唇,肩部圆隆,腹呈瓣瓜棱形,圈足稍外侈。
在瓶颈与瓶身相接处装饰有相应的八角凸棱纹三周,呈阶梯状。通体施明亮青釉,有开片。足底露胎,胎色浅灰而精致细密。高21.5厘米、最大腹径11厘米、口径2.2厘米、颈高11厘米,重615克。
八棱净水秘色瓷瓶在发掘时,瓶口覆有一颗大宝珠,瓶内装有29颗五色宝珠。遗憾的是这么精致的瓷瓶在《物账碑》中竟没有记载。后经专家鉴定,瓷瓶的釉色、胎质与其他秘色瓷完全相同,应该算在秘色瓷的行列之中。
再从佛教的仪轨看,此瓶出土时内有宝珠,应属于密教的供养器“五贤瓶”“五宝瓶”之类。用它盛上五宝、五药等以消除烦恼、去除尘垢,系为佛家宝物。《物账碑》不知何故当时没有记载,成为“瓷秘色”账上之“遗漏之物”。
陆龟蒙《秘色越器》诗和实物证实秘色瓷产于越窑并且烧造工艺先进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xiè),共嵇中散斗遗杯。”这是晚唐诗人陆龟蒙盛赞秘色瓷的传世七绝《秘色越器》诗,也是迄今发现对秘色瓷最早的文献记载。
首句“越窑开”说明秘色瓷的诞生地为越窑。越窑是中国青瓷最重要的发源地和主产区。东汉年间,这里从陶器到原始青瓷,后来又完成了从原始青瓷发展到青瓷的历史过渡,这在世界陶瓷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由于这一带战国时属越国,唐时改为越州,“越窑”因此得名。
越窑青瓷经过不断发展,晚唐、五代时达到鼎盛,衰败于北宋中期。陆龟蒙所谓的“越窑”则主要是以今天的浙江余姚上林湖为中心的上虞、宁波等地,此范围中已发现古窑址近200处,是唐、五代越窑青瓷的中心产区和贡窑所在地
法门寺出土的这批秘色瓷从造型、胎釉特征和装坯方法上,都表明应是产于浙江余姚上林湖一带的越窑。并且,这一地区也有类似的瓷片出土。这批秘色瓷应是上林湖生产的青瓷精品,当时作为贡瓷呈献给唐宫廷,再由唐懿宗供奉给“佛骨舍利”,密封于法门寺佛塔地宫。
《全唐诗》中记载陆龟蒙的《秘色越器》诗
“夺得千峰翠色来”,生动描绘了越窑秘色瓷的青釉色泽。诗人所描述的秘色瓷釉色为“千峰翠色”,这种郁郁葱葱、青莹滋润的色泽不同凡俗,浑然天成。
在法门寺地宫出土的14件秘色瓷器中,除2件鎏金银棱平脱雀鸟团花纹秘色瓷碗内壁施青黄釉外,其余器物均施湖绿、青绿、青灰色釉。虽然都是青绿色调,但也很难保持一个标准色釉,这也说明秘色瓷的色釉烧造很难把握。
所以,诗人在这里用了一个“夺”字,画龙点睛地传达出工艺之巧,也点化出了秘色瓷色釉有巧夺大自然“千峰翠色”的“灵性”,让人读之浮想联翩,余韵延绵。
唐五瓣葵口小凹底秘色瓷盘
唐五瓣葵口浅凹底秘色瓷盘
越窑秘色瓷的装烧技术也是十分先进的。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釉面光滑,釉色纯净,器物底部有糯米状支烧钉的痕迹,表现出唐代越窑在装烧工艺方面的革新,即使用了匣钵,实施“单件烧”。
秘色瓷打破了窑内明火叠烧的传统工艺,避免了因瓷器叠烧而出现的釉面烟熏、火刺、落沙、粘釉和内心留有支烧痕等缺陷,有效杜绝了明火叠烧的不足,提高了瓷器的质量,对以后的烧制工艺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与陆龟蒙的《秘色越器》诗的相互印证,完全证明了秘色瓷为晚唐时越州窑烧造的产品。唐代越窑青瓷为当时全国青瓷之首,秘色瓷又是其中的上乘之作,所以“秘色瓷”也就成了青瓷中精品的代名词了。
法门寺曾是唐代皇家寺院,大唐皇帝曾多次迎奉佛骨舍利到京城长安供养,其中地宫所供奉的大量金银器、丝绸、琉璃器、瓷器等都是千挑万选的宝物。
如今,法门寺唐塔地宫中出土的大唐珍宝作为文物在法门寺博物馆陈列。在这绚丽多姿的展品中,笔者对其秘色瓷的探析和解读也只是一家之言。其目的在于引发更多的人对这段历史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