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原捷
罗文浪,原名罗克,1912年10月出生,湖南省长沙县人。祖上有地产,曾祖积有田产两千余亩,后因子孙挥霍兼经营不善,家境日趋窘迫。
罗1918年春进周氏族学读书,因年幼贪玩,学业不佳。1922年初小毕业后回家自修国文,1924年入作民高小,不及半年即肄业。1926年3月由亲戚介绍到长沙市华丰百货部做学徒。入城方知学识重要,乃于劳作之余参加夜校补习并努力自学,时有四年。
1932年,罗因其大哥罗荫浓在国民党第五十师二九八团三营任营长,遂前往投靠当兵,在营部任上士文书。次年5月以排长名义保送湖南第四路军干部教导总队高级班受步兵训练。1934年10月结训,被分派到二十八军任上尉参谋,进发广西,后转战湖南沅陵。1935年11月调任十九师五十五旅旅部上尉副官。次年8月入中央军校洛阳分校军官训练班第五期受训。
1937年7月中旬,时逢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罗赶回部队准备作战。10月赴上海参加淞沪会战,于战斗中英勇负伤。次年5月伤愈回队,升任一〇九团少校团附,旋随部往江西参加坚守庐山的战斗,给日军以重创。1939年1月入南岳游击干部班一期受训,学习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时副教育长为叶剑英,周恩来、胡愈之、田汉等曾来讲课。5月结训后调任三营营长。9月参加湘北会战,在收复东塘高地的战斗中,罗有勇有谋,敢打敢拼,率部奋战四昼夜,胜利守住了战略要地,为湘北大捷立下了汗马功劳。战后闻悉大哥战死、家乡临敌,加之长期行伍,忧患成疾。此后长期带病工作,先后任七十四军军官队队长、五十八师参谋主任、十九师五十五团团长。
抗战胜利后,罗率部先后驻常德、武昌、台州等地。1946年1月调任旅部上校参谋长。是年11月随部进攻盐城解放区,于五十七团团长被俘后接任,率残部进行整补。1947年1月奉命开赴山东临沂,奉命对山东解放区进行重点进攻。5月在孟良崮战役中被俘,押禁于沂蒙山区学习。后被送往华东军区高级军官团受训,并加入策动国民党军队起义的组织。11月受派前往南京国民党统治区,一度与共产党失去联系。
1949年春回湘任长沙警备司令部参谋处处长,负责军队纪律,主管作战计划与城防工作。其间曾利用自身职权掩护中共长沙秘密电台,保持电台与汉口四野的通讯畅通。同时按照陈明仁的指示与长沙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毛健钧巧妙周旋,使被他们侦查到的中共地下党活动和进步群众集会均免遭破坏。8月被陈明仁委派为军事代表,赴长沙县春华山与中共和谈代表团洽商和平解放长沙及接管事宜。此后,多次与中共代表协商有关事项,为湖南和平起义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任人民解放军第一兵团参谋处作战科长。1951年5月任湖南人民军政委员会参议室参议。1955年4月任湖南省人民委员会参事。同年加入民革,曾任民革湖南省委委员。 罗文浪2001年8月病逝于长沙,享年90岁。
孟良崮战役回忆
·罗文浪
一九四七年五月,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七十四师在山东蒙阴、临沂之孟良崮山地,被人民解放軍所歼灭。这是解放战华东战区具有决定性的一次战役。人民解放军取得这次胜利主要是由于战争的正义性,由于有广大人民的拥护和支援,由于有正确的战略战术和指揮艺术,以及由于解放軍指战员有坚強的战斗意志。但从国民党军队方面来说,他們内部之间的争权夺利,不合作,也是促使他們在这次战役中迅速崩溃、全軍受歼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当时在参与这次战役的国民党軍整編八十三师(原一軍)中任五十七团团长,对于該师师长李天霞和整编七十四师(七十四軍)师长张灵甫之间以及王耀武、俞济时等人之間在这次战役中的勾心斗角的派系斗争,知之颇詳,特就記忆所及,笔录如下。从这一段事实中,也可以略見国民党軍队内部互相倾轧情况之斑。
