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我妈说只要我考到520，就给我买手机。我激动的努力了整整一个高三，最终考出了540的高分，达到了重点本科线。
可就在我以为老妈会兑现承诺的时候，老妈却冷笑着说：“谁知道，你是不是作弊了？”
多年以后，我旧事重提，老妈却不以为意：“跟老妈，还记仇呢？”
1
我妈这一生，最喜欢的东西是钱，最不喜欢的东西就是我。
她不爱我，从缺吃少穿开始。
小学的时候，因为她总饿着我，不给我做饭吃，也不给我钱买东西，我只能扒拉她剩下的饭将就一口。
这天上体育课的时候，三公里下来，我又累又饿，再次晕倒在了操场上。
把我送进医务室后，医生姐姐看我脸色发白，不忍的将她衣柜里藏着的面包递给了我。
我再三推脱，可她还是塞给了我。
我把它塞进衣服内侧，不舍得吃。
就这么藏了一天，放学的时候，我颠颠的往家跑，打算回家好好享用。
临走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看时间，这个时候我妈一般会泡在麻将馆，不会回家。
路上也就跑的更快了。
可我打开门，兀看见我妈回头的样子，愣了神。
没想到刚进门就发现我妈也在。
我往身后藏了藏面包，小心翼翼的开口。
「妈，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我妈一边擦头发，一边翻了个白眼。
「怎么，我什么时候回我家还得提前跟你报备啊？」
我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背着她，我躲进了自己的卧室，忙不迭掏出了藏起来的面包，扯开包装就准备吃。
因为我家离得远，等我走回来就天色不早了。
我妈不愿意等我，经常只做自己的饭，吃完就全收拾干净了，我连点油花都看不到。
我也反抗过几回，可她总是美其名曰帮我减肥，正好不吃晚饭。
我也因此经常在学校就晕倒了，得靠老师同学塞糖给我才能缓和一点。
这些事儿，我妈都不知道，她也从来不关心。
我吃的高兴，我妈突然阴恻恻的走了过来，双眼鹰隼似的盯着我。
「赵婷，你在干嘛？」
我吓得一个手抖，差点把面包摔在地上，回身谄媚的着看她。
「妈，我饿的头晕…这是老师给的东西，我吃点垫一下就好了…」
我妈冷哼一声。
「少成天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直饿着你不肯给你吃饭呢！自己体质不好经常给我惹事就算了，还整天一副死人样，像你爹一样，真不是个东西……」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假装没听到，一口咬上了“毛毛虫面包”。
面包里面有一层薄薄的馅，像黄油又像奶油，吃起来香香甜甜的。
看到我的样子，我妈撇了撇嘴。
「先去洗澡，再吃你的破面包。」
不知是馋的还是饿的，我这天竟破天荒的想先吃掉面包再去洗澡。
在她再三催促下，我依旧没动。
2
我妈突然就发飙了。
「我跟你说话你聋了是吗？我让你先洗澡再啃你那个烂面包这么费劲吗？你没吃过东西吗？怎么这么下贱！」
她把手里擦过头发湿漉漉的毛巾向我扔来，一下砸在了我脸上，气喘吁吁的看着我。
我愣住了，不知道哪里又惹了她。
我脚上却像长了钉子似的愣在原地，一口口的咀嚼着嘴里的面包，一下没动。
我勉强咽下嘴里的东西。
「等会我吃完就去洗！这又不是以前怕水凉了，现在家家都是热水器，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况且你刚洗完澡，水温都没上去……」
我妈见不得我忤逆她，猛的冲了过来，一把抢走我手里吃掉三分之一的面包，一个抛物线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嘴巴开开合合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嫌恶的看着我。
「你难道不知道我有洁癖吗？哪儿那么多话，还凉了热了的，我没让你用凉水洗澡吧？好好跟你说话不听，非得我动手才行是吧！」
小小的我不敢忤逆她，只好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角滑下来的眼泪，听从她的话钻进了卫生间。
打开的淋浴下，是我早已呜咽哭花了的脸。
我妈在外面还喋喋不休的吐槽我。
