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没来生理期，婆婆硬拉我去黑诊所做 B 超，看到结果，她发疯地扯我头发，朝江林大声指责：「这是个女娃！」
隔了半天，江林端给我一碗苦药：「栗子，咱俩现在还年轻，以后再要孩子也不迟。」
不知他们从哪里寻来的偏方，硬逼我灌下。
苦药入肠，此后，我再难有孕，被婆婆赶回娘家。
爸妈说我是村里第一桶被泼回来的水，整日冷嘲热讽。我成了笑柄，在病床上郁郁而终。
再睁眼，江林在初中小卖铺里递给我一颗口香糖：「栗子，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中专吗？」
1.
看到江林稚嫩的脸，我差点从新生的身体里灵魂出窍。
又仔细看看我们身上的校徽，我死后怨念太重，所以又回到了初二这一年？
江林见我发愣，把口香糖塞进我兜里。
我连忙丢掉糖，猛地推开他：「离我远点！谁要和你一起去！」
他也愣在原地，见我跑远了才喊：「田栗你发什么疯，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初二的时候不懂，觉得江林和我一样出生在小乡村，身上却散发自信的光芒，这让我很羡慕。现在才发觉，他那么普通但又那么自信。
回到家，爸妈正在院子里招待城里回来的表舅。
「是栗子吧？好几年没见到，长成大姑娘了。」表舅看见我，招呼我过去。
表舅当年高中毕业后去县城学校里当老师，家里人每次都把他的话当圣旨。
他此刻也在大谈特谈，眉宇间尽是傲气。
「姐，姐夫，不是我说，你们住的也实在寒碜了，以后安铭长大了不得城里买套房子让他娶媳妇啊。」
「是啊，可是我们农村人，哪来那么多钱啊。」爸妈叹气。
「栗子长大了，不得报答你们，帮弟弟攒钱嘛。正好也快初中毕业了吧，二中这种小破学校，每年都没几个考上高中的，尽早学门技术，到时候也好找工作，赚大钱啊。」说完，表舅笑眯眯地看我。
当时我稀里糊涂，笑脸回应。现在看来，表舅心里想的无非是看我们一家在烂泥里挣扎，他继续享受这种指手画脚的权利。
趁他假惺惺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我立马出声：「爸，妈，我要去读书，读高中读大学，表舅这么关心我的前途，不如多资助我弟买房子，您的钱可比我多！到时候弟弟也会报答您的！」
表舅显然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我会出言拒绝，他脸上的表情僵住，却还是假惺惺笑道：「你看，我不过说说，怎么就生气了，舅舅班上的女娃，没几个能读下去的，舅舅提前说是为你好啊。」
前世我还觉得提前放弃学业，赚钱养家没什么不好的，现在只想甩当时的自己一耳光。
「该不会表舅故意不想借钱给弟弟买房子吧？」我狠狠回应。
表舅冷笑一声，摔杯走人：「就你这成绩，没点自知之明，看看之后没书读是怎么丢脸的！」
爸妈赶忙上前道歉，一边责骂我：「你表舅多好心给你说话，你还给人气走了，不孝女！」
院子里传来妈妈的碎碎念和爸爸的叹气声。他们多少都被表舅的话说得心动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我心甘情愿牺牲罢了。
他们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小村子，不知道外面世界发生了多大变化。
可我很清楚，这个时代风口太多，站在风口上，就算我是猪也能乘风而起。
但现在，我和爸妈一样，是这个小村子里的困兽。
网线、电脑、知识、资金，是我站上这个风口的必要武器。
我一定要读书，上大学！
送走表舅，回到家中，妈妈关上门，本就昏暗的房间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妈妈深深叹了口气：「栗子，弟弟读书也要钱，我和你爸打算让他出去读初中，我们这种小地方读不出来的。」
见我不动声色，妈妈又说：「你这边读高中，一学期的学费我们都没法交，你不还得退学吗？听妈的，去读个中专也行，学个会计，找个厂上班，每个月拿工资，还能回来帮帮家里。」
爸爸接了一整碗老酒，一口一口灌进肚里：「你想继续读书我们没有办法，村里头之前李家的女儿也像你这样，说了不听，让他爸打伤了一条胳膊，最后不还得去厂里做工！」
上一世，他们也是这样，软硬并施，我根本招架不住，既不想挨打又想做他们省心的好女儿，最后还是和江林去了中专。
但是弟弟读完小学后，他们砸锅卖铁，不停向我要钱，把他送到县城好学校读书。
当时也还没成年的我明白，他们对我应该没有多少爱，不然不会连我和弟弟的名字都这么天差地别，但重活一次，再次感受，我的心还是刺痛了。
我没有再来的机会，这一世，我一定活得比所有人都好！强压住自己有些颤动的声音：「我一定会去读书，所有费用我都自己想办法。」
02
爸爸一把将酒掀翻，冰凉酒液洒在我身上。他留下一句：「早知道就不应该送你去上学，养你这笔钱还不如让你弟去读书！」
小乡村本来就缺乏教育资源，何况家里没钱，大家都默认女孩子读完初中，给爸妈挣几年钱就可以嫁人换彩礼了。
我一直被这种思想洗脑，每天回来都主动干家务，给家里人烧饭。在学习上的时间只有一点，只靠课上听讲，成绩只混到中游。
还有一年多时间，我一定要考上重高，这样才能考上大学，才能给自己铺路。
一年多时间，我可以周末去县城打工。
我打定主意，没有管身后发疯骂我的爸爸和不断叹气的妈妈，也没去找在村里疯玩的弟弟，而是转身进了小房间。说是我的房间，不过是夹角的杂物间，好在有一盏灯。
妈妈从前总和我说开灯浪费钱，每次我只能草草完成作业就关灯睡觉，但弟弟的大房间里总是亮着灯，妈妈在旁边陪他写作业。
合上书后，我才发现胃已经饿痛了，推开门出去，家里已经安静下来，桌上是冰凉的剩菜剩粥。
每次弟弟贪玩回来，家里都有他的热饭，我享受不了这种待遇，于是尽己所能地对弟弟好，对爸妈孝顺，希望他们多看到我一点，但结果总是徒然。
