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
阴摩罗之子墨羽冲着高空那道背对众生的人影盈盈一拜。
“鬼帝大人，晚辈愿接任忘川之主一职，永生镇守忘川之魂。”
地藏王菩萨转世后，忘川河以有上千年无人镇守，地府冤魂无数，急需有人接替。
然忘川孤寂，几乎无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因此，忘川之主一职常年处于空缺。
听到动静，那道人影缓缓抬头，沉默许久，悠悠长叹。
“接替忘川之主一职，需饮七日忘川水，断情绝爱，从此孤苦，直至地府再无冤魂，此事，当年的地藏王都未曾做到，你……可明白？”
墨羽没有丝毫犹豫：“晚辈明白。”
“那好吧。”
鬼帝掏出一支金光灿灿的毛笔，虚空点画。
“今命阴摩罗之子墨羽为忘川河之主，掌管地府冤魂，七日后上任，不得有误。”
帝印落下，圣谕化作一抹金光没入墨羽的眉心。
回宫后，看着孤寂的大殿，墨羽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的父母，夫人，以及孩子，此刻都应该陪在那个男人身边吧。
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今日是他的诞辰。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来了，他的夫人晏清离，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墨羽你去哪儿了？！”
看着女人眼里的慌乱，墨羽有些恍惚。
她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只是不等他开口，晏清离就不耐烦地催促：“你回来正好，墨风的身体已经刻不容缓，你们都是阴摩罗一族，你的血和你的天珠，刚好可以为他换命。”
“反正你们阴摩罗一族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
呵。
墨羽看向一旁的父皇和母后，二人没有丝毫表示，他的心再次凉了一截。
阴摩罗一族的确不死不灭，但换命之术，需要抽离全身血液，接着抽取骨髓，最后在一息尚存之际掏出心脏。
其中的痛苦，难以想象。
墨羽勾了勾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凭什么？”
“嗯？”晏清离柳眉微蹙：“你说什么？”
“我说凭什么？”
“就凭你当初将墨风一人丢在三途川战场，让他被阴气入体，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晏清离义正言辞。
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墨羽内心更为苦涩。
“我欠他的，早就还清了。”
“从小到大，各种法器灵草，父母的陪伴，夫人的关爱，就连我的孩子都对他视如己出，还不够么？”
“如今，他还惦记上我的命了是么？”
啪——
突入其来的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
他的母后一脸阴沉：“要不是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小人，墨风又怎么会落得个先天不全！”
“要是墨风出什么意外，我亲手将你剥皮拆骨！”
两人匆匆离去，就连晏清离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跟了上去。
这一刻，一股深深的疲惫感从墨羽心头涌上。
他累了。
他宁愿忘记所有，也不愿为这样的一家人献出自己的性命。
墨羽取出一碗忘川河水，沉吟间，一滴晶莹的泪水滴入碗中。
我这是哭了么？
那为何，心中没有半分酸涩感呢？
墨羽伸手，轻轻拭去眼前的模糊。
没有丝毫犹豫，端起忘川河水，一饮而尽。
七日后，他就再也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落泪了。
第2章
直到深夜，晏清离才带着儿子墨司意回来。
见到静坐在大殿中的墨羽，晏清离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我给你带了生辰礼。”
墨羽睁开眼，淡淡地看了一眼，平静地移开视线。
“放那儿吧。”
晏清离蹙眉，似乎有些疑惑他这么冷淡的反应。
“你还在生气？就因为我们昨天没陪你过生日？”
不等墨羽开口，她就很是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墨羽，你弟弟的情况你心里也知道，性命攸关的时候，我难道得兴高采烈地为你庆祝诞辰？你不觉得自己很冷血吗？”
“你虽然不是墨风的亲哥哥，但他生病以来，你甚至不曾关心过一句，父皇和母后有多心寒你知道吗？”
听着她毫不掩饰地责备，墨羽只觉得可笑。
同样的借口和理由，墨风已经用了无数年，他们当真是看不穿吗？
堂堂阴摩罗皇族，天生就是至阴之体，区区三途川的一些阴气，对阴摩罗一族，是大补，怎么可能导致所谓的先天不足。