一九四七年三月莱芙之役,国民党軍七十三軍及四十六軍全部被歼灭后,蒋介石乃改全面进攻为重点进攻,妄图突破一处,挽救华东战区的劣势,即以卫戍南京的整七十四师(王耀武的基本部队,美械装备)由淮阴出漣水,进入鲁南之临沂,向蒙阴进攻当时在該地区的国民党軍由蒋的亲信湯恩伯統一指揮。湯驻临沂城,指揮的部队为七个整编师。蒋、湯都把七十四师当作“王牌”,令其担任主攻。由于人民解放軍战略运用灵活,国民党军进入山东一个多月,并未与解放軍发生主力战斗,只是每天行軍,围着临沂团团轉。至五月上旬,以七十四师为主力向蒙阴进攻,以整八十三师担任右侧掩护。按照蒋、湯部署,整八十三师应以一旅(欠一团)进出沂水西岸,确保主力右侧安全。但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由于与整编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争当整編軍长失敗,并未按照蒋、汤命令行动。
李天霞是黄埔三期,与王耀武同期同学,曾当过张灵甫的上司,比张资格老。但李为人跋扈而又狡猾,为王耀武所忌,而张灵甫头脑比较简单,性情比较直,对王耀武表示絕对服从。因此在抗战时期王将李調为一百軍軍长,以施中誠为七十四军軍长作为过渡,在胜利后以张灵甫接充。反人民内战开始后,张灵甫在南京就近走俞济时門路。俞为七士四軍第一任軍长兼五十八师师长系俞飞鹏之侄,与蒋介石既是同乡,又有师生关系而瓜葛之亲,自調伪总統府第三局局长后,学握特务,权势甚大。七十四軍改为整七十四师后;俞有意掌握該师,乃保张灵甫当整编第五军军长,企图以其旧部整七十四师副师长蔡仁杰升充师长,命令已签定,只待攻下蒙阴后,公布办理交接。
李天霞争当整編第五軍軍长既未成功,对张灵甫更加妒忌,而且他个性狡猾,打仗时惯于保存实力(自栩为打巧仗,不打硬仗)。因此,他不照蒋介石命令派出部队,只令整编十九旅五十七团派团附一員率兵一連携带报話机一部,冒充旅部番号,进出沂水西岸游击。
我当时充五十七团团长,乃派少校团附王寿衡率兵一連,携报話机一部,向沂水西岸进出。至五月十一日,我奉令以全团进至垛庄以南之老猫窝山地,掩护七十四师右后方。十二日黄昏,七十四师由蒙阴南撤至垛庄东孟良崮山地。我突然接到张灵甫电話,问我沂水西岸是多少部队。
我不能直說,只得支吾其詞。张非常忿怒地說:“你們搞的什么名堂?现在右翼出了毛病,我們有一个旅沒有下来。共軍大部过了河,形成包围。我已向国防部告了状。出了事,你們要負責。”他暴躁一陣之后,又比較和缓地说:霞公(指李天霞)是我的老长官,他上次受了处分(指在苏北作战失敗,受撤职留任处分),我心里非常难过。他現在又来耍花头,你要告诉他赶快設法补救。我只等五十七旅撤下来,站住了脚,就不怕了。” 张的这些話,我当时没有轉达,因为我有我的想法:我所带的这团,是在苏北曾經两度被歼灭的殘破部队,前团长破俘,无人收拾殘局,我是由师参謀长被調去接任的。
全团装备不全,士气颓丧。内中第三营是由伪軍的一个团改补充的,是全师战力最弱的~环。加上我又不是李天霞的旧部,自进入山东以后,李总是以这个团打头陣,其用意是纵然这个团牺牲了,于师实力无損,他还可以拿来向上面报账。他的居心是十分毒辣的。
与张灵甫通电話后,我又接到湯恩伯电話,詢问垛庄情况。他說:“据飞机报告,垛庄已有敌軍,究竟如何?”我說:垛庄幷没有敌軍,現在驻的是七十四师的輜重营和通訊营。黄昏前,自己的飞机扫射了一陣。我刚才还和七十四师通訊营廖营长通过电話。湯恩伯当时叫我轉告七十四师,躲庄要派步兵确实占領。我当即转告蔡仁杰。
事实上七十四师后撤已很紊乱,无力顾到垛庄,只将部队摆在孟良崮一带山地。十二日晚九时許,我又接到李天霞电話询問前方情况;幷对我指示说:夜間作战要多准备向导,特别注意来往的路,要多控制几条。”接着又說:“你是很机警的。”这明明是暗示我,一旦有战斗就叫我后撤。可是不到半小时,又由十九旅杨旅长转达师部电話命令:“五十七团占领现阵地、确保七十四师右侧安全,幷归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就近指挥,除电张师长处,特令遵照。”我当即把李天霞刚才电話中的指示向楊报告。也不敢决定,叫我向湯恩伯请示。
我和汤恩伯通电话,湯很单地回答“所有部队都不许动,我已令各师分途进击。” 我当时想:李天霞一方面公开下令叫我归张灵甫指挥,一方面又用电話暗示我后撤,很明显,这是他的花招,一旦出了問题,国防部追究责任,他将以我为牺牲品。这时,我已预料到一場大风暴必将到来。
