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酒场到了九点多钟结束。
把老岳和王祥送到小客栈,大发换上睡衣,到专用洗澡间冲了身子,回屋躺在了床上。
床头的电话响了。
突然想起白天和素花的约定,这场不期而遇的酒搅黄了甜蜜约会,竟使自己险些忘却,不禁哑然失笑。
他便顺手拿起了话筒。
电话是大玲打来的。
大发问:你自己在家?
大玲:是啊,如果你在县城就好了。
大发一笑:我在县城也不一定能去你那里。
大玲:总比乡里要方便些吧?
县长采访全县工业企业运营情况,大玲和记者小江随同采访。
从县油厂出来,在中巴车上,县长和主抓工业的副县长说起厂长刘耀林胆大精干敢闯敢做的一些趣事。
副县长笑着说:有人比他胆还大,把他儿子给开除了。
县长问:他儿子干什么的?
副县长:在沙窝粮管所工作,被大发和马晓丽给开了。
县长笑了:大发和马晓丽胆子还不是一般大,敢开刘公子。
副县长问:老刘为这事儿没找你?
县长说:没有啊,估计这事是全怪他儿子吧。
副县长说:那天他找我,我一口拒绝了。我告诉他,我一个抓工业的副县长,乡里书记看我的面子是五八,不看是四十,为避免难堪,这事儿你找县长说最合适。
县长笑了:你不管就是了,干么还往我这儿推呢。
副县长说:都是老同志了,直接说不管多让他伤心呐。
县长思索了一下说:我调研过沙窝乡的夏粮征购工作,搞得确实不错。过两天,邻县的县长还带人来参观学习。大发和晓丽这样做,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措施落到实处。要使那些验质员听话,最好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开一、两个不听话的人,让老刘的儿子偏偏赶上了。
副县长说:还好我没插手这事,如果插手是不是还会挨你的训啊?
县长说:夏粮征购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啊!
大玲也在车上坐。听到县长这样说大发,心里十分高兴。晚上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听,她以为大发回了县城呢。
大发听了大玲说的也很高兴,没想到县长会这样支持自己。
大玲说:听说那家伙是个混混,小心他背地里找你的事。
大发一笑:放心,没事儿。
放下电话,大发心情很是激动。没想到大玲去了电视台,还能给自己带来这样意外之获,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他今晚喝酒不多,加上大玲电话带来的刺激,他的心情愈加地兴奋,拿起电话不由自主地拨给了素花。
素花问:喝酒了?
大发:你怎么知道?
素花:我都闻到你嘴里的酒味儿了啊。
大发哈哈大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那怪我i爱听你说话,真好听。
素花:你不过来,也一直没给我联系,猜你就是又有了酒场,你是典型的有酒忘友呗。
大发:这话经典。你在干么呢?
素花:等你啊,还能干么?
大发抬头看了墙上的表,快要十点了。想说时间有点晚。但想起她的妩媚和妖娆,还是随口说了句:你等我!
素花“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02
激情过后。
素花拱在他的怀里,娇声道:真好!
大发说:这段时间忙得什么也顾不得,今天在你这儿终于给补了回来。
素花说:这几天,来我店里的人,都说今年乡里夏粮征购做得好,是这些年来做的最好的一年。
大发:他们都说些什么?
素花:说今年排队不乱,一个村一个村交,看起来好像有些慢,实际上比过去要快的多,说得最多的还是今年给的级别要高。
大发:这里面还有人家刘加里一份功劳啊。
素花说:大家从交公粮,又说起乡里搞的尖椒种植和大棚,说这两样肯定也能弄好。他们说,只要乡里从心眼里想让老百姓过好,就没办不成的事。
大发:嗯,认真说起来,乡里真的没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有些事以前是能干却没人干,现在干了,也花不了几个钱,老百姓高兴。
大发问:你听到他们还想让让乡里做什么?
素花:说得最多的就是,乡里能找一个大棚技术员,像我二叔那样的人,来指导全乡的大棚管理。
大发:这个我们已经在做,等夏粮征购结束,就让技术员来。
素花:到时候你又该忙了。
大发:只要你想忙,永远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素花:喜欢看你忙活的样子,看见你忙活的样子,才感觉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你忙得很了,就到这儿来,把我这里当作你临时停泊的小港湾吧。
听到这话,大发一把紧紧拥住了她。
03
第二天上午,大发开车带上王祥和老岳,去尚小寨采访。
小车在弯曲的土路上慢慢行驶,凹凸不平的颠簸时而迭现,坐在车上有跳迪斯科感觉。
麦倒一片绿。凭窗望去,大田野一派盎然生机。
望着那随风摇曳的尖椒苗,老岳问:大发,这是不是春天我拍照片那个地方?
大发:不是,你拍的是刘家寨的苗棚。
老岳说:这尖椒苗长得真好,希望能大丰收啊。
车子停在村委会门口。
昨天酒场上,因为支书已经把情况说了一遍,大发要直接到农户家里去。
支书带他们先去姓丁的那户人家。
老丁、村长和会计三人带大发要出门时,大发把村长和会计拦下来,说:你们俩别跟了,一会儿让支书把那户人家的门指给我们就行。
来到老丁家门口,大发让支书回去。
大发和王祥老岳走进家门。
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正在院子里吃饭。
大发笑着问:大嫂,吃饭呀?