而且平日里他都没有任何异样，怎么每年到了他墨羽的诞辰，他就会各种不舒服。
他们真的不觉得有问题吗？
只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没有意义。
见他沉默，晏清离的脸色更加难看，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时，一旁的墨司意突然抬头。
他没有张嘴，但一句稚嫩的抱怨却清晰地传入墨羽的耳中。
“爹，爹为何总是这么讨人厌烦，墨风叔叔就不会这样，他那么温柔。”
“爹，我可不可以让墨风叔叔做我的爹爹啊？”
晏清离冲他微微一笑，同样传音：“此事不能着急，你不能在爹爹面前乱说，知道吗？”
“等他同意换命后，其他事情都自然会水到渠成。”
墨羽闭着眼睛，只是双拳微微收紧。
这母子二人并不知道，阴摩罗皇族，在与异性欢好，以及诞下后代时，会在对方的体内留下一滴精血。
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以前他并没有在意，可上一年诞辰，母子二人毫不犹豫地抛下他前去照顾发病的墨风后，墨羽就开始关注这两人。
可渐渐的，随着二人的悄悄话越来越多，他的心也就越来越冷。
看着面前“眼神交流”的母子二人，墨羽微微一笑。
“我同意。”
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墨风，那就成全他们吧。
突然的开口，让母子二人愣在原地。
晏清离有些错愕：“你，你说什么墨羽？”
墨羽装作无辜：“我同意你说的话，我也觉得我该找时间去看看墨风。”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晏清离松了口气，接着上前，靠在他怀里，温柔开口：“我记得之前，鬼帝大人赏你了一颗千年玄冰，你反正留着也没用，既然你想道歉，就拿出来让给墨风吧。”
墨羽眼神一凝。
难怪她会舍得离开墨风。
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可以，你自己去拿就好。”
他突然变得大度，晏清离反而有些顾虑。
迟疑了一下，再次开口：“墨羽，不若一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墨羽果断摇头：“不了，我有事。”
“有什么事能比你弟弟的性命重要吗？！”
晏清离提高嗓音，眼里满是责备。
似乎在抱怨他的不懂事。
墨羽自嘲一笑。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夫人，他的父母，他的孩子，都会将墨风放在第一位。
“他再怎么虚弱，也是阴摩罗皇族，怎么到你嘴里，好像他随时会死一样？”
说罢，墨羽不顾母子二人难看的脸色，从二人身边擦身而过。
第3章
离开大殿，墨羽来到三途川。
当年地府大乱，妖兽入侵，他被业兽重伤，倒在三途川外。
业兽之火，天克阴摩罗一族的不死之身。
而当时，他的亲人没有一人在意他的失踪。
生死攸关之际，是一只年幼的九凤用自己的心头血，救了他一命。
痊愈后，他本想将九凤带回族中，但考虑到后者血液的特殊，再三思索后，还是将它留在了三途川。
每个月月圆之时，他都会来看望。
再过不久他就要去忘川河了，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九凤。
刚来到三途川外，一声清脆中带着欢喜的清啼响起。
接着，一只长着三只脑袋的火红凤凰从空中疾速冲到墨羽近前。
“啾啾～”
九凤亲昵地用小脑袋蹭着墨羽的手心。
墨羽轻轻顺了顺它的羽毛：“九凤，六日后，我可能就要忘记这里的一切，以后不能来看你了，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九凤虽然不会说话，但也有了灵智，露出失落之色。
墨羽虽然心痛，但也只能暗叹。
离别之际，九凤却突然跟在他身后，怎么都不肯离去。
“九凤，你不能跟我回去。”
墨羽认真看着它。
“你身份特殊，容易招人觊觎，我不在后，恐难护你周全。”
九凤尽管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振翅返回三途川。
墨羽松了口气，返回阴摩罗一族领地，正巧看到了晏清离带着墨司意，正在陪墨风散步。
三个人有说有笑，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墨羽本想不动声色地离开，可突然，天空传来一声凤鸣。
墨羽一惊，转头就看到天空一颗火球正在快速落地。
“九凤？”
它怎么跟来了？
不等墨羽反应过来，墨司意突然抬手，鬼气汇聚成骷髅头，重重咬在火球上。
火球顿时熄灭，九凤全身漆黑，悲鸣一声跌落在地。
“九凤！”
墨羽心头一紧，急忙过去查看它的伤势。
可晏清离却是一脸激动：“居然是罕见的九凤，有了它的心头血，墨风受损的根基绝对可以恢复！”
“你敢！”
墨羽转头，怒瞪着晏清离。
“这九凤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谁要敢动它，就是与我结仇！”
墨司意在旁不满地抱怨：”爹这是干嘛？为了一头畜生，要置墨风叔叔的生命于不顾吗？”
墨羽心头一片冰凉。
