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婚夜,我被夫君踹下了床。
他竟当着我的面,宠幸了一个娼女。
[你父亲通敌叛国,致使三万将士被活埋,若非媚儿舍身救我,怕是连我也遭了你的算计,尸骨无存!]
我舌头早就被拔下,着急比画,却被一脚踢开,几乎命丧黄泉。
明明是我用双手刨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将他救出。
可醒来,救命之恩却被那娼女顶替了。
还好,我就快死了。
01
我全身上下只着一件单薄的外袍,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眼睛盯着床上幔帐倒映出的重叠人影。
那是我的夫君!
可现在却当着我的面与一个娼女行欢好之事!
我指甲扣着地砖,几乎要被撬开,撕裂般的痛从指尖传来,却抵不上心中苦楚。
[阿昭,姐姐跪太久了,会着凉的。]
娇媚的声音似乎缠住了我全身,让我止不住地颤抖。
我听了想吐!
齐昭冷笑两声,再次将人压下:[她早该死了。]
是啊,我怎么不随父亲一起被斩杀?
怎么独留我一人承受这屈辱?
泪水从眼角落下,我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父亲通敌叛国,斩杀于闹市,头颅滚啊滚,就停在我脚边。
那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我撕心裂肺的哭嚎。
可没一个人同情我,个个嘴里骂着,将烂菜叶臭鸡蛋扔在我脸上,以前引以为傲的秀发如今挂上黏腻腥臭的蛋液,令人作呕。
父亲死不瞑目,眼睛紧紧看着我,似乎有话说与我听。
可我再也听不到了。
而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皇帝叫人当场拔下我的舌头,难忍的痛楚让我昏厥过去,身上盖着几片菜叶,孤零零倒在父亲未凉透的血中。
一瓢带着冰碴的冰水从头顶浇下,我硬生生从昏迷中疼醒。
舌根的痛,叫我恨不得一头撞死。
可偏偏手脚被绑着,连求死都做不到。
睁眼便是齐昭那嫌恶的眼神,我盯着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呜咽出声。
[叛贼之女,本该死罪!]他恨毒了我,眼中释放着恨意,扼住我的咽喉,[可陛下偏偏要留你一命,还不准我毁掉婚约,唐清鸳,你好大的福气!]
稀薄的空气一点点被抽离,眼前一切变得模糊。
福气?
满门抄斩,独我苟活,不如去死!
可齐昭分明不想放过我,他松开手,像领着一只流浪猫狗般随手丢在一旁,嘴角带着止不住的厌弃。
[唐清鸳,我叫你生不如死。]
烛火摇曳,记忆幡然回笼,我浑身已经湿透。
齐昭确实叫我生不如死了。
02
啪——
何媚儿的巴掌扇在脸上的时候,我不过是躲闪了下。
落在齐昭眼中,便成了我瞧不起他的媚儿。
他招招手,便有人立刻上前捉住我的肩膀提到方便何媚儿扇巴掌的高度,一连串的巴掌闪下来,我半张脸都肿了。
嘴角渗出血,我咧开嘴笑。
[怎么?王妃觉得很丢脸吗?]齐昭掐着我的下巴,用力摁压着我的伤口。
看我疼得倒吸凉气,才满意地大笑离开。
何媚儿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我,掩嘴轻笑:[王妃这样,可真不风光呢。]
我抬头,狠狠瞪着她。
作为王妃,却没资格从王府正门进来。
相反,作为妾室的她,却八抬大轿,风风光光从正门抬进王府。
我早就不风光了。
从将军府落寞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往日高高在上的将军独女。
我活在世上一天,就背负着一天叛贼之女的头衔。
我再次抬眸,眉心皱了起来。
她头上簪着的是齐昭曾经亲手为我雕刻的碧玉发簪。
从前齐昭说,别人的妻子头上都戴着自家夫君亲手做的发簪,寓意长长久久。
他说,他也要给我做。
我笑他,堂堂王爷哪里需要做这些。
可他磨了半天,才终于说动我带我挑了块上好的玉料。
他整整打磨了一个月,才终于做出这个发簪,样式简单,可我却打心眼儿里喜欢珍爱。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将发簪插进我盘起来的发髻中,心中默默许愿我与他长久。
可就是曾经全心全意待我的齐昭,亲手拔下这枚发簪,冷笑着说我不配。
[你在看什么?]何媚儿好像看出我的心思,将发簪取下在我眼前晃,[这发簪如此丑陋,你却像块宝似的珍藏着,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但我就是喜欢夺走你所爱之物,这簪子是,齐昭亦是!]