「死丫头，一句话都不听！白天在外面受了气，晚上还得回来听她的安排，什么事儿啊！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妈的，再有下次，看我不狠狠抽烂她的脸，让她知道什么才叫听话！怎样才叫听话！」
……
她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边展开冰箱里的面膜贴在脸上。
最后的话含糊不清，大概是面膜已经上脸了，顺带箍住了嘴。
我妈很会保养，即使她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岁了，看起来脸还是嫩的能掐出水。
当然，她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也从来没断过。
听说她跟我爸很早就离婚了，原因是她出轨，在一个午夜只带走了我，其他什么都没要。
本来我还以为是她的母爱作祟，可后来在我成长的每个阶段，我才发现，那哪是什么母爱，分明是她的占有欲。
我在里面磨蹭了半天才出去，整个脸被潮湿温热的空气弄得红扑扑的。
我妈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我出来，她脸色变了变。
「再不出来我都以为你死里面了，我都准备打居委会电话把你救出来了，不知道每天操什么心！」
我顾不上搭理她，本来因为没吃东西洗澡就频频眩晕，现在被她刺激的更是有些头疼。
我翻遍了冰箱，都没什么能吃的东西。
目光只好转向了那个垃圾桶。
趁我妈不注意，我弯腰从垃圾桶里捡起来面包。
幸亏下面有一层包装隔绝了面包和垃圾，否则这么恶心我还真不一定能吃下去。
我蹲在垃圾桶旁，一口一口味同嚼蜡的品尝着。
本来香甜的黄油此刻也像蜡烛似的，黏在我口腔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我妈一边从脸上摘下面膜，一边走过来试图扔掉。
路过我的时候只轻轻给了我一脚，我就栽倒在垃圾桶旁。
她鄙夷的看着我。
「从小就学会从垃圾桶里捡吃的，真恶心。」
……
从这件事以后，我再也没吃过“毛毛虫面包”，也再没有反对过我妈。
因为我知道，她要是生气了，我绝对没好日子过。
3
初升高的时候，我最后一次考试超常发挥，考了全班第一，成功被重点高中录取。
我妈高兴坏了，要给我办庆功宴。
我有点纳闷，这东西难道不是考上大学了才值得办的吗？
我妈撇撇嘴，一双眼睛打量着我。
「谁知道你这次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考到这个成绩的？人家都说女生上了高中就变傻了，万一你没考上大学怎么办？让我白白损失一个收礼的机会。」
原来她不是为了展示我的好，而是想借此往回收礼，顺带再炫耀一下她教女有方。
我拿到录取通知的隔天，她就在我们这里的小饭店摆起了桌，虽然只有寥寥三桌，但也足有30几号人来参加我的“升学宴”。
开席前，我坐在主桌旁一动不动，我妈在上面唾沫星子飞扬说的高兴。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女儿的升学宴，她中考以611的高分考上了实验高中，是她们全班第一！」
下面响起淅淅沥沥的掌声，我的脸色更臊红了。
「她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各位兄弟姐妹、叔伯阿姨的照顾和帮忙，你们不仅在日常生活里关心我们孤儿寡母，平日里更是给了她很多帮助！感谢你们，感谢大家！」
台下响起起哄和窃窃私语的声音，我把头往桌下藏了藏，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孩子性格软，随我，也是个嘴笨的，所以特意让我来代表她说几句。昨天晚上她就跟我说了，她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我，是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给了她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环境，每天让她吃喝不愁，她才有机会考到重点高中，将来兴许还能去重点大学！我想在这儿告诉她的是，孩子，妈妈也爱你，你放心，不管你今后怎么走，妈妈都会做你身后最坚定的人！」