晏清离也是点头：“墨羽，你该不会是不想让出这稀罕玩意儿，所以才说这样的话吧？”
一旁的墨风满脸愧疚：“哥哥，我知道你舍不得这等神物，我可以不跟你争，你别跟司意生气，他只是个孩子。”
“叔叔，这不是你的错。”墨司意立刻反驳，满脸不服地瞪着墨羽。
看着眼前同仇敌忾的三人，墨羽转身，帮九凤恢复了伤势，接着将对方传送离开。
“墨羽！”
晏清离怒斥，抬手就是一道阴气，却被墨羽挡住。
“今日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它！”
双方对峙，墨风突然就跪下了。
“是我不好，哥哥，都怪我身体太差，你们不要为我争吵。”
晏清离和墨司意母子脸色一变。
“墨风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弱，快站起来！”
“是啊叔叔，你的身体最重要。”
就在这时，墨羽的父皇和母后走了过来。
见墨风跪在地上，母后立马心疼地上前：“墨风，我的儿子，你怎么跪在地上？”
父皇冷冷地看了墨羽一眼，抬手一道凌厉的掌风。
砰——
“你这个不孝子！又在欺负你弟弟！”
第4章
这一掌很重，没有丝毫留手。
墨羽几乎是倒飞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可却无一人在意他，他的父母，夫人，儿子，都围在墨风身边。
透过人群的缝隙，墨羽分明看到墨风嘴角得意的笑容。
心头涌起的苦涩被墨羽强行压了下去。
没关系，再过不久，他就会忘记这些人。
也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免得两看生厌。
墨羽捂着胸口落寞地起身离开。
晏清离不经意地回头，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心底涌出一丝不安。
他松开墨风的手，刚要转身，后者突然虚弱地踉跄了一下，将她抱住。
“阿离，我好不舒服……”
晏清离一下慌张，没有丝毫犹豫将他搀扶着，扭头离开。
其他三人也紧随其后。
墨羽没有回头。
他不在乎。
等他离开后，晏清离和墨司意，就可以真正的成为墨风的夫人和儿子了。
回到殿内，墨羽运转灵力，将内伤治愈。
整个过程，他脸上没有丝毫痛楚。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数百年，再深的伤口，也只觉得麻木。
深夜，晏清离回来了。
见墨羽坐在卧房内，她迟疑了一下，上前开口：“墨羽，我有事跟你协商。”
墨羽没有说话，晏清离也不在意，自顾自道：“墨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跟我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我跟父皇和母后商量过了，我准备跟他演一场戏。”
“墨风一向体弱你是知道的，他的情绪不稳定，所以我必须为他实现这个愿望。”
墨羽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说要爱自己一生一世的女人。
忽然间，他的脑海隐隐作痛，紧接着，他脑海中，关于两人初识时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
接着彻底消失不见。
忘川河水的功效生效了。
连续七日后，他就会彻底断情绝爱，忘记过去的一切。
也正因如此，此刻的他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同意。”
他语气平静，晏清离反而更加忧心，再次解释：“只是走个形式罢了，不会发生什么的。”
墨羽扯了扯嘴角。
“我觉得，做戏做全套好一点，寻个日子，我们去三生石，把我们的姻缘牌断了吧。”
晏清离呼吸一滞。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
墨羽依旧不咸不淡。
“你和墨风婚后，等他身体恢复一些，我们再重新结缘就好。”不给晏清离犹豫的时间，墨羽淡淡道：“这都是为了墨风着想，你该不会不愿意吧？”
晏清离本来还有些犹豫，但听到这里，立马一脸宽慰。
“墨羽，我知道你本性善良，一定会理解的。”
“你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墨羽摇头，没有吭声，只是在晏清离以陪伴墨风为借口再次离开时，取出一碗忘川河水饮下。
距离他彻底忘记他们，只剩五天了。
他们给予的任何伤害，他都不会感到半分疼痛了。
第二天一早，下人呼唤墨羽去正厅用膳。
等到墨羽到了时，其他人都已经围在了墨风身边。
母后细心地给墨风盛汤，父皇不停往他碗里添菜。
晏清离贴心地帮他吹凉碗里的热汤，就连儿子墨司意都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见到墨羽到来，只有晏清离的动作微微一滞。
墨风眼里闪过得意，接着挥手笑意吟吟地跟他打招呼。
“哥哥快来一起吃。”
只是墨羽的视线却注意到了他手腕上戴着的珠子。
那是晏清离当初跟他定情时，送他的魂珠。
第5章
他依稀记得，那时晏清离在三生石前的誓言。
