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九一六年二月间,随同十六混成旅第二团由陕南入川的,那时旅长冯玉祥已先期入川了。

一九一五年(民国四年)春,袁世凯为了实现他复辟帝制的迷梦,特放出最后一张王牌,任命他的亲信陈宧为四川督军,借以监督西南。陈宧是由参谋次长出任督军的,自然不能光杆赴任,袁世凯令他统率三旅人同去。这三旅是:由第二师和第五师各抽一个混成团合编而成的第一混成旅,由李标臣统带从湖北开去;由第二十师第三十九旅改编的第四混成旅,由伍祥祯统率由长沙开去;我们的第十六混成旅由陕南开去。
冯玉祥在陕南接到北京统率办事处和陕督陆建章的命令,同时也接到陈宧从北京来的电报,说他即到汉口,取道宜昌入川,让十六混成旅沿剑阁、昭化开赴川北。冯接到命令即筹备开拔。这次出发番号虽名为一旅,但实际上只开拔了一个第一混成团。第二混成团有两营分驻褒城黄沙驿和沔县,一营驻凤翔,仍留原防,没有同行。
冯奉命后,即带着一混成团人,从褒城出发,经由宁羌、校场坝、朝天关、广元、昭化、剑阁、梓潼,以达绵阳。冯到绵阳的时候,陈宧已经到了成都。这时,因为绵阳西北安县境内,啸聚了几百土匪,陈宧派冯带队进剿。冯遂即组织了一个混成营出发剿匪,但军队到了安县境内,土匪却无影无踪。原来这些土匪都是本地人,一经军队进剿,就溃窜四散了。进剿军队遂又回到绵阳。

这年八月中旬,四川划分了五大清乡区,进行清乡。十六混成旅担任了川北一区,共二十余县。清乡的路线,是由绵阳出发,先到梓潼,再由梓潼到阆中。冯到阆中的第二天晚上,就接到陕南方面寄来的拥护袁世凯做皇帝的电文,接着成都方面也来了电报,征求冯的同意,邀冯署名。在那个电稿上,少将以上的军人都签了名,电文是请愿袁世凯做皇帝。那时,全国各地各界像演傀儡戏一样,发动了请愿运动。冯看了电报之后,因为自己有滦州起义的一段光荣历史,不愿违背良心附和这一举动。过了不几天,由王士珍领衔,拥护袁世凯做皇帝的通电,就在报上发表了。在这个通电里,除了冯玉祥没有列名而外,其余整个北洋系少将以上的军人,一个也没有漏掉。其中蔡松坡也列有姓名,当然,那是别有作用的,因为他那时还在北京,若不有此表示,即无法脱身。
在阆中没多停留,冯就率队继续向仪陇进发,在李家场破获了一些匪巢,还抄获了不少肉票,并枪决了当地的恶霸、哥老会首领赖贵三。然后,从李家场经过营山县城到了蓬溪,停留了一天,就到了顺庆。那时,在顺庆驻防的,有第四混成旅的一营人,营长是孟宝臣,是由东北开到湖南,刚从湖南开到这里来的。旅长伍祥祯,曾任第二十镇协统,这一旅人真是“将骄兵惰”。在顺庆,常常可以看到第四混成旅的几个排长穿着黑花缎的马褂、蓝花缎的袍子、青缎的刺花云子靴,在街上摇摇摆摆,打扮得如同当地的富家公子一样。各级官长上街很少不穿便服的,官长如此,士兵的情形也就可以想见。有一天,十六混成旅的几个官长向冯报告说:“我们的士兵在街上买东西,第四混成旅的兵见了,讥笑我们,说我们穿的不好,骂我们是孙子兵。”言下非常愤慨。
那时,十六混成旅的官长士兵,一律都是穿的灰布裤、黄布袄,没有两样的。冯说:“由他们骂去,有什么可生气的。这正表明他们堕落腐化,恬不知耻。我们只管刻苦努力,人家骂也好,不骂也好,都不必管!”这几个官长有的没有再说什么,有的仍然很气愤。冯怕为这种事闹乱子,当即集合全体官兵说:“刚才你们官长来报告,说第四混成旅的兵骂我们是孙子兵,听说大家都很生气,可是我倒觉得没什么。就拿穿的衣服来说,绸子的儿子是缎子,缎子的儿子是布,现在他们穿缎子,我们穿布,因此,他们说我们是孙子兵,不也是应当的吗?不过话虽这样说,若是有朝一日开上战场,那时就看出谁是爷爷、谁才是真正的孙子来了。”他这几句话把官兵们讲得都笑起来,不再生气了。

