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陈晔又冷战了,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齐肃。
从陈晔家里出来,刚刚凌晨一点钟,很多人从酒吧里出来,摇摇晃晃地归家。有几个不良少年缠上我了,误打误撞,我跑进了一条美食街。
曾经齐肃刻在我记忆里的印象是一束强烈的日光,如今,烧烤炸串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这个闷热烦躁的夏日夜晚,热热闹闹、炊烟弥漫的长街上,他正在给客人烤东西,大概是为了方便而微微躬着背。
烧烤架上不断冒着滚热的浓烟,显然旁边那个开足马力的风扇也拿它们没办法,他不停地翻弄着烧烤,还要在这个空隙里用毛巾擦一擦脸颊上的汗。
“老板,再来五对辣翅!”
“老板,冰啤。”
“……”
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
我只见过手里拿钢管和人打架的齐肃,见过手里握着鼠标陪我一起玩剑网三的齐肃,见过帮我举着书本陪我一起读萨冈的齐肃,见过手里拿着剪刀帮我剪头发的齐肃……
他的三轮车前面摆了几张桌子,现在已经坐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现在他终于把东西烤完,能够休息一会儿了。
他坐下来,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香烟,拿了一根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他吸一口,嘴里吐出了一圈烟雾。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也是暌违多年了。
也许在别的地方会出现谬误,但是这个吸烟的动作,我早就刻骨铭心了。那是齐肃吸烟的动作。
我一直坐在那儿,目光贪婪地追索着齐肃,可是直到天亮他收摊回去了,我也不敢上前去说一声好久不见。
我曾经断断续续地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他的消息。
有人说他打群架被人捅了三刀,住进了重症病房,也有说是他捅了别人,进了监狱。有人说他因为吸毒进了戒毒所,也有人说他贩毒被抓。
还有人说齐肃进了一个犯罪团伙,去了缅甸。
他们谁是对的呢?看着齐肃骑着他那略有些破旧的三轮车消失在夜里的时候,我想或许他们说的都不对。
02
高中的时候我和齐肃是同桌,没怎么说过话。
他很少来学校,就是来了也趴在桌上睡觉。
他留着和日漫男主一样的发型,刘海遮住了眼睛,还打了耳钉,在那个年代人们通常称他为流氓混混。
那天放学回家,我撞见了齐肃和人在打架。
他单枪匹马,对方有二三十个人。
很快他就被一个人踩在地上,动弹不得。踩着他的那个黄头发的少年伸了下手,有人立刻给他递了一根棒球棍。
我下意识地冲过去,抡起书包就砸向那个黄头发的少年。
少年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反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
齐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给了黄发少年一圈,然后拉上我就跑。
“哎,我的书包……”
我喊着,齐肃根本不搭理,拉着我就往前跑,把我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更令人发愁的是,我回昨晚的那个地方找我的书包,只看到了一地的烟头。
我垂头丧气去了学校。前脚我刚踏进教室,齐肃后脚也来了。
他被书包仍在我的书桌上,开口就说,“许灵衣,别**多管闲事。”
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话还这么不留情面,昨天那一巴掌挨得真不值得。我默默地点了下头,眼泪居然也掉了下来。
那天早上的事情被同学们开在眼泪,很快就有流言在学校传开了,都说我和齐肃在一起了。
甚至有同学说,亲眼看到我和齐肃进了宾馆,后面还看到我捂着脸从宾馆里跑出来。
“一定是齐肃想要,许灵衣不肯,被打了一巴掌,跑的时候连书包都忘拿了。”
“那天齐肃来还书包,你们都没看到,人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定是被威胁了”
我成了同学们眼里不自爱的女孩子,齐肃也是彻彻底底的流氓混混。
03
事情传到了老师的耳朵了,鉴于我在学习上的表现,老师只是语重心长地批评教育了几句,然后把爸妈叫来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并没有什么处分。
齐肃就很惨了,先是被我爸打了几巴掌,又被他爸揍了几拳。
学校原本要把他开除了,考虑到齐肃的爸爸曾给学校图书馆捐了一万本图书,又决定网开一面,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检讨。这事就算过了。
齐肃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但对于这个,他居然一一顺从了,即便那些谣言本就是子虚乌有。
我愧对齐肃。当谣言传开的时候,我没有否认,被老师叫去的时候,我也只是沉默,从来没有解释过一句。
这是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作祟。我才是那个坏孩子,只是在爸妈和老师的面前很会装。
“对不起。”
我拦住齐肃的去路,郑重其事地道歉。
我的腰弯着,视线所及仅仅是齐肃的脚。他的帆布鞋很干净,属于青春日记里那种很明朗的少年的鞋子。
他始终保持沉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你喜欢我什么?”