“墨羽哥哥，此乃我修罗族性命相关的魂珠，我现在将它赠与你，生生世世，我只爱你一人！”
当初，墨羽将魂珠戴在了儿子墨司意身上，护他周全。
可现在，魂珠却出现在墨风的手腕上。
晏清离不可能没看到。
所以，这是他们母子共同的决定？
注意到他的视线，晏清离张了张嘴，似乎要解释。
可墨羽直接移开了目光，很是坦然地走到桌边坐下。
见他没理自己，墨风立马面露委屈，可怜兮兮地开口：“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是我不好，不该耽误你的生辰……”
说着，他弯腰，爆发出一阵咳嗽。
父皇和母后赶忙关切地为他抚胸捶背。
晏清离本来也想上前，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伸出手想要去拉墨羽的手。
墨羽轻轻避开。
“没事，生辰而已，我不在意。”
这话不光是回应墨风，也是说给晏清离听。
身为父母的二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又把大儿子晾在一边了。
但常年的区别待遇，让他们并不会觉得愧疚。。
母后淡淡道：“一个生辰罢了，等五日后墨风和晏清离大婚过了，再补办一个就是。”
五日后？
墨羽一愣，随即笑了笑。
这真的是太巧了。
五日后，二人大婚。
而他将忘却一切，断情绝爱，永驻忘川河。
父皇也点头：“一切以你弟弟的身体为主，墨羽，你身为兄长，要多体谅。”
又是这句话，你是兄长，你亏欠墨风，你要弥补，要体谅。
从小到大，无论对错。
一旁正在忙着安慰墨风的墨司意似乎想到了什么。
“等墨风叔叔与娘亲的大婚一过，是不是就可以让爹给墨风叔叔换命了？”
墨羽动作一滞，抬起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嘴里的饭菜倏地变得索然无味，甚至堵在喉咙难以下咽。
墨羽攥紧手心，用力咽下心头的苦涩。
“阴摩罗的确不死不灭……可失去天珠，意味着什么，你们不知道吗？”
话音未落，几人便争先恐后开了口。
父皇皱眉：“一枚天珠罢了，你身为皇族，修炼个千年，自然会重新获得。”
母后苦口婆心：“就是，失去天珠，只不过会虚弱一段时间，届时我会安排下人给你护法的。”
墨司意不满嘟囔：“爹，你这借口也太多了些吧？”
墨羽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晏清离。
后者在沉默一瞬后，叹了口气：“墨羽，我已给你准备好许多珍稀的药草，待你换命后，一定可以尽快帮你恢复。”
墨羽笑了，可笑着笑着，心中的苦涩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好，我愿意为墨风换命。”
他是愿意换命，但五日后他前往忘川河后便再也不能离开那里。
能不能拉他回来参加换命仪式，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第6章
见墨羽点头，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也许是为了弥补，也许是为了讨好。
他们下意识想要对他好点。
可是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冷落墨羽。
以至于此刻的关心，看上去怎么都显得别扭。
母后干笑了几下，想要给他夹菜，但怎么都夹不起来。
父皇更是连盛汤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汤水险些泼在桌上。
自打当初墨风污蔑他把自己遗落在三途川后，父母似乎再也没有对他展露过笑脸。
墨羽没有揭穿二人的尴尬，只是这一桌子的菜肴，全都是墨风爱吃的。
唯一一碗汤，还撒在了桌上。
就在这时，墨风委委屈屈地开口：“哥哥，谢谢你，都怪我……”
晏清离几乎立马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别总是自责，这是墨羽欠你的，等换了命以后……”
不等他说完，墨羽站起身。
“你们慢用。”
说罢就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就听到墨司意的传音。
“爹这样也太没礼貌了。”
墨羽步子一顿，心中说不上是苦涩还是讽刺。
回到卧房，不多时，晏清离跟了进来。
见他神色落寞，晏清离走上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语气柔和：“墨羽，我知道让你献出天珠换命，你心有不甘，可墨风体弱，父皇母后偏颇他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你放心，你还有我和孩子，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在你身边。”
墨羽神色平静。
剥取他性命相关地天珠，让他承受剥皮拆骨之痛，在他眼里，就只是委屈么？
抽出被晏清离握着的手，墨羽缓缓开口：“晏清离，若是让你为墨风换命，你可愿意？”