十六混成旅在顺庆住了几天,就向嘉陵江右岸的裂面溪出发。
一九一五年年底,十六混成旅还在裂面溪住着。阳历除夕这天,冯派人买了一些鸡鸭鱼肉,准备同旅部的参谋、副官、书记、军需、军医各处人员聚餐。想不到在黄昏还未坐席的时候,突然接到由顺庆转来陈宧的一个电报,说顺庆第四混成旅的队伍已经开拔,要冯迅速赶去接防。冯接到电报,即连夜出发;刚到顺庆,就接到成都电报,说云南蔡锷即将起兵讨袁。接着又来一电,说云南护国军已于十二月二十五日誓师。稍后又来一电,说云南护国军分两路出兵:一路取道贵州,经镇远以出湘西,由李烈钧率领;一路出四川,由蔡松坡率领;两路之中又各分数路。接连三个紧急电报,使人很出意外。最后又来一电,要冯向成都开拔。
冯接到这个电令,思想斗争激烈,觉得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站在帝制一边去同护国军为敌。但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随陈宧的态度为转移;一是拒绝陈宧的命令,自己单独主张。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拒绝开拔的命令,则此次随冯出来的仅有一个混成营的兵力,其余都留在绵阳及陕南一带,力量上又绝不允许,冯当然不能做这样幼稚的傻事。由于这样的情形,使冯陷入很深的苦痛中。当他拿着电报给队官姜瑞庭和排长韩占元等人看的时候,一面对他们讲说上述困难处境,一面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竟至流下泪来。

我们这一旅人当时的分布:第一团混成营驻阆中,一营分驻绵州和罗江等处;第二团一、二两营分驻陕西的褒城黄沙驿和沔县,第三营驻凤翔,炮兵驻绵州,但炮已分开。冯自己率领驻在顺庆的只有一混成营而已。这时随冯左右的人员,有蒋鸿遇、张之江、李鸣钟等。当时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坚决站在革命的立场为国奋斗,但不可闹到被人缴械的地步。本着这个原则,冯写了三封很长的信:第一封给陈宧,详述对护国军不可开仗的道理,并说第二十镇有光荣的革命历史,您曾经是第二十镇的领袖人物,应当珍惜这段可宝贵的历史,继续向前努力。只要您不与云南的护国军开仗,那么,无论情形如何困难,本旅全体官兵必牺牲一切,拥护您到底。第二封信写给刘一清。刘一清,湖北人,字杏村,原为吴禄贞的参谋,曾任二十镇的参谋长,和冯是滦州起义的老同志,当时任陈宧督署的总参议。信上说,您和蔡松坡是老朋友,您是真正爱国爱民的革命党党员。当此千钧一发的时机,务要努力影响陈宧,说服陈宧,一要设法使陈宧不与云南护国军开仗,二要进而做到与蔡合作,助其讨伐帝制,维护共和。必如此,才对得起许多先烈,才能符合您的素志。第三封信写给蔡松坡,说您的主张光明正大,我们极为钦佩,不过我们队伍力量薄弱,又处在重围,受着很厉害的压迫,事实上不能立刻动作,但必定竭力设法避免和您打仗,不久的将来,也必寻求机会和您携手,共同负起推翻帝制的任务。
这三封信写好,就派参谋长蒋鸿遇和参谋张之江带着直奔成都,先见陈宧和刘一清,然后再赴自流井,设法找到蔡松坡面陈一切。冯所以派这两人前去的原因,是因为蒋鸿遇(字静庵,河北固安县人)是保定军官学校第一期骑兵科毕业,当蔡松坡任云南军务处总办的时候,蒋鸿遇任云南骑兵营营长,与蔡过从甚密,常在一起下棋,思想感情都很融洽。张之江(字子岷,河北盐山县人)是东三省讲武堂毕业,习骑兵,原为二十镇骑兵“三张”之一(张之江、张树声、张显廷),也是滦州起义的同志。陈宧入川时,张在督署任上尉差遣,经冯调任为十六混成旅上尉参谋。