夫妇俩忙放下手中的饭碗,站起来热情招呼他们。
大发说:我们是从乡里来的,到你家想了解点情况。
男人“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在说话。
女的问:是不是又来问俺不交公粮的事儿?
大发笑着摆摆手说:你们俩先吃饭吧,等你们吃过饭再说。
女人说:还吃啥吃?一提这事儿能把人气死,哪还有心思吃饭么?不吃了。
女人边说边端起饭碗送进了厨屋。
大发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老丁一支,说:老哥,抽根烟吧。
老丁赶紧从自己衣袋里掏出烟,说:我有。遂抽出一支点上,使劲吸了一口。
袅袅烟雾在他眼前飘浮开来。
女人从厨屋走出,拿个小板凳坐在了大发面前。
女人问:我先给你们说一下啊,俺家掌柜的呢,是个绊倒不知道从哪头起的老实人,成年能说的话也不能装满褂子上俩小袋。你们想问什么,我对你们说。
大发笑着说:大嫂,你别生气,我们就是来了解实际情况的,你实话实说吧。
女人说:我今年五十多了,我今儿个不说一句瞎话。我要是能说半句瞎话,让我出门被车碾死,喝水噎死,天打五雷轰。
大发摆手道:大嫂你说吧,我相信你。
女人把自家为啥不交公粮的事说了一遍。
04
尚小寨村七百多口人,姓尚的最多,姓马的人占第二。
我们在村里是独门独户。
我们不是村里的老户。我家掌柜的姥娘家是这个村的。他姥爷姥娘就生一个闺女,这个娇生惯养的独生闺女长大后,以招婿上门的形式,招来了我公公。
公婆婚后生下了我掌柜的。
姥爷姥娘在世时,我掌柜的用是姥爷的姓,姓尚。姥爷姥娘死后,我公公闹着要回老家,婆婆不想回。公公说,不回也行,要把孩子的姓改回来,姓丁。
婆婆同意了,就这样,全村姓丁的就我们一家人。
我嫁到这里后,生下了三个儿子。
我的孩子每人间隔两岁,大儿子今年17、老二15、老三13。按村里规定,有三个儿子的,要划给我们两片宅基地。可和我大儿子一般大的孩子,有的比俺小的都给划了人家宅基底,就不给俺划。
我是干生气。后来有人就说:你们摆个酒场吧,多请支书村长几回,就给你们批了。
我们也买了酒,买了菜,摆好了场,让我们掌柜的去请人家支书、村长,可我们这老实巴交的人家,请不来人家啊。
有一年的年下,我们又摆好了酒场,这次是我和俺掌柜的一起去请了。
到了支书家,支书老婆说,没在家。我笑着问支书去哪里了?他老婆说:他去哪里又不给我说,我咋知道?
当时,气得我就想掉泪。
又去村长家,村长说这几天病了,吃着药呢,医生不让喝酒。
从哪儿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说请客的事儿了。
前年春天,村里又划了几分宅基地,支书家就一个儿子,不该划吧?可是他家就划了一片儿。说是上面有政策,四世同堂可以划分一片,他家符合这规定。村会计家的也是两个儿子,我儿子比他儿子还大三岁,可他家也划了。
我问这是咋回事儿?
人家说:乡里有规定,村里支书、村长、会计的孩子,不够年龄也能划一份。
回到家里,我气得哭啊。一连三天都没好好吃饭,这不是明目张胆欺负我们么?
我大儿子劝我说:娘,你别哭了,我到学校好好学习,等我考上大学,就不用要宅基地了,也不用你和我爹在家盖房子了。我看上大学,在外面有本事了,让村干部上门请我喝酒,咱也不去。
听了儿子的话,我心里好受多了。也是儿子的话说醒了我:是啊,我有三个儿子呢,给他们生什么气呀,我好好活着,不让他们看笑话。好好培养俺的孩子。不是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么。我要把三个儿子培养出来,将来让他们也有请我们那一天。
说是不生气了,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憋屈的慌啊。也是从前年开始吧,我觉得村里干部办事不公,就不交公粮了。
最后,也是像你们今天这样,乡里干部村里干部来家找,让我们交公粮,我还是不交。
最后,他们就上门来俺家挖粮食。
挖就挖吧,反正我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就是想出这口气儿。
今年,你们要是还想上家来挖,还像前两年一样,开车来吧。让我去交,还是不交。
女人眼里含着泪花说:俺可也不想这样啊!你们想想,我可是有三个儿子啊,三个儿子将来是要娶媳妇的,如果让人家女方家打听着俺不讲理、不交公粮,还有人嫁给俺么?但是现在,俺自己当家的,能给村干部找难看的,就是这不交公粮了。除了这,还能有啥法让大家知道他们办事不公呢?
王祥刚想说话,老岳伸手阻止了他。
大发笑着说:大嫂,你说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别担心,今年绝不会再上你家挖公粮了。
女人问:为啥呀?
大发说:我叫梁大发,如果今年再有人来你家挖粮食,你就告诉他们,梁大发说了,不让你们挖。
女人问:他们要是不听呢?
大发:大嫂,我是乡里的书记,你说他们听不听?
女人:啊?你是个大官儿啊?
大发:大嫂,今天咱先说到这儿吧,回头再说,好吧?
大发三人起身,老丁夫妇俩把他们送到门外,一直定定站着看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