“当然！”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晏清离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墨羽静静看着她，没再回话。
注意到他毫无波澜的眸子，晏清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解释：“你别误会墨羽，我之所以愿意给他换命，也全都是为了你。”
“能替你受罪，我当然心甘情愿！”
墨羽挑眉：“既然这般心疼我，为何不能不让我受罪？”
晏清离愣了一下，喃喃道：“可，这都是你欠墨风的啊。”
墨羽久久无言。
半晌，才点了点头。
“是的，是我亏欠于他。”
事情的真相真到重要吗？
当年墨风骄傲自大，执意带着族人前去三途川战场，他放心不下一路跟随，可赶到时，却看到了遍地尸体，以及奄奄一息地倒在三途川外的墨风。
他拼死相杀，才将墨风救回，可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墨风却一口咬定，是他将自己丢下。
父皇母后几乎没有丝毫怀疑。
以至于过去这么多年，几乎每日都要提起一次。
晏清离对此深信不疑也情有可原。
墨羽吸了口气，起身找外走。
“你去哪儿？”晏清离跟了上来。
“想去人间看看。”
毕竟成为忘川河主后，他就再也不能离开地府了。
“我同你一起去。”
墨羽顿了顿，当年和晏清离成亲后，他们曾一同在人界作为夫妻生活了几十年。
也好，故地重游，就让她陪着他一起将那些回忆忘却罢。
可出门之际，墨风却叫住了两人：“哥哥，阿离，你们要去哪儿？”
晏清离没有隐瞒：“去凡间。”
墨风立刻上前：“阿离，我跟你们同去，我日日待在宫里闷死了，我还没去过凡间呢，你带我去游玩一番好不好？”
晏清离有些为难：“你身体不好……”
墨风顿时红了眼，眼看着就要落泪。
晏清离叹了口气，看向墨羽：“墨羽，要不我们……”
墨羽不愿再和她争辩：“随你。”
说完，就掐了个诀离开。
第7章
人间，灵隐寺。
寺庙正中的菩提树上挂满了承载美好祝愿的姻缘锁。
当年二人扮作凡人夫妻时，也曾用姻缘锁许下过誓言。
“晏清离与墨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誓言犹在，可现实已物是人非。
墨羽转过头，只见不远处，晏清离带着墨风站在佛相面前。
墨风传音：“阿离姐姐，我的愿望，就是和你永远在一起。”
晏清离怔了一瞬，温柔地笑了笑。
“好。”
说完，两人点了香一起跪拜下去。
墨羽看着这一幕，攥紧了手。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挥，最高处的那块姻缘锁出现在他手中。。
而后手心一转，火焰燃起。
随着姻缘锁变成灰烬，他与晏清离在人间的所有回忆，也在他的脑海中彻底消失！
晏清离转身时，墨羽手中的火焰已经消散。
他的神情与刚才站在树下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可不知道怎么，这一刻晏清离看着他，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可哪里陌生，她说不出来。
她有些不安，想要靠近，墨风却从后面拉住她的手：“阿离姐姐，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说完就拉着晏清离离开。
晏清离没有拒绝，只是回头看，墨羽站在原地。
这一瞬，她竟然感觉他正在远离自己……
回到冥界，墨风一副耗光了力气，虚弱的模样，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晏清离身上。
“阿离姐姐，原来人间这么好玩，等我身体好起来，你陪我一起去，好么？”
晏清离看了一眼墨羽，似乎在犹豫。
经过三途川时，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墨羽猛地抬起头，只来得及看清一道赤红色的影子朝他们这边扑来。
他刚下意识要闪躲，可身后突然一道阴气，禁锢住他的身形。
“呲！”
锋利的爪尖在墨羽胸前抓住三道深深的伤口。
看着身前的巨鸟，他狠狠怔住：“九凤？”
刚才袭击了他的，竟是九凤！
回过身，晏清离正以身躯护着墨风，刚才那道阴气的主人，正是晏清离！
为了保护墨风，她将他当做盾牌，为墨风挡下这一击。
墨羽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晏清离面色一变，慌张地朝他跑来。
“墨羽！”
墨羽只觉悲凉，很想问她，既然刚才推他出去，又何必露出这样担心的神情？
“墨羽！”
父皇和母后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看见满身是血的墨羽，两人神色大变。
“快，立刻把所有珍贵的药草全都拿来！”
意识涣散的墨羽听见这话，眸子微微颤了颤。
可下一刻，他又听见父王道：“墨羽不能出事！否则他就无法给墨风换命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刺进墨羽心口。
他的存活，只是为了给墨风续命！