一九一六年元旦这天,蒋鸿遇、张之江带信驰赴成都。第二天冯即率队由顺庆出发,取道蓬溪、遂宁、安岳,开赴内江待命,同时调令绵州、罗江等处的部队由成都向内江集中。
这时,伍祥祯的第四混成旅已由成都向叙府(宜宾)布防。张敬尧的第七师也从汉口、宜昌取道重庆向泸州前进,马继增的第六师则由湘西开入贵州,这两路由曹锟任总司令,曹本人驻重庆,他的第三师一旅拨归马继增指挥。另外,吴佩孚一旅则随曹入川,由重庆向綦江方面堵截。
成都方面陈宧的态度,始终是徘徊观望,摇摆不定。他的左右则分成对立的两派:一派主张讨袁,响应云贵的独立,首领是总参议刘一清;一派主张拥袁,讨伐云贵军,完成洪宪帝制,首领是参谋长张联棻(济南人)。若论两派势力,可说不相上下。刘一清曾任二十镇参谋长,滦州起义时和冯共过患难,此时精神上完全一致;张联棻则同另外两个旅长很要好,意见也相接近。刘为日本士官学生,当时称为“洋货”,张联棻是陆大毕业,当时称为“土货”。又刘为陈宧嫡系,张则杂派。为此,在陈宧左右互争雄长,暗斗甚烈。陈本人犹豫两者之间,见刘一清则说我们应当倒袁,见张联棻则说我们应当拥袁,完全陷于举棋不定的境地。同时,一方面秘密地和蔡松坡等信电往还;另一方面又常常给袁世凯作报告,表示忠诚。

那时候自重庆以下、宜昌以上一段江面,每有船只经过,两岸山上即开枪射击,而忠县一带尤为剧烈,过往军队吃了不少的亏。人们揣测不定,有的说此事是熊克武的部队所为,又有人说是蔡松坡预先埋伏下的奇兵。冯在内江奉到命令,负责调查各方面的动态。于是就每天派三班到五班的侦探到自流井以至叙府一路调查虚实。但在内江只住了几天,又接到陈宧的电令,令冯率部开驻泸州。
这时,蒋鸿遇和张之江已经回来了。蔡松坡有亲笔信交他们带来,对于冯的处境很是谅解,说冯只要能和他们合作,一切都不成问题。并说希望冯驻在泸州,较为方便。因为泸州在资江和长江之间,四面都是山岭,为入贵州和云南的要道,地极险峻。在这次的战事中,实有重大的战略意义。他的信措辞极为亲密,视冯为同志。
向泸州进攻的护国军是蔡松坡统率的第一军。刘云峰的第一梯团为先头部队向叙府进攻。冯率部开到泸州的时候,蔡松坡的队伍已挺进纳溪,刘云峰已经攻下叙府,伍祥祯的第四混成旅遭到了惨败,纷纷向自流井和泸州溃退。那时,张敬尧的一师人驻在泸州东面五六十里的地方,吴佩孚的一旅人在綦江紧跟在张敬尧师的后面,川军熊祥生的部队正向泸州开来,刘存厚师则驻纳溪附近。刘云峰虽然带的是云南队伍,他本人却是河北省人,和蒋鸿遇有同乡之谊。冯那时亟欲和刘云峰接洽,免得发生误会。遂令蒋鸿遇冒刘云峰表弟董某之名向刘云峰叫电话联系,那边接电话的是刘云峰的参谋长张璧。电话叫通,开始谈话,蒋鸿遇把和蔡松坡接洽的经过以及避免冲突的意思说明以后,不料张璧的回话却非常不客气,劈头第一句就问道:“你们是干吗来的?”蒋说:“我们是奉命而来,出于万不得已,我们的困难松坡先生已经完全谅解。”张璧说:“你们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即刻通电讨袁,一是立刻缴械。此外再没有别的办法。”蒋说:“合作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们前后左右全是袁氏的嫡系部队,我们是处在重重包围之中,若要公开表明态度,非要有个相当期限不可,这是不能不考虑的。”蒋鸿遇平心静气地说着,对方却打断他说:“不是通电,就是缴械,再没有别的话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上,再也叫不应了。蒋把通电话的情形告诉冯,冯想不到蔡松坡表示得那么好,而刘、张的态度却傲慢至此,觉得万分惊异,不可理解,只好决定暂时固守泸州,一切待后再说。