不喜欢就还给我!
还给我啊!
我心中嘶吼着,可喉间只能发出痛苦哀嚎。
簪子尖锐的一端落在我脸上,何媚儿眼中闪过恶毒:[唐清鸳,你这脸,我也要夺走!]
我闭了闭眼,等待着尖锐的痛苦。
下一秒,簪子落地的声音叫我睁开眼。
齐昭握住何媚儿的手腕,皱着眉:[媚儿,我说过了,不能让她的血脏了你的手。]
[赶紧起来,堂堂王妃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他踢踢我,一把将我拉起来。
我摇摇晃晃着,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
齐昭揽着何媚儿,扭头赶我:[走吧,难道昨晚的戏还没看完?]
我掐了掐手心,指着地上碎成几段的簪子,打着手势:[我能拿走吗?]
[破簪子而已,还当个宝贝。]
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但没做反对。
我弯下腰,将簪子碎片细致地包在手帕里面,踉跄着走到门外。
可这是我的宫殿。
把我赶出来,我又该去哪呢?
03
夏季多雨,阴雨连绵。
我抬头看了眼细如丝的雨滴,一如往日要踏进去。
[娘娘小心别淋了雨。]
一只手将我往回拉了拉,我便看到一名脸生的丫鬟,应该是新入府的。
见我迟迟不说话,她立刻开口:[奴婢春雨。]
春雨。
很好听的名字,我笑着点头。
[奴婢陪娘娘走走吧。]
整个王府,也就春雨愿意接近我了。
但我估计,等她明了我的处境,也就像之前的丫鬟一样,离我而去了。
油纸伞遮在头上,春雨搀扶着我漫步雨中。
她话很多,同我讲着天上的风筝,池塘的锦鲤,草上觅食的鸟雀。
最后眼睛亮亮看我:[娘娘生得好漂亮,就是……]
我摸着肿起的脸,笑得释怀。
春雨将我拉进丫鬟们住的地方,有些羞涩地笑:[娘娘您别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呢?
毕竟有个地方收留我,已经很好了。
她神神秘秘从包袱中掏出一个瓷罐,塞进我手中:[这是我爹爹做的消肿草药,很厉害的。]
[虽然娘娘应该也不需要我这药膏吧……]
春雨垂着眸子,好像有些落寞。
我赶紧摇头,打着手势谢她。
脸上肿胀得厉害,就连细微的扯动都疼痛难忍,我轻轻闷哼了声,旁边的春雨立刻询问:[娘娘,我现在就伺候您涂药吧。]
没等我反应,她便将草药拿在手上,动作轻柔地为我涂抹。
我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倒是吓了她一跳.
