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南都城有一富户,名叫梁玖,世代做皮草营生。
家中只有母亲秦氏,父亲亡故多年。
话说梁玖小时随其父出门偶遇一相士,看到梁玖后即对其父说:“此子他日成年万万不可娶妻生子,否则招灾惹祸恐有性命之忧。”
梁父听了甚不痛快,即道“休得胡言,汝辈只知诳人钱财,即使有也不与你这等人”。
那人也不答言,笑着拂袖而去。
虽是如此说,梁父却着实放心不下,回去说与了秦氏。秦氏宽解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必忧心。”
后来其父在临终时却再三嘱托秦氏,“要记得那相士所语,万不可结亲。切记,切记。”
秦氏应允。
梁玖渐渐长大,秉性正直为人厚道,与人共事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肯亏了对方,因此在城中人缘极好。
家业也越做越大,积累了巨富家资。
有那想攀附之人都托人来做媒。
怎耐母子俩牢记梁父嘱托,不愿粘染此事。
又过了几年,秦氏眼看着别家孙辈绕怀,享乐天伦。自家虽有万贯家资,却是庭下孤单冷落,想想百年之后,梁玖岂不愈发可怜,任凭偌大家业无人继承。
后来渐渐动摇了念头,心想我儿素日为人忠厚,扶老悯幼,或许老天见怜他,能改命也未可知。
这一年梁玖已是二十六岁,秦氏心下着急,央了媒婆在城中去寻一好人家女儿。
一日,梁玖出城办事,因事未办妥耽搁至日暮才赶至城门外,那城门已然关闭。
他只好折返,欲去前面的兴龙客栈住一宿。
时值入秋,夜间依旧躁热。
因白日劳顿,身体困乏,梁玖欲小停歇歇脚。转过身,发现护城河边的一棵老柳树下,有一块巨石约一人长。
平平整整,正好可以坐卧。
遂走至其前侧身而卧,甚是舒爽,竟至睡着。
忽见身旁似站一老者,身形瘦削矮小,冲梁玖双手抱拳哀哀戚戚地说道:可是梁生么?
梁玖吃惊道:正是在下,老人家是谁?
那老者继续道:我乃五百年柳树,明日将有一难。也是与贵人有前缘,恳请梁生搭救。老叟定当感激不尽。
说罢,深鞠一躬。
梁玖欲要答话,怎耐双腿沉重,一用力,只见夜色漆黑,四下里蛙鸣虫叫。
忽醒悟原来是一梦。
再看身前这株老柳蜿蜒沧桑,虽略有枯槁朽态,却是枝叶繁茂阴阴。
回想那梦里情景,梁玖若有所思,索性也不离开,就在原处捱至天明。
待天微亮,城门已大开,往来人众熙熙攘攘。
直至巳时,忽见二三人出了城门径直延着护城河正冲着梁玖的方向走来。
为首之人正是城西的木匠马平富。
走至近前,马木匠冲着梁玖抱拳笑问:“原来是梁爷,大早上恁得在此何干?”
梁玖略迟疑道,“在此等人”。见他一行人并未有要走之意,即问:“你等这是——”
马木匠道:“实不相瞒,前日赵知县府中亡了家中独女,委付鄙人要上等的柳木打造一口好棺材。昨特意寻找了一番,相中了这棵老柳。现叫人砍了树抬回去。”
梁玖听了,心下一惊,果然是此梦不虚,遂拿定主意道:“哦,如此,此柳乃家父生前喜爱之物,我常来此缅怀。可否看在小可的面上另寻。”
只见那马木匠似是为难,梁玖从衣袖中拿出一锭银子,约有五十两递了过去。
马木匠登时喜笑颜开,假推道:“不需此多,梁爷恁地如此客气。既然如此,就不夺人所爱了。”
一行人又朝前走去。
梁玖欣然而笑,看看那树,作揖告别而去。
次日,梁玖因店内皮料欠缺,赶去平江府进货。
不多日,媒婆李即上门向秦氏道喜:“夫人所托之事已有了眉目,是知县赵老爷的千金,素日常闻梁玖忠厚孝顺,早就相中了梁玖。只是早些年夫人一直不叫提此事也就不便说。现在见问正好合意,其只此一女,年方十九,性格温顺,知书达理。”
秦氏自是高兴。
李婆随即说道:“夫人如若愿意,最好尽快下娉礼,那知县府不比别的人家,上门说亲的达官富贵多着哪。速速定实比较稳妥。”
秦氏因念梁玖去平江尚未归,本想与儿商议再定,心下犹疑。
听李婆如此说,亦觉有理。
便命丫鬟去内屋箱笼取出了二十两黄金做为娉金,又额外给李婆一百两银子做为酬谢。
那李婆自是欢喜接受而去。
话说梁玖在平江府进货,数日后即坐船返回南都。一日晚间,梁玖饭后独自立于船头,看着夜色下的运河心里惦念着家中母亲。
忽听身后一女子声音:“相公在看什么?”
