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燕小六 来源丨医学界

4月22日，备受关注的广西百色体育生“左膝长骨瘤被医生错切右膝”案件正式开庭，更多细节或将进一步披露。母亲何女士表示，从2024年事发至今，孩子仍无法配合完成左膝手术，右膝康复治疗也无法进行。她希望通过诉讼完成相关司法鉴定，让院方给出明确解释。“医法汇”创始人、北京天霜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张勇律师告诉“医学界”，本案凸显的是医疗流程漏洞，医院的“医疗过错”明显，被认定承担全责的可能性大。

术后，右膝错切处可见缝合痕迹；左膝的骨头明显凸起/图源：《新京报》

根据何女士早前提供的资料，她的儿子是一名练田径的体育生，膝盖健康很重要。2024年3月底，孩子于右江民族医学院附属医院百东院区骨外科就诊。

医学影像报告的诊断意见为“左股骨内侧髁骨软骨瘤、左膝关节少量积液”。《手术知情同意书》明确写着“左股骨远端软骨瘤切除手术”。根据《中国微创外科杂志》2023年的文章显示，软骨瘤是一种良性骨肿瘤，临床多见。它最常发生在膝关节周围，尤其是胫骨近端。

多数软骨瘤没有明显症状或体征。部分患者有疼痛、活动受限、神经血管压迫等症状，需尽快就医。临床常采用开放手术切除，不会留下后遗症。

何女士表述，在孩子手术中途，医生便主动承认误切了右膝。手术记录单显示，当天手术名称是“右股骨远端肿物切除”。“左膝明显有鸡蛋大小的凸起，肉眼很容易看见，手术中却没有人发现，把健康的右膝切开了，难以理解。”何女士称。

右江民族医学院附属医院创建于1980年，是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的一家三级甲等综合性医院。2018年，其曾被国家卫生健康委确定为首批肿瘤多学科诊疗试点医院。该院骨外科是广西临床重点专科之一，是区域骨关节诊疗中心。骨关节疾病及运动医学诊治是骨外科亚专科发展重点之一。

图源右江民族医学院附属医院官网

张勇表示，此前给医疗从业者讲课，在强调医疗质量安全核心制度时，他曾专门分享过前述案例。“在医学上，开错刀、用错药属于绝对不能发生、不可饶恕的事件。”

现代医疗系统有明确的流程规定、步骤，避免此类事件发生。我国《医疗质量安全核心制度要点》提到，麻醉实施前、手术开始前、患者离开手术室前，要进行多方参与的核查，内容包括患者身份、手术部位、手术方式等。2023年9月发布的行业标准《手术部位标识标准》也提出，为避免手术部位错误，术前要在患者身体的相应位置进行标识。除体表标识外，还要做书面标识、影像（包括数字影像）标识。接送人员转运前，病房护士要先核对标识，未标识的患者不能转运。进入手术室后，手术医师、麻醉医师、手术室护士要再做“三方核查”。很多医院根据《手术部位标识标准》，做出个体化规定。厦门长庚医院的相关文件显示，医师切开皮肤前，手术医师、麻醉医师、巡回护士、麻醉护士四方需同时确认手术部位。清远市妇幼保健院还提出，医生标记手术部位应在患者清醒、知晓的情况下进行。“可以说，所有参与手术的人员要共同确认手术部位，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张勇强调。上海一名外科医生告诉“医学界”：“如果术前，主刀医生没有标记手术部位或是标错了，患者不可能被推进手术室。而且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会影响当天手术安排，病房护士长、手术室护士长会到领导那里‘告状’。”

但遗憾的是，这种不可饶恕事件在国内外医院中时有发生。2021年3月，景德镇某医院曾给左脑出血的患者做了右脑颅开颅术。手术记录显示：“核定头颅CT确定脑内血肿在左侧基底节区，立即停止手术。”同一天，医生又打开患者左脑颅，进行颅内血肿清除术。

国际期刊《质量与患者安全联合委员会期刊》2023年4月的一篇文章称，在2022年多家医院主动报告的1441起重大医疗事故中，手术部位错误发生率占6%。骨科（35.3%）、神经外科（22.1%）、泌尿外科（8.8%）是错误高发区。文章分析其主要原因包括：未遵守医疗质量安全核心制度；术前未阅读病历；术式选择/管理失误；各项记录不一致；已知并发症或技术问题；医疗服务提供者之间沟通不畅。随文发表的社论称：“手术部位错误，是外科医生最可怕的噩梦。一旦发生，必须进行医院层面的调查，分析根本原因、寻找解决方案。”

张勇告诉“医学界”，从现有报道看，患方是按民事侵权案件起诉的。

按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法庭最终将依据患方提供的医疗损害鉴定等证据，确定医疗机构是否存在过错，过错与患者现存损害有无因果关系，以及医院承担的责任大小。《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1218条规定，医疗机构及其医务人员在诊疗活动中违反诊疗规范，造成患者损害的，应当承担赔偿责任，包括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等。“不只是民事赔偿，涉事医生还存在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的法律风险。”张勇解释，按照《刑法》相关规定，医务人员由于严重不负责任，造成就诊人死亡或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的，或构成“医疗事故罪”，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是否达到“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应通过相关鉴定予以确认。张勇告诉“医学界”，死亡、严重残疾、重伤都属于严重损害范畴。2024年5月18日，涉事医院曾发布情况通报，称已追究相关科室和涉事人员责任。涉事科室暂时停业整顿；6名负有管理责任和医疗责任人员被撤销职务、暂停处方权、扣罚绩效工资等。根据《医疗事故处理条例》相关规定，发生重大医疗事故的，主管部门可进一步追责，责令整顿、暂停执业，情节严重的追究刑事责任。

张勇告诉“医学界”，民事赔偿基于患者的伤残等级鉴定结果、责任划分等。如果伤残不严重，赔偿金额有限。“一般会赔偿直接损失，而不赔偿附加损失。举例来说，有个人在签百万大单的路上遭遇交通事故，对方负全责。法院只支持对方负责治疗费、误工费，不会判决其承担合同落空的损失。”张勇说。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1183条规定，患者可以依法主张“精神损害赔偿”。前述17岁少年因手术失误，导致训练中断、高考计划受阻，可能形成心理创伤。法院在量刑时也会综合考虑其年龄、身体及心理影响，合理判定精神损害赔偿数额。据悉，2024年5月15日，涉事医院所在地的百色市卫生健康委就已介入处置此事、成立工作专班，计划请第三方专家评估孩子的恢复情况。彼时传出消息，院方承认该事件系院方管理造成，愿意协商赔偿，与家属一直在协商，但未达成一致意见。

何女士日前告诉央广网，2024年前述事件引发关注后，家属方收到涉事医院出具的《诊疗情况说明》，明确提到该院对右膝手术负有完全责任，愿意承担因手术部位差错导致的相关责任；患者可到南方医科大学附属某医院继续完成右膝康复治疗和评估，也可在该院完成左膝手术，费用由右江民族医学院附属医院承担。患者因切错膝盖事件产生阴影，迄今无法配合左膝手术。何女士表示，南方医科大学附属某医院不收诊单纯的右膝康复，称要在左膝术后、两条腿一起做康复治疗。家人尊重孩子的意见，没有强迫其做手术。

“我没有说想要更多的赔偿金，只想走法律途径。院方说想协商，但我们不想协商，我们只想保护孩子。”何女士曾告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