看她惊作一团,跪在我脚边,我立刻将人拉了起来,示意她不必怕我。
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难得开心点罢了。
[娘娘,奴婢愿陪娘娘身边,伺候娘娘。]
我抚摸着她鬓边的碎发,摇头拒绝。
这小丫头竟然当场流了眼泪,泣不成声。
饶是我再心软,也不会收人做我的贴身丫鬟。
因为从前那些丫鬟,不是被何媚儿借口杀死,就是被收买来陷害我。
吃一堑,总要长一智吧。
04
雨停的时候,春雨还在哭。
我该走了,可她紧紧攥着我的衣袖不肯放开,一遍遍央求我收下她。
我依旧笑着摇头。
她抹了把眼泪,将草药放进我手中,竟是比我先一步跑了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摇头。
跟着一个不受宠的王妃,不会有好下场的,何况我马上就要死了。
胃里面的灼痛让我再也忍受不住,踉跄着扶着一棵树,弯腰呕吐起来,可也仅仅吐出一些掺着血丝的酸水。
回到自己寝殿,齐昭罕见地自己待在这里,之前他都是在我这宠幸完何媚儿就走的,就为了折辱我。
冷不防跟他单独见面,我不知作何反应。
他招手,我敛了眸子乖巧凑到他身边,猝不及防被揽进他怀中。
从前,他也总是这样对我亲昵的。
不知道距离上次这样是多久了,我这活死人过日子很混沌。
[给我生个孩子吧。]齐昭大概是瞧出我心中的有多余的想法,立刻将我推开,垂着眸子看我,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竟让我想不起来他曾经是如何对我的。
我自嘲地笑笑,王爷何苦找我呢?
找何媚儿不就好了?
这一笑,倒惹得他生气了。
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拉到他面前,那回答简直让我坠入冰窟:[要不是媚儿被你下药不能生孩子,我何苦找你这个毒妇!]
毒妇?
这话像根狼牙棒敲在我脑袋上,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
何媚儿不能生育,是因为我吗?
她欺我不能言语,强加在我头上的罪名,我就活该受着吗?
泪水一股股从眼角落下,我终于像活人一样反抗了一回,巴掌落在齐昭脸上的时候,我们都愣住了。
我像是疯了一样,一下又一下哭着拍打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呜咽着。
[唐清鸳,你好大的胆子!]齐昭强硬地按住我胡乱拍打的手,将我圈在他怀里面,[我叫你生孩子,是为了还给媚儿一个做母亲的资格!]
忽地,我定住了,不再挣扎着发疯。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我本以为何媚儿生不了孩子,齐昭才退而求其次叫我为他传宗接代,原来还是为了她吗?
[唐清鸳!清鸳,你怎么了……]
身体里的力气也渐渐消失,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我看不清楚了。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那天何媚儿说的话。
[我这副身子在娼馆待了太久,早就不能生育,不如将这个礼物赠予姐姐。]
那天,我眼睁睁看她喝下整碗的红花,想上前阻止,却被狂奔来的齐昭一脚踢倒在地上。
何媚儿送我的礼物,化为二十马鞭,烙在我身上。
05
我醒来时,齐昭还守在我身边。
他睡着了。
他不生气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着的。
这样一个天生笑模样的人,现在面对我却从来没笑过了。
[你醒了。]
我稍微一动,齐昭就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我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拧了拧眉头:[我记得你之前指甲很漂亮的,怎么不留了?]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如今自己光秃秃的指甲。
我何尝不想留长?
