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春雨殷殷情》(散文)

清晨推窗时,檐角的雨丝正斜斜地织着帘子。天色是灰蒙蒙的,远山裹在一层薄雾里,若隐若现,仿佛被谁用淡墨轻轻洇过。这场雨来得悄无声息,却缠绵得教人忘不了——它不似夏日的暴雨酣畅淋漓,也不似秋雨的冷冽萧瑟,只是细细密密地落下来,像是天空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街巷里的青石板路泛着温润的光。雨滴打在上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转瞬又被更多的雨丝淹没。卖菜的阿婆早已收摊,竹篮里最后一把菠菜蔫蔫地垂着头,倒是路边的野荠菜沾了雨,叶子洗得翠生生的,像是从地里拔出来时带着露水。我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总爱在雨天挎着竹篮去城南摘荠菜,她说春雨里的荠菜最鲜甜,须得赶早才能掐到嫩尖儿。

雨丝掠过梧桐树的枝桠,叶片沙沙地摇曳。那棵老梧桐树下,曾有父亲教我认字的光景。他蹲在石凳上,手指蘸着雨水在青砖上画“春”字,说春雨是天地写给万物的情书。那时我尚不明白,只觉得他鬓角的白发被雨雾染成了灰,像一片不肯融化的霜。如今梧桐叶已落尽,光秃秃的枝干刺破雨幕,倒比往年多了几分苍劲。
巷尾的杂货店亮着暖黄的灯。店主赵伯照例搬了条长凳摆在檐下,怀里抱着搪瓷缸子,听雨声喝茶。见我进来,他笑眯眯地递过一把油纸伞:“姑娘,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拿去遮遮。”伞骨是竹子的,带着淡淡的清香,收伞时不小心碰到他手背,竟是暖的。我这才注意到,他袖口补着块暗色的布,针脚细密,像极了母亲当年给我缝校服时留下的痕迹。

雨声中飘来若有若无的咸腥味,不知是海风还是谁家的油烟。恍惚间,我又回到了老宅的院子里。母亲总爱在雨天支起藤编的遮阳篷,灶台上的红泥小炉煮着姜茶,雾气蒙蒙的玻璃窗上,雨滴蜿蜒成溪。她坐在藤椅里,给我织毛衣,毛线针碰出细碎的声响,和着雨打芭蕉的节奏,在耳边轻轻摇晃。那时我嫌她织得太慢,总是一边跺脚一边催:“妈,学校要开家长会了!”她便笑着嗔怪:“急什么,春雨不急,做事怎能慌慌张张?”

街角的报亭下,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挤在一起,共用一把伞。他们的校服颜色鲜艳,谈笑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也不在乎。忽然有人指着天空喊:“快看!彩虹!”众人抬头,只见雨帘深处隐约有一道七色光带,转瞬即逝,像是谁匆忙间遗落的彩绸。我怔怔地望着那道光,想起许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指着彩虹告诉我:“瞧,那是天上的桥,专给好人走的。”
雨渐渐小了。空气里浮着泥土的腥甜,混合着潮湿的青草香。路边的桃花枝经过雨水冲洗,花瓣上凝着水珠,颤巍巍地挂着,像是美人含泪的眼眸。卖花的老妪推着三轮车缓缓走过,车斗里的白玉兰、杏花挨挨挤挤,沾了雨水的花瓣落在车辙里,竟比枝头还要鲜亮。我忍不住买了支杏花,插在窗台的玻璃瓶里。花苞微开,花瓣上还凝着细密的水钻,恍惚间竟像是母亲梳妆台上的那支绢花。

暮色四合时,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几颗星子若隐若现。我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忽然觉得肩头轻了许多。那些沉淀在雨里的往事,像是被春水冲刷过的沙子,有些模糊了轮廓,却留下温暖的印记。原来这绵绵的春雨,从来不只是滋润大地的甘露,更是岁月悄悄寄来的信笺,将那些来不及诉说的牵挂,一点一滴,写进每一滴雨里。
风掠过晾衣绳,湿漉漉的衬衫在夜色中轻轻摇晃。我摸了摸胸前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温润的石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纹。或许,它也在思念那个永远停驻在春雨里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