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淮海战役的帷幕徐徐落下的时候,无比辉煌的战绩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1948年11月至1949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淮海战场以摧枯拉朽之势,全歼国民党军五个兵团、一个绥靖区,计22个军56个师,共555,000人!
黄维将军是当年淮海战场上国民党军第十二兵团的司令官,他以亲身经历写下了这篇战场的粗略回忆。它,让我们看到了淮海战场的另一个侧面……
1946年6月底,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遭到解放军的坚决反击,其兵力消耗甚大,形势步步趋于恶化,因而,蒋军不得不由全面进攻,改变为重点进攻;再由重点进攻转变为全面防御。最后,在继续遭受失败的情况下,蒋军被迫放弃全面防御而采取重点防御,企图集中兵力固守战略要点,使解放军“啃不动”,以苟延残喘。
1948年8月,国民党政府国防部在南京召开军事会议。会上决定的措施之一,就是将现有部队加以调整编配,组成若干兵团,以准备即将来临的防御战。

兵团组建中的派系争斗
第十二兵团是在以上的决策下编成的。它主要由骨干部队第十八军及第十军、第十四军和第八十五军组成。
兵团组建过程中,由于国民党内派系重重,勾心斗角,致使主官任命和部队归属上几经周折。兵团编成前,各军都还是用整编师的番号。当时整编第十八军(等于兵团的组织)军长胡琏兼任整编第十一师师长,该军下辖整编第十一师(即第十八军)和整编第三师(即第十军),另外整编第十师(即第十四军)也归胡琏指挥。以上述部队为主体编成十二兵团,理应由胡琏出任司令官。但是,因为整编第十八军在华中“剿总”白崇禧指挥之下,人事派系矛盾颇为复杂。一方面是第十八军所属部队是华中有力部队之一,白对胡是拉拢的;另一方面白对陈诚势力和他的嫡系第十八军有成见,因而对胡琏也屡有攻击。
在此情况下,蒋介石十分棘手,不得不另行打算,他叫林蔚向在上海养病的陈诚征询第十二兵团司令官人选的意见。陈诚举我出任。因为早自1932年,一直至1943年,我在陈诚的第十八军系统任过旅长、师长和军长,是陈系的骨干分子。但是,又因何应钦与陈诚之间的矛盾,何应钦向来对我不满;加之白、陈之间的矛盾,他们二人表示反对以我出任。可是,我又得到参谋总长顾祝同的支持,因此仍然出任司令官,胡琏任副司令官。

我由新制军官学校校长兼陆军第三训练处处长调任第十二兵团司令官后,积极组织建制。当时,整编第二十三军军长兼第九绥靖区司令官李良荣和我私交很好,他自告奋勇,愿调为第十二兵团的副司令官,并把他的基本部队整编第二十八师编入第十二兵团。我们二人亲自向蒋介石作了报告,并得命令发表。但几天之后,蒋介石又调李良荣为福建省政府主席,其整编第二十八师被白崇禧紧紧扣住不放。于是,国防部又以整编第八十五师师长吴绍周部(即第八十五军)编入第十二兵团,并由何应钦提出,以吴绍周出任第十二兵团副司令官兼任该整编师师长,得到了蒋介石的核准。既是如此,白崇禧仍另有打算,把八十五军编入了第三兵团,还把它派到广水、应山方面去了。由于我的力争和国防部的坚持,其间几经周折,白崇禧最终把这个军吐了出来。
第十二兵团司令部于9月下旬在汉口大体组织完成,26日,兵团部移至确山,其所属部队除第八十五军尚未归入兵团建制外,第十八、十、十四三个军均集结于确山、驻马店、遂平之间地区休整,准备行动。