墨羽如坠冰窖，他似乎听到自己心脏缓缓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他便也撑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晏清离守在他的床榻边，见他醒来，她立刻起身：“墨羽你醒了？感觉如何？”
墨羽没有回答，而是以口渴为由将她支走，接着取出剩余的忘川河水，一连喝了三口。
每喝一口，他脑海中的记忆就浅淡一分。
三次过后，他脑海里关于曾经的记忆已经很少了。
哪怕是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他心里也无半点波动。
晏清离返回后，殷勤地给他喂水。
墨羽扭头拒绝，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那日，是你？”
第8章
晏清离面色一白：“墨羽，我，不是故意的……那妖兽分明是冲墨风来的，我当时只是想保护……”
墨羽讽刺一笑。
“墨风身上有你的魂珠，九凤怎可能伤的到他？”
晏清离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
墨羽不愿再与她纠缠。
“九凤呢？”
“那畜生被父皇当场活捉，已经关在炼魂阁里，它如此伤你，正好取它的妖丹和精血替你疗伤！”
“不行！它是被人操控的！”墨羽心急如焚。
那日虽然混乱，但他还是看到九凤眼里的癫狂，显然失了心智。
晏清离沉默了片刻，半晌后，竟审视地看向了他。
“墨羽，那畜生是冲着墨风去。”
“是不是你指使它，想要杀了墨风？”
墨羽不可置信地看着玄晏清离，双手猛地攥紧。
“你说什么？”
晏清离眼神闪躲。
“我随口一问，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墨羽与他是数百年的夫妻，她心里所想，他会不知道吗？
“你是认定了我要置墨风于死地。恐怕不止你，父王、母后、还有司意，都这么认为的吧？”
晏清离怔愣了一瞬。
“不是的墨羽，我们也只是关心你。”
墨羽差点讥讽地笑出声。
昏迷前父皇冰冷的话。
醒来后夫人的怀疑。
在他们眼里，若是他没有能给墨风换命的用处，恐怕早就任他自生自灭。
墨羽别过头。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晏清离愣了下：“墨羽……”
“滚！”
晏清离眉头蹙起，似有些不满，但终究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待房门一关，墨羽长叹一口气。
即便已经失去大半记忆，但那些残余的记忆还是会让他心绪不宁。
他用力握了握拳，这是他最后一次因为他们难过。
只剩两日了。
父王、母后、晏清离、司意……很快我就会如你们所愿，彻底消失！
翌日，族人将大殿装饰得更加喜气洋洋。
墨羽并不在意。
他的伤口已经好至七八，惦念着九凤，几乎一下床就直奔炼魂阁。
可当看到九凤的现状后，墨羽的怒火几乎压抑不住。
此时的九凤已经奄奄一息，三颗脑袋只剩一颗，巨大的身体诡异的干瘪下去，显然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将手放在九凤脑袋上感应了一番，墨羽看到立刻它的记忆。
那日，九凤原本在三川途外玩耍，忽然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便见墨风走了过来。
他微微一笑，朝白泽施展了迷魂术。
那日被操控的九凤看着像是要袭击墨风，但实则就是要伤害墨羽。
“果然是他。”
墨羽收回手。
不出所料，墨风根本不需要换命，所以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这场换命仪式。
墨羽强忍悲痛，用自身心头血为引，将九凤的魂魄聚拢。。
“你于我有恩，我带你一同去忘川，经历九世轮回，你便可重塑金身，你可愿？”
九凤的魂魄很虚弱，但闻言，还是发出一声欢快的啼鸣。
墨羽没想过。
最后陪着他的，会是一只妖兽。
第9章
半日后，墨羽离开大殿，直奔忘川河畔巨大的三生石。
孟婆走来与他打招呼：“墨羽孝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个老婆子这里……等等，你要做什么！”
墨羽手起剑落，毫不犹豫地将三生石上他和晏清离的名字划去。
于此同时，正在忙着大婚事宜的晏清离，心口突然被剧烈的恐慌占满。
一整日，她都是心不在焉。
见到墨羽回来后，她大步迎了过来。
“墨羽，你去了哪里？”
墨羽淡淡开口：“出去走走罢了。”
晏清离还要多问，恰逢此时，院子里，墨司意正在哄墨风开心。
她柳眉一拧，将墨司意叫了过来：“司意，你爹受伤，你可有在榻前尽一点孝道？！”
墨司意怔了怔，别开头很小声道：“爹那么凶，不及墨风叔叔半点……我才不要跟他在一起。”
“你——”
墨风这时开了口：“阿离姐姐，司意还小，是我不好，我深知自己体弱，可能时日无多，所以就将哥哥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亲近了些，你要怪，就怪我吧。”
看着墨风一副委屈低落的模样，晏清离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再说。