我抬头看向高台，她吹的天花乱坠，因为过度兴奋脸上泛起的红晕让我忍不住想，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的目光也投向了我，眼里是坚定至极的神色。
这一刻，我多希望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又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才从台上下来，这时却早就过了饭点儿，人们的肚子也都开始咕咕叫了。
在不甘不愿里，她才走下来，将我拽到一边，小声嘱咐我。
「一会我说叫人你就叫啊，你看咱们那一桌，你姥姥姥爷、你舅舅都来了他们手里肯定捏着钱没上呢！懂点眼色，听到没？」
我顺从的点点头。
她背对众人，从一旁的台子上将礼金单伸手拿了下来，“呸”了一声，手指沾唾沫就翻了上去。
谁曾想，她越看脸色越差，没翻几页就到了最后一个人。
我妈狠狠的将礼金单往旁边一甩，纷纷道。
「都是些吃白食的垃圾东西！来上礼却只肯拿三五百出来，不嫌丢人的！」
她一把拽过我，揪的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一会好好说话，说不定还能哄的你姥姥姥爷和舅舅多给你些额外的钱，听懂了吗？」
我忍受着疼，龇牙咧嘴的点头同意。
我妈这才将我领了回去，无视我胳膊上鲜明的几个手指印，向主桌不好意思的笑笑。
「爸妈，不好意思啊，这孩子没见过大世面，懒驴上磨屎尿多，非要闹着去厕所……」
话音刚落，服务员就从后面挤了过来：「您好，麻烦把上菜口让出来……」
舅舅暗戳戳翻了个白眼，盯着我妈道。
「行了姐，快坐下吧，没看到人家在上菜吗？那么能说，饿都饿死了…」
我妈赔着笑入了座。
4
我打量着舅舅，长这么大，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看我妈的眼神充满了敌意，生怕她将来会分姥姥姥爷的家产。
等菜陆续上齐的间隙，我妈捅咕了我一下，提着笑看向姥姥姥爷，我顺势拿起面前的饮料杯子。
「爸妈，小婷有话想跟你们说。」
他俩同时看向我，我又感受到了先前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只能硬着头皮道：「姥姥姥爷好，舅舅好，谢谢你们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升学礼，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不辜负你们的希望，希望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我脸红的挡不住，端起饮料就一饮而尽。
舅舅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妈。
「姐，你这是让小婷练习祝酒词呢？小婷小婷，我看还是消停点吧！」
我妈脸上青青红红的，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
很明显，如果不是人太多，她恐怕又要打上来了。
姥爷一抬手，我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
他们一致看向我，沉默了一会他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我：「拿着吧，好好上学。」
他把头转向我妈，皱眉看她。
「这是我给孩子的，你就不要惦记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姥姥姥爷他们早知道她是哪种人了。
我妈脸色不佳的点点头，转而看向了舅舅。
舅舅也从怀里掏了个红包出来，递给我。
「小侄女，你的钱可要看好了，可不能给别人啊。这可是你考上重点高中舅舅奖励你的，别让有些人觉得，好像是给她似的！」
这话一出口，就差报我妈身份证号了，我不自觉的看向她。
我妈低低咒骂了句，只能把气撒在我身上。
「给你就接着！看我做甚！」
我顺手将两个红包揣进怀里，本来紧张的心情也一瞬间轻松了很多。
这顿饭，还算能下咽。
席上有道鱼，兴许是为了感谢给钱的金主，或者是为了彰显他们舐犊情深，我妈率先出筷。
她筷子轻轻一挑，就将大部分鱼肉送进了姥爷的碗里，剩下的夹进了舅舅盘子里。