那年,齐昭随我父亲共同御敌,不知谁走漏的风声,半山腰遭遇伏击,滚滚巨石携着尘土落下,将士死亡无数,他也被埋在下面。
赶往前线的将士们,最后只有我父亲一人伤痕累累回来。
别人都说齐昭死了。
我偏不信邪,骑马狂奔数千里,一点点将他从石坑里挖出来,指甲寸断,深可见骨。
那天雨下得那么大,我本就感染了风寒,强撑着将他挖出来便昏迷在一旁。
等我醒来,全都变了。
父亲被人指为叛贼,曾经风光无限的将军府一夜之间落寞了,我唐氏一族悉数斩杀,却独独留我还受着婚约,嫁于齐昭。
齐昭明明是我救的,可他却搂着一位娼女,说是他救命恩人。
我想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今,他却问我为何不留指甲。
我摇着头,将丑陋的手掩藏于被中。
[太医说你只是感染风寒,体虚,多喝点药就是了。]他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我苦笑点头。
常来王府的刘太医早就被何媚儿收买,不准他说出我得绝症的真相。
[风寒而已,小心养着便好。]
齐昭大步走出寝殿。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愣了神。
他这人好不讲诚信,明明之前答应我,绝不会比我先走,绝不会让我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胃里面越来越难受,我蜷缩在床上,喉间溢出一点点的哀嚎。
生怕让何媚儿听见,又惹来一身的伤痕。
说来奇怪,何媚儿竟几天没来找我麻烦。
我乐得自在,整日在院中悠闲地晒着太阳。
齐昭还真存了让我生孩子的心。
可他不知道,何媚儿也给了我一碗红花,我也不能生育了。
他隔三岔五就来我这里,行完夫妻之事便离开。
每当我想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他都不耐烦的挥挥手叫我闭嘴。
后面,我干脆不说了。
合该他没子嗣。
06
春雨不知道找了谁,竟然真的来我身边做起了贴身丫鬟。
看她叽叽喳喳说着话,我倒也开心。
她心细,每每都叫我多吃几口饭,多喝两口汤。
我原本不想理睬,但她那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我实在不忍心拒绝,硬着头皮强塞两口。
日日圆润起来的我,原本瘦削的两侧脸颊,也有了肉。
春雨便拿着铜镜,笑得开心:[娘娘这样多好看呢!]
是啊,真好看。
我也喜欢自己胖一些,总比瘦得双腮无肉好看。
[娘娘这玉簪怎么碎了?]
春雨在我首饰盒中看到包裹着的碎簪子,有些惊奇。
在她眼中,王妃是不会保留一个坏簪子的。
我伸手,她便将簪子放进我手心。
[这啊,是我的宝贝。]我轻轻比画着。
身边的春雨看得认真,
连忙道:[我认识一个修复簪子很厉害的小工匠,娘娘愿意试试吗?]
我想了想,摇头将簪子包好放回首饰盒。
碎了便碎了,即便修好,也不是以前那个了。
春雨有些疑惑地站在我身边,但识相的没有多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时日无多的缘故,最近总是异常困倦,身上乏得很。
我起身,叫春雨去外面守着,想好好睡一觉。
今夜齐昭应该要来了,定是不能睡了。
这一觉,睡得混乱。
一会儿梦到少时与齐昭放风筝的场景,一会儿画面一转又梦到父亲头颅黏在手上,怎么甩也甩不开。
或许是我睡中又哭又笑的样子吓到春雨了。
她竟然跑到外面请了个郎中回来。
我睁眼的时候,便看到春雨一脸惊喜地看着我:[娘娘,您有喜了!]
07
我强撑着力气坐起,根本不敢相信。
我明明喝了红花,怎么还会有身孕?
[娘娘……]
春雨以为我是高兴坏了,立刻给我倒了杯温水:[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王爷这个好消息啊?]
这分明不是好消息。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个孩子不该来。
我下意识抚上小腹,心中涌起奇妙的感觉,心头忽然柔软起来。
尽管心中明白现在就该一碗汤药下去打掉这个孩子,可还是没舍得,就让孩子多在娘亲肚子里多待几天吧。
这件事,我本打算瞒着齐昭,可春雨一时高兴说漏了嘴。
齐昭扭头看我,眼睛里面掩饰不住的开心:[清鸳,你真的怀上了?]
他眼光那样炙热,让我想起之前他的模样。
我也笑着点头。
齐昭微微一愣,随即收回笑容,也收回了握着我的手。
我明白了,从今天开始,他就不会再来了。
毕竟,他只是想要我生个孩子给何媚儿养。
第二天中午,何媚儿晃着细腰来我面前,趾高气扬开口:[你真是好大的福气,这样也能怀上阿昭的孩子。]
我昂起头来,躲开她落下的巴掌。
如今我有孕在身,齐昭定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待我,算是看在孩子的面上。
见我不说话,何媚儿觉得是我瞧不起她。
当即便要叫人抓住我,赏我几巴掌。
我冷眼瞧着,那些人竟然被我震慑住了,个个犹豫着不敢上前。
春雨挡在我面前:[王妃娘娘怀有身孕,岂能容你在此造次!]