盲目的行动
10月初,白崇禧到驻马店召集军长以上人员举行会议。他认为济南失守后,解放军势必南下,但对中原解放军将采取如何行动及其目前主力所在,没有提供可资依据的情报,只是盲目地说要以攻为守,策划以第十二兵团为主力向襄城、鲁山方面进犯解放区,企图把中原解放军吸引在豫西方面,以牵制其东进津浦路与华东解放军会合。
10月中下旬,白崇禧令第十二兵团在第三兵团配合下,由驻马店附近地区出发,向泌阳、唐河、南阳间进行扫荡。但是该方面的解放军都转移了,兵团一无所获,不得已于10月底回师驻马店附近。
兵团刚刚到达驻马店附近,即奉命向徐州进发,并奉严令“不得以任何借口迟延行动”。兵团即于11月8日由驻马店地区出发,遵照指定路线经正阳、新蔡、阜阳、蒙城、宿县向徐州东进。因为部队有战车营、榴弹炮营等重武器和汽车营及大量胶轮大车,且道路不良,沿途又需渡过南汝河、洪河、颍河、西淝河、涡河、北淝河、浍河,以致部队行动迟缓,受到解放军的拦截和追蹑。18日先头部队到达蒙城,和解放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当时,摆在十二兵团面前的是,解放军主力部队已在当面,如我由蒙城正面渡河向宿县进攻,则面对北淝河、浍河的障碍,如解放军据以节节顽强阻击,并从涡阳方面对我左侧威胁,就会使我前进困难,陷于不利。因而当时曾拟利用涡河的掩护,主力转到怀远附近渡河,与铁路正面的友军联系,再向宿县进攻,如此或可出解放军之意外,前进可较为安全。这一意见,曾电国防部请示,未得同意,仍限令照原定计划攻击前进,以击破当面解放军,迅速赶赴徐州。
十二兵团约于21日开始由蒙城附近分渡涡河,向据守北淝河的解放军展开全面攻击。是时,第八十五军刚刚由后方到来。经过激烈战斗,攻占板桥、鸟集,又渡过北淝河,经过竟日激战,国民党军主力渡过浍河,对浍河北岸的解放军阵地继续攻击,而逐渐突入解放军之袋形阵地。

双堆集陷入重围
战斗几日,仍胶着在上述之线,未获进展,解放军则不断反攻。在上述情况下,我认为难以击破当面的解放军,即使攻击再有进展,解放军仍然是节节阻击,而我军则处于解放军的袋形阵地之内,态势不利。特别是北淝河和涡河,成为我军背后的障碍和威胁。
此时,兵团后方联络已经全被遮断,如仍坚持战斗,将会被解放军困死。因此,我决心终止战斗,脱离当面的解放军,向铁路线固镇方向转移,以与铁路正面的友军联系,并力由该方面进攻宿县,赶赴徐州。
25日,兵团部队开始撤退,但行动为解放军发觉,尾随猛烈攻击,使各军间出现混乱现象。
当时,国民党军已处于中原野战军的包围压迫之下,如就地防守,势将困毙,仍然只有乘解放军的包围阵地尚未巩固之时,向东转移之一途。我下令部队向东南方向攻击,企图各军交互掩护,以达到向东逃窜的目的。但是在浍河南岸担任掩护的第十四军部队战斗力脆弱,受到解放军的猛攻而溃退,致使该方面的解放军渡过浍河,向南直冲正在攻击前进中的第十军左翼侧,迫使第十军的攻击停顿下来。第八十五军的攻击部队也由于后续部队迟缓,以致被解放军截断联络,该军其余部队的攻击,也因之停顿。这时,国民党军的攻击已告失败,窜逃无望,只得把当时的战线稳定下来,加以调整,就地固守待援。
至此,解放军在双堆集地区对第十二兵团完成了四面包围。

争抢空投
就这样,解放军对国民党军用依次逐点蚕食攻击的战法,迫使第十二兵团残部仅保有双堆集狭小地区,以至无法挣扎下去。
当时,粮弹俱缺,大量伤员只能收容于地下壕坑;兼之日夜战斗,伤亡枕藉,每当空投补给时,一部分落于解放军驻地,而落于国民党军空投场附近地区者,各军自行抢收,甚至因抢收而互相开枪威吓。其幸由兵站分监部收集到的补给品,分配时则又争多争少,吵闹不休,陷于一片紊乱,维持正常秩序已感万分困难。至于使用这样的部队去战斗,则其狼狈之状不问可知。加之先有廖运周率一一○师起义,继之黄子华率第二十三师投诚,特别是黄师投诚,使第十二兵团整个阵地体系破裂,残部日益陷于悲观绝望气氛。

蒋介石方寸已乱
到了12月1日,徐州国民党军向永城方面突围时,国防部才第一次给第十二兵团通报徐州国民党军的战况,说是杜聿明大军南下和第十二兵团会师。嗣后,便每隔两三天由飞机空投一份杜聿明方面的敌我位置略图,借以知道杜聿明军的概略位置。国防部曾指示说,李延年兵团由蚌埠方面来援。以上消息,曾一时使十二兵团有了希望。但是,各种希望不过是昙花一现,旋即知道杜聿明大军在永城东北青龙集附近被解放军四面包围于狭小地区,陷于同样命运;而李延年兵团则在蚌埠西北之包集附近,受到解放军的阻击,寸步不前。
还在10月底,第十二兵团尚在唐河附近正奉命由该处开回驻马店时,兵团副司令官胡琏因其父病危和他自己牙病,请假赴汉口。兵团被围后,胡琏立即到南京请求蒋介石派飞机送他回前方。在他离南京之前,蒋介石曾对他说:“要固守下去,死斗必生,已叫联勤总部尽量空投补给,并正在抽调部队救你们,你们好好打下去。”并嘱胡琏好好帮助我安定军心,鼓励士气,坚持战斗。