这是我们认识以来他和我说的第三句。
第一句是“我送你回家”,第二句是“多管闲事”。
我直起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想了想说。
“喜欢你自由,喜欢你放荡不羁。”
我想齐肃只是随口一问,所以听到我的回答,他一脸惊诧,紧接着又明朗地笑起来,牵起我的手说。
“走吧。”
走去哪里,走向同学们并不温柔的视线,然后从中间传过去,就像穿过一个峡谷,然后就能看到广阔的世界。
那个时候我喜欢法国的作家萨冈,她的文字简洁从容,又带着诗意和哀愁,让我无法自拔。
有一个很奇怪的事情,每次我读萨冈的时候,齐肃都会坐在我的旁边。后来有一天我忽然就想明白,是因为齐肃在,我才想要读萨冈。
我读书的时候,齐肃坐在我旁边,他一开始静静地坐着,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等他抽完了,又站起来不耐烦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了,突然又凑过来陪我一起看,这个时候他又安静了。
他要是看见了让他觉得不舒服、不满意的文字,总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突然又恍然大悟了一般,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上我了。”
那个时候,萨冈的书有一些国内还没有出版,齐肃总有办法找到一本盗版的书。我们一起读书的回忆总是开心的,除了齐肃抽烟不小心在书上烫了几个洞的时候除外。
04
我总是很害怕去理发店,后来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到了不得不剪的时候,我站到理发店的门口,立刻就萌生了退意。
齐肃笑我是胆小鬼。
他把我带去一家理发店,然后利落地将我按在椅子上,一个反抗的间隙也不给我,他拿起旁边的剪刀,然后看着在镜子里对着我说。
“我给你剪。”
“你放心吧,哥哥会剪头发。”
“哥哥初中毕业那年和家里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在这里干了一个暑假。”
“要是剪坏了,哥哥赔你。”
这怎么赔啊!
齐真的动手了,他给我剪了一个披肩的短发,刘海修成了齐刘海,感觉还不错。
后来每隔一个月,齐肃就帮我把头发修一次,有时候是去店里,有时候是在学校里面。
高考前的半个月,我不知道第几次读完了《你好,忧愁》,齐肃最后一次给我修头发,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家,我们在桥上碰到了黄头少年。
“齐肃,聊聊。”
“我和周明哲有事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对了,这就是当初甩我巴掌的黄头发少年,他的名字叫周明哲。
我有些不能理解男孩子之间的情谊,后来周明哲和齐肃就成了朋友,周明哲还因为之前的事情专门给我道歉。我们经常一起骑单车去海边玩,周明哲带着她的女朋友,齐肃带着我。
齐肃和周明哲已经走出老远,两个人站在那儿不约而同地点了烟,红色的烟头在昏暗的夜色里闪烁了五分钟,齐肃把没有抽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就回来了。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像往常一样把我送到小区楼下就要走了,我不放心地把他拉住,他不羁地朝我笑了笑。
05
那天晚上,我刚刚洗完澡出来,忽然听到小区外传来警车的汽笛声,一直响个不停,夹杂着救护车的声音。
我急忙冲下楼,数不清有多少辆警车从区政府里面出来,直接往沿江路开去。
那条路已经被封住了,警察将我拦在防线外。
那个现场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里面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这些男孩子们被铐上手铐,押进了警车里,有的人被抬上了救护车。
周明哲被警察压着朝最前面的警车走,他的头好像被人打了,流了好多血。
“周明哲,齐肃呢?”
“齐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