[你个下作的奴婢也配跟我说话!]
眼看着何媚儿发怒,我冲上前抓住她高高昂起的手,趁她愣住,甩给她一巴掌。
我出生便是当朝大将军的独女,受尽宠爱,气势哪是一个从娼馆出来的人能比较的。
她被这一巴掌吓得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我嘴角上扬,挂着讥讽的笑。
[唐清鸳,我会告诉王爷的!]
没本事,竟然哭啼啼地跑出去了。
无所谓,我都无所谓了。
愿意告诉就告诉吧。
齐昭,总会偏向于你。
08
果不其然,齐昭搂着何媚儿怒气冲冲走进我院子。
二话不说就叫人摁住春雨,他狠狠踩着春雨的手,眼神却是看向我的。
[唐清鸳,你怎么敢打媚儿?]
我听着春雨的哀嚎声,脸色软了下来。
他要打的不是春雨,要打的是我!
可我肚子里面有他的孩子,只能拿我在意的人出气。
我哭着摇晃齐昭的手臂,求他放过春雨。
[王爷,我脸现在还疼呢。]
何媚儿拨开我的手,柔弱无骨地靠在齐昭怀中,眼里面满是炫耀和挑衅。
我被逼无奈,最终跪在地上握着何媚儿的鞋子,摇头乞求。
[媚儿,现在可出气了?]齐昭侧着脑袋,脸上都是宠溺。
我瞧着两人恩爱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反胃想吐。
何媚儿昂起头,轻哼撒娇。
[王爷,让她去死好不好?]
我抬起头,就看到齐昭变了变的脸色。
何媚儿自然也注意到了,立刻笑道:[我说的是这个贱婢。]
齐昭点头,风轻云淡道:[你说了算。]
不可以!
春雨不可以死!
我拼了命往前挪动,一把拽住齐昭的衣摆,摇着头,泪水挂在脸上,又被风吹走。
他似乎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似乎觉得好笑。
[一个婢女,值得堂堂王妃如此乞求吗?]
齐昭蹲下身,讽刺地看着我。
我望着他的眼眸,忽然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之前那个爱我疼我的齐昭。
或许,那个齐昭早就死在巨石之下了。
春雨被侍卫们举着棍子一下下打着,痛呼声渐渐变小,直到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王爷,人死了。]
我还是没护住身边的人。
我绝望地哀嚎一声,胃里翻涌,吐出大口鲜血。
[太医!快叫太医!]
他那么着急,好像我的阿昭。
09
那天,刘太医被太后叫走,换了个李太医进王府。
其实在李太医禀告齐昭我得绝症,病不久矣的时候,我就醒了。
只是不想看到他而已。
我闭着眼睛,听到齐昭暴怒的声音。
[不治之症!什么叫不久于人世!]
[本王说了,救活她!就算是神药,你们也给我拼了命找来!]
[庸医!皇兄养你们做什么吃的!救不活她,本王砍了你的脑袋!]
他总是这样生气。
好像马上要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我不理解,明明我死了,不是更好吗?
到时候,何媚儿扶成正妃,与他恩爱白首,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我低低呻吟了声,齐昭竟然听到了,立刻跑到床前,握住我的手,神色紧张:[清鸳,疼不疼?]
我抽回手,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疼不疼的不吃紧。
这点疼,哪里比得上春雨被活生生打死的痛呢?
想到春雨,我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我还是没护住她。
我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自量力,敢挑衅何媚儿,最终把春雨搭了进去。
我好怨,怨自己为什么痴心妄想,敢奢望齐昭的爱,最终把自己搭了进去。
泪水落下一滴,就再也忍不住了,在锦被上打湿一团。
[清鸳,你怎么哭了?]齐昭态度忽然好起来,紧紧抱着我,几乎让我喘不上气。
我心里苦笑,难道是得不到就会更加爱吗?