那时候指挥系统极其紊乱。北京统率办事处和参谋部、成都陈宧、陕西陆建章、重庆曹锟各方面都不断地给冯命令,内容各不相同。陈宧叫冯守自流井,统率办事处叫赶紧收复叙府,陆建章叫固守泸州。一天到晚连续不断地接到各方面几十道迥不相同的命令,弄得人头昏眼花,不知何所适从。冯只好致电陈宧询问究竟,应该听哪一方面哪一道命令?最后接到陈宧复电让冯速攻叙府。同时,张敬尧师正向泸州前进,也是压迫着速攻叙府,并且暗示冯无论如何,不能迟延推托。冯考虑的结果,决定把队伍先开到南溪,再斟酌情形,决定行止。
从泸州出发的时候,冯又派蒋鸿遇带信去见刘云峰和张璧,作第二次的接洽。信的内容为:第一,约定彼此不打,万不得已时只放朝天枪;第二,只要一遇时机冯即通电表明态度;第三,说明张敬尧、吴佩孚的队伍在后面紧逼着,实在无法延抗命令;第四,说明和蔡松坡接洽的经过情形,已说妥在泸州相候。
冯带着队伍从泸州出发,走了不过十多里,就看见漫山遍野尽是败退下来的溃兵,当时猜测是第四混成旅的“老爷兵”,派人一问,果然是伍祥祯的队伍,在叙府接触后溃退下来了。这时他们官长身上穿的已不是绸缎,而是当地老百姓的破旧衣服,但还坐着轿子,有的是老百姓抬着,有的叫士兵抬着。士兵们则是穿着又破又烂的衣裤,有的光头赤脚连纽扣也没有扣上,有的腰上束一条皮带,有的背着枪,却没有一粒子弹。伤兵瘸着腿、挂着胳膊,也无人过问,一路走着,一路不停口地骂他们的官长。你推我挤,踉踉跄跄地奔跑,那种狼狈情形,已经没有一点“爷爷兵”的样子,倒真成了“孙子兵”了。