而墨羽轻轻一笑：“既然他喜欢墨风，就让他多和墨风待着吧。”
反正等到明日，墨司意也能真正认墨风当爹了。
至于换命，这场美梦他们注定做不成了。
墨羽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墨风却喊住他：“哥哥，我想去检查一下婚礼的准备，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墨羽停住脚步，没有拒绝。
房内只有他们两人，墨风拿起一件大红的喜服，其上流光溢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刚一进门，墨风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我还真要谢谢你，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让给我不说。”
“现在你连命都愿意给我，我保证，等你死了，我会好好珍惜阿离姐姐的。”
他脸上满是得意，说出来的话更是毒如蛇蝎。
墨羽笑了笑：“你就不怕这些话被阿离知道，被父皇母后知道？”
“怕？墨羽，谁还会相信你的话？”
“墨羽，没有人爱你，也没有人信你，我要是你，就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墨羽不再开口，甩开墨风的手，转身出门。
等在外面的晏清离和墨司意同时看来，晏清离立马夸赞。
“墨风，你这身穿着特别合适。”
墨风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牵起晏清离的手。
“还不是阿离姐姐准备的好。”
两人亲昵的模样，似乎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墨羽。
墨羽嗤笑摇头，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晏清离冥冥中感觉墨羽这一走就好像再也不回来了。
不，不会的，这里是他的家，他还能去哪里？
晏清离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朝墨风微微一笑。
另一边，墨羽走出大殿。
偌大的阴摩罗领地到处都充斥着要办喜事的气息。
琳琅满目的布置，赫然是要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大婚仪式。
与晏清离口中，只是简单办一场婚礼完成墨风的心愿大相径庭。
她明明就是要让冥界所有人都看到，她和墨风成为了夫妻。
墨羽心头一刺，但这痛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该离开了。
他的大半的记忆都已经忘却。
从小到大，很多东西他都要让给墨风。
直到最后，他连夫人和儿子都让给了墨风。
墨羽回到寝宫，一挥手，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召了出来。
再一挥手，鬼火瞬间将这些东西烧了个精光。
自此，这里再也没有一点属于他的痕迹。
墨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
离开凤族后，他来到了忘川河畔。
晨曦迎来，阴摩罗一族大婚。
于此同时，鬼帝的身影出现在忘川河空中。
墨羽单膝下跪：“参见鬼帝大人。”
鬼帝威严赫赫。
“时间已到，你是否准备好忘却一切，从此断情绝爱，以身镇压忘川河三万万冤魂？”
墨羽抬头，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九凤的魂魄。
“鬼帝大人，在此之前晚辈有一事相求……此兽于我有大恩，恳求鬼帝大人送它入轮回，生生世世，都让我不要遗忘它。”
鬼帝微微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需要记住的人和事吗？”
“无。”
“好，本帝成全你。”
话音落下，鬼帝稍一抬手，九凤的魂魄顿时凝实，在空中冲墨羽发出一声不舍的啼鸣后，化作一抹流光没入往生路。
于此同时，墨羽也饮下最后一口忘川河水。
“忘川之主即位，从今日起，你便再也没有七情六欲，无情无爱亦无恨！”
墨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他与父王母后、与晏清离、与墨司意曾经的过往，都在他脑海迅速倒退着。
“墨羽是我们阴摩罗族的长子，自然要担起阴摩罗一族族长的重任。”
“墨羽，我心悦你，我想与你结成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爹，司意最喜欢爹了！”
……
下一刻，所有曾经的画面全部淡化，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再睁开眼，墨羽一步踏出，屹立在忘川河高空。
“今日，吾为忘川河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