我记得村里有家女儿，才上完高中，就在小学当了老师，和前世的我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前世，爸妈也很羡慕她，后悔没让我再读几年书。既然真心没法换来平等，那只能用实力去证明自己的能带来的利益。坚持住，再坚持几年，我一定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平凡，读书时候不聪明，打工时候赚不了大钱，现在慢慢发现，我被太多规则和太多人约束着，根本没法前进一步。我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重来一世，我要为自己而活。
隔天早晨，我拿上两个硬馒头，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上学校路上，会经过江林的家。江林妈妈，我曾经的婆婆，从他们家出来，看到我后开心地打招呼：「栗子，这么早，是帮爸妈买东西吗？」
我不想和她说话，只能讪讪一笑。
「我把江林叫起来吧，让他陪你一起去，他昨天就说你生气了，生啥气啊，你们反正不得一起到中专么。」
江林一家住在隔壁村，婆婆以前经常对我笑，自从我答应一起和江林去上中专，更是满意地承诺会给足聘礼。从前，我以为我遇到了好婆婆，毕竟我和江林从小相识，知根知底，现在看来，她不过觉得我乖，好掌控罢了。
看到她，我就想起前世未出生的女儿。我不想江林站在我旁边恶心我，打扰我读书，就出声阻止：「不用叫他，我也不会和江林一起去中专的。」
婆婆像听到了笑话，脸上横肉抖动：「我都听说了，也不瞧瞧，就你这成绩这家庭，我们江林肯陪你是你运气好，还想出去读书，有这钱吗你？」
我没有停留，一步一步走向学校，嘴里背诵学过的课文和英语单词。
一个月过去，每天早上我趁天刚亮就出发，在校门口站着看书或者背书，保安把门打开后第一个坐到班级位置上。
「同学，这一个月我来学校都能看见你在门口读书，没想到我们二中也有能坚持每天晨读的学生。」那天，我一如既往拿出书在校门口晨读，听到声音。我惊讶盯着来人，才发现是黄校长。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校长，以前只有升国旗和演讲的时候能看见他。
「校长好！」我赶忙打招呼。
「好孩子，初二二班的田栗，好好读书，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校长看了眼我的校牌。得了他的表扬，我顿时觉得一个月的坚持有了意义。
期末考完就是暑假，爸妈并不知道我期末考考了班级第一名，他们只知道早晚都看不到我。
我爸终于没忍住，把我叫住，恶狠狠地瞪我：「爸妈干活这么累，你也不知道煮个饭。」
我则是冷冷回应：「田安铭怎么不烧饭呢？他现在满村跑呢，但是我要读书！」
妈妈赶忙把爸爸拉到一旁，免得我们又要大吵一架。
原本贪玩的弟弟也早早被叫回来做一些家务，他不解地指着我：「爸妈，你们怎么不让田栗去干活！」
我毫不客气道：「姐姐不是欠你的，已经帮你干了太多，现在轮到你了。」
前世的田安铭在爸妈宠溺下，成绩一直不怎么样，后来被村里人骗去赌博，把本就微薄的家底败光了。趁现在还有救，我希望或多或少帮他一把。
原本我以为家是有温度的，其实睁开眼，才看清家庭不过是权利的无形争夺罢了。我越强势，越说出他们没法理解的话语，他们反而还觉得我身上带点希望，带点尊严，不敢逼得太紧。
以往假期，我除了待在家里烧饭，照顾鸡鸭猪牛，就是帮爸妈干农活。但是暑假过后，我就升初三了，这么关键的一年，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才能考上重高。
夏日正是农忙时，爸妈不会放我这么长时间待在家里学习而不去干活。我想了想，对爸妈说我要去县城打工攒学费，赚的钱分他们一半。
他们虽然不想失掉一个免费劳动力，但还是被这笔钱打动，想着弟弟也能干些简单的农活，最后还是放我去了。
我想了很久，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如果不去做工，就没法赚钱，但我这样的童工，就算有人招也只能拿到每月三四百的工资，我该怎么攒到高中的学费？何况这个暑假我还要学习，补上知识。
躺在床上闭目深思，我想到了黄校长。他是我在这个小地方唯一认识的，可能记得我名字的大人物，去求求他，肯定有办法的。
前世，我在外打工的几年，听说黄校长在县城办补习班，有几个二中的孩子也去上了，中考都上了重高。
学校保安把我拦住，放假期间学生不能再进去。但我一定要找黄校长，他见我在烈阳下站着，于心不忍，于是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校长！我是田栗，我，我能不能报您的补习班，我想上高中！」
「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等我考上大学，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您，我给您打欠条。」
「我期末考已经考了班级第一，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一定会考上重高，给我们二中长脸！」
「校长，求您帮帮我……」我几乎颤抖着说完。
……
「孩子，我理解你，但我不可能这样让你免费来上课的，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还没等我说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嘴太笨了，忘了谈判的时候不要太早全盘托出自己的筹码，现在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我顶着大太阳回家，汗和泪水混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