梁玖吃了一惊,回头看去,竟站定一天仙似的女子。
虽在月色之下,却也清晰可见那俏丽面庞,秋水美目。
梁玖定神道:“汝是谁,怎般在此?”
这条船本是他往返的进货船,船上只有船夫和他的几个伙计。
那女子羞答答道:“我是来寻夫君的。我已是许与你的。”
梁玖心下不解,急喊道:“哪个是你夫君,怎地恁般说话?”
“梁爷,和谁说话呢?”一个伙计从船舱探出头来问。
梁玖再一回头,身旁空无一人。
没两日到达家中,秦氏见了儿子,先把前李婆之事说了。
未及说完,梁玖惊问:
“母亲所说可是赵知县的女儿吗?”
“正是。”
梁玖骇然:“赵知县不是刚死了女儿吗?”
秦氏也吃了一惊道:“未有听说啊,只听那李婆说知县只有此一女,怎会弄错了?”
梁玖便把前日大柳树一事说了,忽又想起那船上女子之事也一并说了,秦氏不觉失色。
次日天明,梁玖派人去寻那李婆,走至城西一深巷还未及找寻,邻人则告知:“媒婆李早于去年冬日生病死了,寻她做甚。”
又去打探知县府,果是刚亡了独女。
来人回去告知梁玖,秦氏大骇,顿足捶胸道:“果真未听你父之话,招来凶祸啊!”
梁玖本是不信鬼邪,又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即安慰母亲:“常道一身正气,鬼神不侵。母亲勿惧。”
是夜,梁玖辗转反侧久不能眠,回顾近几日之事,甚觉蹊跷。
“相公,汝还记得妾吗?”只听一声娇滴滴的女儿声。
梁玖吃了一惊,只风屏风处依稀可见一人,正是那夜船头女子。
梁玖不惧反怒,起身愤愤道:“你可是赵知县的女儿!”
那女子浅笑道:“正是,也是我与梁郎有夫妻之缘,今夜特来相会。不久,相公也将不久于世,你我即成夫妻之实。”
梁玖大怒道:“哪个与你是夫妻,恶鬼还不快走。”一声震怒激发了阳气,那女子即不见。
次日,梁玖并未将夜里之事说与秦氏。
家下人依了秦氏所遣,去城外清云贯寻道士。没半日来了一个老道,在府中内外走了两圈后,
道:“府中的确有污秽之物,此乃恶鬼索命。需要七日做法。只是颇为耗力费神。”
秦氏听了当下没了主意,浑身瘫软,道:“务必劳烦乾道费力。”
“只是需破费黄金百两,此宅怨气冲天,鬼魅横行。非小力所可破,还需再请彼人之道兄合力做法。”
梁玖无奈,只好应允。
当日,那道士即返回贯中,又领来一道,二人共同在府中斋礁法坛,画符诵咒。
待七日做法后,二人说已安然。即拿了黄金,告辞而去。
是夜,府内因连日折腾,合家疲惫不堪都早早熄灯休息。
梁玖也沉沉而睡,正睡间,只听床边有人呼唤:“相公,妾来了。”
梁玖迷糊间见床前一女子,妖艳裸露,邪魅而笑。
梁玖大惊道:“啊!”
“相公不该请道士来赶妾。那货不过是骗人钱财,并无甚法力,他二人见收我不住,早拿了黄金逃走了。你我还不趁今夜快些——”说罢,就要坐下。
“好哇——,我把你这恶鬼——” 忽听不知哪里一声老者的吼叫。
那女子顿时不见,一道亮光从窗棂划过。
这一吼,家人及秦氏都已听见,赶忙来至房中寻问,梁玖如实对秦氏说了。
秦氏大哭道:“这是老天要收了我家吗?悔不该心存侥幸给我儿结亲。没有听你父之言才招致此祸。此后可怎生是好!”
“梁生莫怕,老朽来也!”只听一声嘶哑的呼唤,声音却很熟悉,只见从外面走进一老者。
梁玖似觉面熟,忽想起正是那日的老柳树。
“梁生可知府上之事因何缘由吗?”
梁玖连忙作揖而拜:“老人家何时来此?”
老者道:“你祖上世代以皮草为生,杀业滔天。因此宿债累积,到你这辈气数已尽,当断子绝孙。因你尚存善念,如若不成亲还可了此余生。否则冤业所致性命不保。”
梁玖并秦氏俱大惊,如若大梦方醒。
“那死去的知县小姐亦是你家世代杀业所结恶缘,一定要将你索命,才肯罢休。老叟已将其拿住,交归地府。”
秦氏及梁玖连忙下拜叩谢,老者相拦道:“恕老叟多言,梁生以后当断除此杀业行当,多多放生行善。还有改命机会。”
说罢抱拳而去。
自此,梁玖变卖了店铺,把那家资俱在城中盖了几处义塾学堂,与母亲秦氏搬至乡下,安然度世。
秦氏与七十八岁时无疾而终。梁玖已看破世事,隧与郁洲山出家为僧不提。
(终)
我是清粥小禾,定期创作古今传奇故事,感谢阅读,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