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一写父母的故事。

15岁那年，母亲被外公架着胳膊，强逼着送到一个男人的家门前。

外公对她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母亲含着泪，看看里屋坐着的那个矮墩墩的男人，又看看外公，恳求他不要这么绝情。

其实，外公不是绝情，而是太爱这个女儿。

那个年代，很多人家缺吃少穿，饿死一个人，就像家里饿死一只家畜一样寻常。外公家就是这样。那时也没有结扎一说，外婆一直生到不能生为止，生了十几个，最终活下来的只有6个(包括后来结婚当晚被烧死的大舅)，其他要么饿死，要么病死。

但这个男人家基本上不愁没吃的，因为男人的父亲在队上做主厨，经常偷偷往家里带“油荤”。

外公看看瘦得像根棍子的母亲，于是就和媒人擅自定了这门亲事。

大人之命，儿女不敢违逆，更何况母亲是个乖孩子。她望着外公远去的背影，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那一刻，母亲很绝望。

这个男人家除了能吃好点，其他什么也看不上。男人的母亲是个狠角色，是队上出了名的泼妇，男人从小傻里傻气，这么大了嘴角还挂着哈喇子，更不知道收拾自己。

哪怕饿死，也不能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

做了这个决定后，母亲准备看情况行事，要是逼她同房，那就逃走。

怀着忐忑的心过了几晚。一天晚上，男人的母亲来到母亲面前，叫母亲去她儿子的房间睡。

该来的总是来了。

母亲哭天喊地，拼命抗拒，趁他们不注意时赶紧反锁房门，不让人进来。第二天清晨，母亲偷偷摸出来，什么东西也没顾得上拿，就飞快地逃出了那个家门。

母亲边跑边想：要是爹娘又把我送回去，我就再逃，翻过这座山，再翻一座山，有一个很大的镇，那个镇上，插秧种地砍柴挑水，只要能混口饭吃，干什么都行。

跑到家后，外公外婆还在队上做工，几个不知事的妹妹大叫起来：“大姐回来了！”

母亲饿着肚子，干了点家里的活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

外公他们下工回来了。他们已经听到了一点风声，外婆一进门就开始骂骂咧咧，说母亲身在福中不知福，寻个不用饿肚子的婆家，竟然逃走了。

外公起先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对母亲说：

“回来就回来吧，我再给你找个好婆家。”

就这样，母亲又回到了家里，再次过起了顿顿饿肚子、少油水的生活。虽然肚子空瘪，每天还要做很多活，但母亲感觉很踏实。

有一天，外公又把媒人带到了家里。这次还是给母亲找婆家。

母亲是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很多张嘴巴等着要吃的，外公真没有办法养活这么多人。

媒人对母亲说：

“男方比你大两岁，没不良嗜好，以前是地主出生，接受改造后在队上做事是一把好手......”

她故意推推母亲的肩膀，说人家不嫌弃你上一段经历。

母亲低着头，红着脸，不做声。只要男的不是个傻子，她就嫁。她走了，家里少一张嘴吃饭，大家肚子也能稍微填饱一点。父母养到这么大，已经不容易了。

她非常体谅外公的难处。

媒人说的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那一年，母亲19岁，父亲21岁。

美好的年龄，理应是美好的结合，但事实上，他们开启了长达一辈子的争吵岁月。

媒人说我父亲没有心仪的对象，实际上并非如此。

和完全是文盲的母亲不同，父亲读到小学六年级，如果不是我爷爷因病离世的话，他再读一年，就可以在我们乡里当教书先生。

家境对于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了，想要施展才华，只能靠家境来搭建舞台。

遗憾的是，爷爷离世后，家里穷得叮当响，已经成家并成为家里主梁的大伯让父亲辍学回家，到队上做事挣工分。

那时，父亲还没完全知事，后来听母亲说，爷爷死时父亲还不明事理，在灵堂里敲敲打打，玩他的木工玩具。

后来，父亲懂事了，虽然和村上人干一样的活，挣一样的公分，但他读过书，不出工时他不爱侃大山，就喜欢拉二胡。

拉得久了，就吸引村上一些女孩子来观看。其中有个姑娘就和父亲看对了眼。

只是，父亲为人害羞，加上家里情况不好，他不敢托人说媒，没多久，姑娘就被家里安排嫁到其他镇子上去了。

父亲的白月光，就这么灭了。

再后来，有人把母亲介绍给父亲。那媒人说：算起来女方算二婚，男方家有吃有穿的，她还逃走，但做事是一把好手。

没听错，我的父母都是干活能手，他们一辈子为人勤奋，任劳任怨。也许，这就是他们彼此看对眼的原因吧。

那个年代，能干活就不会饿死，哪有什么爱情可言。

一个月后，母亲来到父亲家，两人结为夫妻。

我曾经看到过一张母亲年轻时的黑白照。她的头发很长，织两个辫子，五官很端正，在村里也算很标致的人。

也许母亲不是父亲的初恋，虽然嘴上说不介意母亲的经历，但父亲终究心有芥蒂，对她不冷不热，始终关怀不够。

母亲对此颇有不满。

起初，母亲多说两句，父亲装作没听到；但一年后，情况就变了样。

那时国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一家头胎是儿子，只能生一个；要是头胎是女儿，可以生两个。

作为新婚的父母，一年过去了，母亲的肚子还没有动静。父亲怀疑母亲不孕，心里很不满，开始找各种原因和母亲吵架。

吵架时，父亲对母亲叫嚷道：

“就是你的问题，我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母亲也回嘴：

“生不出小孩是两个人的问题，凭什么就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吵到不可开交时，奶奶总会跑过来骂她的儿子：

“你就不知道少说两句？大白天都开工了，还在这里吵！”

至此以后，他们经常吵架。

外公家还是穷得叮当响，母亲便经常接济娘家，把队上分的米、肉再分一点给外公家。父亲一旦看到，就会和母亲吵架。

有一次，队上分了4斤肉，母亲切成两半，准备带一半去外公家。父亲恰好看到了，他马上把那一半丢到粪坑里去了。

母亲心都凉了，她提着另一半，直奔外公家。

她边走边想，跟着他已经5年了，累死累活，工分也没比他少挣，他还是嫌弃。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还得跑！

因此，母亲就此决定，翻过一座山，再翻一座山，坐上火车，去更远的地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