夜晚十一时許,我团发生战斗,解放軍猛攻第三营陣地。经过約四小时的战斗,该营瓦解后窜。至十三日晨四时,第二营阵地又被突破,解放軍冲到团指挥所。我率第一营及二营残部后撤,拂晓时已撤出包围圈,到达通往临沂的公路钱上。但由于我的任务是确保七十四师右后安全,现七十四师既仍在原随阵,我若率部南至临沂,則七十四师如出了问题,我将負完全责任。根据当时情况,我估针如果南撤,必受軍法裁判;如向七十四师靠拢,尙有万一的生机。稍事休息整顿后,我乃率部冲入包围圈内,占领垛庄以东高地,向七十四师报到,与該师五十八旅一七二团幷肩防守西南陣地。
十三日晚,我正面无战斗,但北面和东面战斗颇激烈,彻夜枪炮声不絕,至天明始和缓。十四日上午八时,我以报話机向旅部联絡。旅部黎参謀长告诉我,他們隔我們很近,已奉命令协同友軍进击解围,叫我們安心固守,听好消息。一小时后,他又在报話机中告诉我,他們已奉令行动,要到傍晚才能联絡通話。下午六、七点钟,报话机要加上天綫才能和旅部联絡得上。虽然在通話中不能询问对方位置,但根据这种情况判断,旅的主力显然离我們比上午更远了。
十四日晚間的战斗比十三日晚更激烈,解放軍炮兵集中向阵地轰击,山鳴谷应,震耳欲聋,人馬乱窜,伤亡颇多。加之山地为石质,又不能挖掩蔽部,只是听天由命地挨打而已。至十五日拂晓后,又稍加和緩。这天下午四时,垛庄已为解放軍占领,我們在阵地的水源断絕,飲水做飯发生严重問题。这天晚上,战斗空前惨烈,枪炮声和炮火光、曳光弹、信号弹,在天空交织閃亮,使死寂山地面貌为之一变。这晚五十一旅主要陣地被突破,五十七旅被截断。到十六日拂晓时,有些部队已互失联系,陣地被截成数段。
天明后,解放军攻击更加猛烈,連续反复冲锋。垛庄的解放軍也向我山地进攻。我和一七二团团长雷励羣同在一处指挥应战,互相谈到,今天是最后关头,看情况很难逃脱被歼灭的命运。不独听不到解围友軍的枪声,連炮声也听不到,对他們已绝望。目前不但弹葯缺乏,最大的問题是飮水,官兵已渴得不能忍受。雷說:“极主张占领孟良崮山地的是师部副参謀长李运良。”我开玩笑地說“这是'馬谡拒諫失街亭'历史故事的重演。根据我們的经验,在抗日战争中以及在反人民战争中,解围的部队总是各存私心,不会正前来解围的,什么分进合击,只不过是高級指揮官的主观愿望而已。由正午十二时到
下午二时,孟良崮高地师指揮所近旁,人马拥挤,东西乱窜,毫无指揮。我和雷以电話向师部联絡,但各线都叫不通,用报話机也联絡不上。我們判断师部或者正在准备突围。我和雷商量,等到黄昏时如仍不能和师部取得联絡,即幷肩向南围。但是到了下午四时,陣地全被突破,解放軍战士冲上山头我当了解放軍的俘虏。到五时左右,国民党飞机还投下了許多弹药和食品,我看到真是哭笑不得。所谓孟良崮战役,就以国民党军的全部被歼灭而结束了。
我被俘后,被送到河北庆云华东高级业官团学习时,遇到七十四师司令部随从参牒(实际上无此编制,这是张灵甫学王耀武摆官架子,巧立此等名目)杨占春,谈到五月十六日下午二时左右,七十四师已全线崩溃,师旅团营都失去通讯联絡,师指所山脚已到解放军部队,张灵甫見收局已成,无力挽回颓势,友軍围希望亦已断绝,就想扮演一出滑稽的“集休自杀”把戏。
他先以无綫电电告蒋介石,诉说友军见死不救,尤其对李天霞没有遵照命令派出部队掩护右侧安全,指为失败主因(实际上李天霞即使服命令行动,也不能挽救七十四师的被消灭),并将在指所的副师长以下、团长以上的軍官姓名报告蒋介石,說要决心“集体自杀,以报校长培养之恩”。电报发出后,副师长蔡仁杰、五十八旅旅长卢醒拿出老婆、孩子的照片,相向而哭,不肯自杀。副参谋长李运良則假装自杀,弄得滿脸血污,卧在石洞外边装死。这出丑剧扮演未毕,解放军战士已冲上山头。副旅长明灿首先被手榴弹炸毙,张灵甫、蔡仁杰、卢醒以及五十七旅团长周安义等高級軍官均在混乱中被击毙。
我于一九四七年十一月被放回蒋管区后,才知道蒋介石当时根据张灵甫的电报,曾大肆宣传,幷开追悼会,厚撫张、蔡、卢等遗族,还将美帝国主义送給他用来反人民的一艘炮舰改名“灵甫”号,并将李天霞撤职押解徐州“剿总”军法处审判。但由于李天霞贪污的很多,他花了金条几十根,得宣告无罪。李的主要理由是他为了七十四师,牺牲了一个步兵团(即我所带的那个团)。不到半年,他又发表为七十三軍軍长。我到南京去看他时,他还送了我三百万法币,幷要我到七十三军充副师长兼团长。我因見国民党已临近崩溃,故未到职,而于年底回湖南,到陈明仁部队工作。此后由陈的起义,我也走上了光明之路。
(政协湖南省委員会秘书处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