齐昭眼眶红着,执意要喂我喝药。
我将头扭到一旁,闭着唇,将死之人,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了。
他似乎曲解了我的意思。
当场将何媚儿揪到我床前,之前不忍呵斥她一点,现在竟让她给我磕头赔罪。
我听着何媚儿伴着抽泣声的道歉声,觉得吵,伸手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住。
10
凛冬到时,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经常一睡就是一整天。
齐昭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陪在我床边。
尽管我不怎么理睬他,他还是耐心地哄着我喝药。
这日,他下朝裹着一身的风雪,匆匆赶到我房中,神秘地掏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
[清鸳,猜猜这是什么?]
我看着那木盒,依稀猜出什么,但还是配合地摇头。
齐昭眼睛亮了,笑着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根精美的碧玉簪子,很美,料子更是一等一的好。
他温柔地给我插进发髻里面:[还是好美。]
从他眼中,我仿佛看到了之前那个娇羞的大小姐。
我浅浅一笑,抚上这只发簪,忽地抽出掷到地上,看它碎成几段,心中无比痛快。
齐昭看着我,将我揽进怀里面:[只要你高兴,这王府里面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砸。]
他这样说着,我便这样做了。
第一个砸的就是何媚儿的院子。
与我院子不同,她的院子里面到处是奇花异草,足可见得以前齐昭对她的喜爱。
我抬抬手,指着她院中的合欢花,又落下手臂。
身后跟着的人立刻明白,上前将那合欢花一一砍去。
[唐清鸳,谁允许你来这里撒野的!]
何媚儿掐着腰,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了宠爱。
我看着身后的老嬷嬷,只是简单使了个眼色,她便明了地揪住何媚儿的头发,甩给她几巴掌。
嬷嬷是宫中出来的,颇会折磨人,只需要轻轻甩动手腕,就能让人痛不欲生。
那张秀丽的小脸,顿时肿得很高,我笑得开怀,让嬷嬷接着打。
直到看到何媚儿一颗牙落在我脚下,我抬手制止。
[奴婢奉王爷的命令,陪王妃娘娘散散心。]
何媚儿原本还叫喊着,听到这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噤了声浑身颤抖着看我。
我见她身边的婢女倒是衷心,刚才还上前护着。
很像春雨。
可春雨死了,她也不能活!
之前,就是她第一个动手打春雨的。
[秋月,以下犯上,乱棍打死!]
嬷嬷给我搬了把椅子,我坐着欣赏秋月一点点咽了气,整个身体浸满了血,像是一朵朵红花开着,甚是好看。
她院子里面好东西不少,我看到东南角的红珊瑚出神。
以前,齐昭也说过送我一个的,没想到送到了这里。
我提了把斧头,上前砍了两下便没了力气,招手叫人砍得细碎才算是罢休。
整个下午,我将何媚儿的院子搅得一团乱。
可齐昭下了朝,竟是一句数落的话都没有说。
我暗自低头笑笑。
要死的人,竟然这么大的福气吗?
活像捏着一枚免死金牌。
11
[清鸳,累坏了吧?]
我笑容淡了淡,张嘴咬住他夹给我的鱼肉。
这鱼还是何媚儿养的大锦鲤呢!