自从胡琏来到双堆集以后,我和他所计议的就是如何持续固守下去,以免徐州方面受我们的影响而愈为不利。但是,情况一天天恶化,我有一次对胡说:“如果你不回前方,而留在南京联络和催运空投补给,可能作用还大些。”可是胡还自信地说:“被共军四面包围,已是家常便饭。我们现在只要打下去,共军还是一下吞不了我们的。”
当时的空投补给有减无增,为了要撑持下去,就必须催运补给。另外考虑到杜聿明集团被围,蒋介石不能不有新的决策,应该把第十二兵团的实际状况报告蒋介石。我把这些问题和胡琏商讨之后,决定派他到南京去。并嘱他留在南京不要回来。我以为第十二兵团残部大数已定,胡琏留在南京比在双堆集的作用要大些。特别是觉得“千兵易得,一将难求”,要使胡琏留在南京保全下来,为第十二兵团料理善后。可是胡琏到南京过了三四天,又乘飞机回到双堆集来了。胡琏转告蒋介石的指示:“你们可以突围,不要管杜聿明,也不要指望李延年。”蒋并要胡琏立即回双堆集维持部队。我们对于蒋介石以上的指示,感到莫名其妙,以为蒋方寸已乱,已经没有整个部署,而是零碎应付了。

罪恶计划
面临这个局势,我们认为,如果只是自行突围,将会不可收拾,至少要空军有利的掩护,否则宁可坚持下去,打一天算一天,以免杜聿明立即跟着垮台。我把上述意见一面电报蒋介石,一面督饬部队继续坚持固守。但是,解放军逐点蚕食攻击,国民党军状况天天恶化。
大约12月10日前,我要求蒋介石派空军用凝固汽油弹大规模轰炸,在规定的时间和区域造成火海,以掩护兵团残部突围。随即收到空投的蒋介石亲笔复信,信中说:“决用空军全力拯救你的突围,可径行同空军总部联络。”同时又空投下关于空军使用毒瓦斯弹和毒气的说明书300多份,其中详细说明甲弹(糜烂性毒瓦斯炸弹)和乙弹(窒息性毒瓦斯炸弹)的性能、使用防护和注意事项,并规定了空地日夜各种联络和地上各种标示办法。又规定把战场地区的日夜气象情况(晴、雨、风向、风速等等)按时报告空军总部。
兵团部秘密拟定突围计划,并立即进行各种准备,以待空军确定开始轰炸的时间实施。当时因为这是违背国际公法来屠杀同胞的罪恶计划,没有予以公开,在兵团部只有我、胡琏、正副参谋长和第三处处长以及各军军长知道。至于由各部队准备的,则只是规定其作某项准备而已。与此同时,空军还陆续空投下催泪性瓦斯投掷弹和催泪性迫击炮弹,共约二三十箱。
到了十三、四日,由于解放军继续攻占了双堆集东侧大土堆制高点阵地和双堆集北端野堡阵地,使得国民党军的残有阵地破碎不堪,被压缩到双堆集及其邻近几个村的弹丸之地。此时和解放军错杂对战,受到解放军四面轰击的制压,难以接收空投的补给,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解放军一发起全面攻击,国民党军势必立即悉数被歼。我和胡琏认为在双堆集已到了末日,必须立即突围逃命。我一面急电蒋介石和空军总部,要求务必于15日实施计划,一面命令各军秘密作好行动的准备。

彻底覆没
15日上午9点多钟,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飞到阵地上空,与我通话。他说:“不能照计划实施。”我回答说:“你不能照计划实施,我只好自己断然处置了。”于是召来第十军军长覃道善和第十八军军长杨伯涛,当面决定目标,分别突围。规定第一集合地为蚌埠之南,第二集合地为滁县。并规定各部队于黄昏后同时开始突围。可是,当突围的命令下达后,各部便争先恐后地逃命,有的提前就开始行动,特别是战车营,在将近黄昏时,因其停车场受到解放军的激烈炮击,以致战车纷纷移动,引起其他部队的误会,各自乱跑,而为解放军立即发觉,层层截击。所谓突围,实际上是全线溃散!
至此,计四个军十个师约十几万人的第十二兵团彻底覆没。至于高级将领,除副司令官胡琏,副军长谷炳奎等人逃跑外,我和军长吴绍周、覃道善、杨伯涛,副军长王岳,师长王元直、尹钟岳、夏建勣、潘琦等均被解放军生俘,在人民的宽大下,走上了新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