南溪离泸州只有九十里,当冯带着队伍到南溪的时候,蒋鸿遇已由刘云峰、张璧那里回来了。刘、张的答复仍是立刻表明态度和缴枪两条路,并质问冯:“既与蔡松坡约定在泸州相候,何以又向南溪开拔呢?”种种盛气凌人的口气,叫人无法忍受。蒋鸿遇自以为与刘云峰有旧,见面好说,不料他竟傲慢至此。蒋鸿遇向冯谈了之后,冯也感到气愤,但思前想后,不能逞一时的意气而偾大事。当即停止前进,重新返回泸州,权将第四混成旅的溃兵设法予以收容。同时,又致电陈宧请示处置办法。陈因和伍祥祯是老朋友,不愿给以惩处,只复电叫冯负责重编;待冯改编完竣,又电令将该旅开回自流井待命,并命冯即在泸州修筑工事。冯奉令就派李鸣钟带一营人在泸州西南二十里的龙头关掘筑沟垒。不多几天,陈宧又派省防军改编的熊祥生旅来泸州接防。熊是刘一清的朋友,为人很精明,当冯陪着他到龙头关去看工事的时候,见到李鸣钟做的工事极为马虎,所掘壕沟最深不过一尺,而且统统都是卧沟,笑着向冯说:“恐怕您不打算守泸州呢?”冯问何以言之,他说:“这样的工事怎么能够作战呢?”冯料他已经猜测出实情,只好说:“我们横竖走了,你看着再改造吧。”这样应付了过去。
张敬尧、吴佩孚以及在重庆的曹锟,对冯和护国军的往还,似已有所闻,对冯的压迫更加厉害。张、吴等都有电话给冯,要他立刻前进,攻取叙府。张敬尧并威胁冯说:“你若不前进。就快些让路,我们上去。”同时,陈宧、陆建章以及北京统率办事处,也都连电催促迅速进攻叙府。这时冯所率部队虽名为一旅,实际上不过两混成营。当时在川各部队之中,要算十六混成旅兵力最为单薄。处此情况之下,势已无可推延,只得率部再开南溪。
这次定的计划是三路进攻叙府;成都派丁搏霄团从犍为前进,伍祥祯旅从自流井前进,冯自南溪前进。冯接到命令,乃第三次派蒋鸿遇去见刘云峰、张璧商谈。蒋去了之后,很久不见回来,冯以为一定是刘云峰把他扣留了。及至进至叙府附近,才遇到蒋鸿遇回来,所谈仍和上两次完全一样,毫无进展。冯遂一面前进,一面再派人通知刘云峰,请他自动退出叙府,并告诉他只要我们能站稳脚步,随即撤退,请不要误会。于是一面向前进发,一面放着朝天枪。这样打了一天,进至叙府附近的催科山。又派人通知刘云峰,告以即将后撤,请他不要继续后退。冯随即经南溪、富顺,退至隆昌。同时,丁搏霄部也由犍为一路向叙府打了一下,随即退出。丁搏霄是段祺瑞的得意学生,也是不愿意打这无谓的仗的。

这次叙府一战,虽然没有认真的打,但两方面也颇有伤亡。收容伤兵的时候,冯是一视同仁,十六混成旅的伤兵收了六十多名,刘云峰的滇军也收容了一百余名,同样管待医治。所有伤兵,都交韩复榘运往泸州医治,不料走到江安,却被刘存厚部扣住,并意图杀害。韩复榘说:“我们这次作战实出万不得已,不信,你看我们收容的伤兵也有滇军在内,待遇完全一样。”刘当即派人到船上查看属实,这样才化敌为友,并且每人给洋五元,又带了许多宣传品到船上散发。原来这时刘和云贵方面已有联络,即将发动了。
冯退到隆昌,各方面责难的电报纷至沓来,其中曹锟的责备为最甚。曹锟的电报有“该旅长进锐退速,不知是何居心”等语。冯到了隆昌,即派人送信给陈宧和刘一清,详说这次的仗不能打的理由,明言十六混成旅开上去的不过两营,士兵不愿作战,故也并无多大死伤,实际是官兵心里有病,自己也无法维系,务请陈早日表明态度,毅然与滇军合作,共挽大局。陈复电不置可否,只令冯速开至自流井待命,并说将来一切自有办法。那时隆昌的队伍越聚越多,冯遂决定接受命令开赴自流井。到了自流井,恰巧刘一清也在那里,和冯谈起陈宧与蔡松坡最近电信往还的情形,但陈宧仍是犹疑顾虑,不能定夺主张,言下不胜叹息。刘一清并为冯策划,以为冯此时处境险恶,倒不如毅然攻下叙府,一则免张敬尧、吴佩孚、曹锟对他有不测之举;二则拿下叙府,再与刘云峰接洽,也比较容易些。冯认为他说的有理,当即表示接受,但要他回成都努力,促使陈宧早定大计,响应滇军。那时曹锟等也迭来电令限日再攻叙府,申斥非常严厉,有“此次若不完成任务,即非重办不可”的话。冯在自流井住了几天,即将队伍开拔,仍由原路转回。
冯从自流井出发,第二天又接到陈宧电令,将第四混成旅的第二团拨冯指挥。这一团团长姓赵,外号叫做赵黑头。他这一团在第四混成旅中训练较好,纪律也比较严明,和第一团大不相同,那时鹿钟麟就是这一团第二营的营附。但是由于刚刚打了败仗,士气也非常低落。冯接到命令后,立刻召集全团官兵讲话,给以鼓励,并加以整顿,士气也就渐渐振作起来了。