很肥美。
我心里盘算着,明天再去捞几条,分给下人们吃。
晚上睡前,齐昭照旧央着陪我睡。
可我还是没同意。
以前他不需要的,现在我也不需要。
我摸着白天从何媚儿房里搜出来的半块玉佩,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交给齐昭看才好。
不知不觉,竟睡到了天亮。
自从病严重之后,我很少能睡得这么安稳了。
齐昭依旧是守着早饭等我,我看着他肩上未化去的风雪,伸手给他扫去。
我打着手势赶他离开。
齐昭还想说什么,也只好苦苦地勾了勾唇角,揉着我的头发。
[那你要好好吃饭。]
他走了,我就会多吃两口。
这么久了,齐昭也明白这些。
即便我身体越来越虚弱,可肚子里面的孩子还好好的,我抚摸着有些隆起的小腹,笑他命大。
深冬干燥,走水是常事。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院子竟然半夜失火。
浓烟将我呛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火场,周围都是塌了的房梁。
我想喊,却被呛得直咳嗽。
[王妃呢!王妃呢!]
我听到齐昭在外面大喊。
[阿昭,你不能进去呀,里面火太大了,会烧伤的!]何媚儿哭着劝他。
我闭了闭眼,流着滚烫的泪水。
想着齐昭应该不会进来救我吧,之前种种做个样子便罢了,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冲进来呢?
火越烧越大,头顶上的梁木咔咔作响,摇摇欲坠。
[清鸳!]
我听着扑到身上的人闷哼一声,被水浸湿的袍子将我包裹住,将火光隔绝在外。
下一秒,齐昭将我抱起来,从火场冲了出去。
我竟然猜错了。
12
小腹阵阵作痛,加上浓烟呛进肺中,我迷迷糊糊间推搡着他,示意他别管我了。
推搡间,那半块玉佩落在地上,正巧让齐昭瞧见。
[玉佩……怎会在你这里?]
齐昭错愕地开口,似乎意识到这些年的错误。
他死死抱着我哭的时候,我只觉得聒噪。
那玉佩,是我将他挖出来的时候,取下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何媚儿房间,我将它拿走,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清鸳,是你救的我,是你救了我对不对?]齐昭又哭又笑,终于站不住,倒在地上,而我也渐渐闭上眼睛,听到耳边乱作一团。
齐昭比我醒得早,执意守在我床前,不肯离开。
吃得很少,只是看着我愣神。
这些,我都是醒来后,听嬷嬷说的。
我昏迷了半个多月,齐昭用了许多药吊着我的命。
这期间,他查清楚了放火的元凶——何媚儿,加上顶替我救了他,齐昭罕见地发了很大的火,叫人直接将何媚儿又送了娼馆,她院子里的下人们,杀的杀,其余的也被赶出了府。
我醒来的时候,整个王府都松了口气。
齐昭握着我的手:[清鸳,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道歉,没用了。
我意识到什么,将手放到自己平坦的小腹,看着齐昭落泪。
[孩子还会有的。]齐昭嘴唇嚅动片刻,最后只吐出这样一句安慰的话。
我摇摇头,不会再有了。
我的身体,最多还能撑半年。
13
两个月后,我精神恍惚地卧床睡着。
齐昭脚步轻快来到我床前,声音都带着愉悦:[清鸳,将军的冤屈洗清了!]
这些日子,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兴致缺缺。
可这句话,我等了许久了……
就算只剩下一口气,我也能强撑着听。
我捏着他的胳膊,眼角挂着泪,示意他再说一遍给我听。
齐昭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两记耳光,同我一起落泪。
[清鸳,我混账,竟然听信奸人的话,唐将军无罪,他没叛国!]
我缓了口气,终于笑了。
爹爹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吧。
我仿佛看到爹爹笨拙地拿着蜜饯哄我喝那苦得发麻的汤药,也看到他因练剑摩起茧子的手给我扎风筝,带我骑马,给我煮汤……
爹爹,我好想你了。
你是不是该来接我了?
[清鸳!清鸳!你怎么了?看着我啊!]
齐昭声音从耳边响着,他抓着我的手臂摇晃。
[你看一看我好不好?清鸳,从前是我的错,我还要赎罪呢,你别睡,再看一看我啊!]
我想看他,可好累啊,眼皮很沉重,我睁不开。
齐昭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我看到爹爹冲我笑,要带我去远方玩,我想去……
齐昭,再见了。
还是,再也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