冯在这次进攻叙府之前,已与刘云峰取得协议避免冲突。冯到了叙府,略一接触,刘云峰即如约撤退。冯进驻叙府的第二天,曹锟、张敬尧等都来电报,质问冯为何不乘胜追击滇军。冯回电说:“官兵病者太多,故暂作休息。”曹锟等复来电催速进军,否则他们将拨调一旅人来协助进军。同时,陈宧也来电询问。冯复陈的电报说:“官兵不但身上有病,心里也人人有病,务请早作主张,速定大计。”冯正在进退维谷之际,恰巧这时接得陕西陆建章急电,说长安被围,令冯星夜率队往援。冯接电后,就不顾一切,将队伍撤回自流井,走了两天,在路上又接到陕西的电报,知陆建章已让出长安,北进既无必要,冯随将所带部队集中自流井。
冯在退出叙府之前,又派张之江往谒蔡松坡。冯到了自流井,张之江也赶了回来,带有蔡松坡给冯和刘一清的亲笔信,另有给蒋鸿遇一信,内容大致相同,要冯等加紧促成陈宧独立,否则将以武力驱陈。冯到了自流井就接陈宧来电说:“闻贵部有援长安之行,但成都今万分危险,务请中止赴陕,速来成都共挽危局。”同时,曹锟、张敬尧以及北京统率办事处也都来电阻援长安。冯当即一一复电,说明即赴成都。
冯率队开出自流井,才走了一站路,就遇刘一清于途。原来是陈宧担心成都的安全,特意派他来促冯迅速开拔的。刘一清和冯一见面,就催冯赶紧开向成都。冯告蔡松坡有信来,遂把张之江带来的信给刘看。刘看完信为冯策划道:“你可以这样办:这次开往成都,你把队伍驻在城外二三十里的地方,不必开进城去,且和陈督谈判,促他立即宣布独立,他若还是犹豫不决,你就声言不能维持成都的治安和秩序。”冯认为刘的主意可行,当即决定照计进行。走到离成都五十里的龙泉驿,即停止前进,请刘一清进城,向陈宧转达意见。经过刘一清往返了几次,最后冯又亲自进城面谒陈宧说:“袁世凯利欲熏心,背叛民国,人民无不切齿痛恨,我们万不能丧失天良,帮着他干。你现在若还不通电独立,表明态度,那么,不但我的官兵全要哗变,就是你的卫队怕也无法维持;不但我的性命难保,就是你的自家生命也难望安全。这是大势所趋,丝毫也不容犹豫的。”说到这样的地步,陈宧才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冯的要求。当即打一电报给北京,劝阻袁世凯复辟帝制。

陈宧本是袁世凯的心腹将领,袁世凯放他做四川督军,人们说是袁世凯放出的最后一张王牌,西南一带的局面,全指望着他的维持。听说袁世凯接到陈宧电报的时候,大感意外,当时就昏倒在地,遂致一病不起,不多几日也就死了。
陈宧发出致袁世凯死命的电报后,接着宣布四川独立的领衔通电也拍了出去,一切照着预定的条款进行,把十六混成旅改为护国军第五师,分驻成都东南一带。及至袁世凯的死耗传到四川,入川的部队即纷纷后撤,曹锟和张敬尧的部队也分别撤往宜昌、汉口,洪宪帝制运动至此完全瓦解了。
十六混成旅奉令入川的时候,我正在何乃中的第二团任军需官。冯接到入川的命令,于一九一五年春带同杨桂堂的第一团入川,第二团则仍留在褒城的黄沙驿和沔县、凤翔一带。直到云南护国军分两路出兵占领叙府之后,第二团才奉命开拔。我是一九一六年春节后第五天,随同团长何乃中(字仿檀,广东香山县人)率步兵一二两营从褒城开拔,取道广元、阆中、自流井等处到达叙府。我们到了之后,驻扎在吊黄楼、催科山等处。那时,同滇军刘云峰的战役已经结束,正在和护国军接洽共同讨袁,我们第二团遂接替了叙府的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