我们一桌其他人看着仅剩鱼头鱼尾和鱼刺的鱼，目瞪口呆。
我妈挑起鱼尾夹进我碗里，又自作主张给我舀了点盘底的葱姜蒜和红烧汤料的汁水，笑眯眯的看着我。
「吃吧，我们女人多吃点这个才好，大补的。」
我只能挑着尾巴上的肉抿。
手不自觉的伸进兜里握着两个红包，这才是真正名义上，属于我自己的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散场后，姥姥姥爷跟舅舅一起打道回府，我妈一批批送走了上过礼的金主们，回身面目阴沉的看着我。
她伸出手：「给我。」
我愣了愣：「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人家给你手里，还真当成自己的了？你这么小知道什么叫存钱吗？拿过来我给你存着，以后你用的时候再给你。」
我警惕的看着她。
「妈，以后我用的时候，你这能给我吗？」
我妈不耐烦的点点头：「废话，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啊？」
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点，我勉强同意了，将两个红包都塞进了她手里，生怕自己再看一眼都舍不得。
我妈迫不及待的拆开红包，捻了捻薄薄的几张红色人民币，叹了口气。
「1500，就这还自诩自己有钱呢？真好意思……」
当然，我妈那样的人，说话怎么可能算话。
在我上高中无数个需要买教辅资料、需要交补课钱的时候，她总是拿自己没钱搪塞我。
每当我问起他们给我的那1500块时，我妈就翻个大大的白眼。
「大姐，他们给的是1500块，不是1500万，你平时吃喝拉撒不需要花钱的吗？都是从那里出的，早就没钱了！」
我知道，她明明是在撒谎。
5
既然无法反抗，我就勇敢逃离。
只有手里有钱心里才能有谱，我开始攒钱，把她每天留给我的10块早饭钱攒下来，来交各种资料费和补习费。
同桌看我可怜，每天从家里带饭到学校吃，还能分我一个鸡蛋。
就靠着这些鸡蛋，我撑过了最苦的几年。
别说低血糖更厉害了，就连胃都快要饿坏了。
可是我不后悔。
除了单纯攒钱，我还给同学写作业挣钱，当然这种活只能私下做。
我们班有很多差一点的学生，但家境优越，从来不缺钱花，我也就顺势帮他们应付老师，自己再拿他们的报酬，日子还算能过下去。
而我妈呢，成天忙于自己的生活和娱乐，根本无暇顾及我。
对我最后的温暖也仅限于在每学期结束后问问我的成绩，知道我进步了无关痛痒的表扬两句，知道我退步了就狠狠收拾我一顿。
我都习惯了。
高一下学期我们要分文理科，按理来说是需要家长签字同意的，学校为了省事，直接让班主任在各班以家长会的形式，把我们早就填好的表格交给家长，统一由家长进行签字确认。
因为教室狭小，家长在里面开会，我们只能在楼道里挤着，不断从门上的小玻璃观察情况。
在大家都聚精会神听老师说话的时候，我妈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本上胡乱画着什么，那样子不是在打盹就是在走神。
同学好事儿的怼怼我。
「婷儿，没想到你妈也不是个好学生呀。」
我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很快重头戏来了，老师就说了句“家长签字吧”就安静退到一旁等待了。
我妈如梦初醒的抬头：「签字？签什么字？」
旁边家长好心提醒：「孩子要分文理科了，让家长签字，在右下角签你名字就行了。」
我妈探过身子看她的通知单。
「你家孩子选的哪科？」
旁边是我们班数一数二的学霸，尤其是理科，更是一绝。
他妈高兴的嘴都合不住了。
「我儿子选的理科，俗话说的好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且理科录取线低，我儿子啊，肯定能考上个好学校！」
我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看到我自己写了“文科”的通知单，她皱起了眉。
老师下来把每个家长手里的通知书都收走了，转到了我妈眼前。
我妈捏着单子，看向老师笑了笑。
「老师，能把我孩子赵婷叫进来吗？我有话跟她说，她填的这个文科，我不太同意。」
这话一出，四周的家长都看向了她。
老师只能把我叫进去。
当着一大帮子家长的面，我有些局促。
我妈“苦口婆心”的一个劲儿劝我。
「你为什么要报文科啊？你不知道学文科的都是点什么人吗？没本事没脑子死记硬背的主儿！看看人家理科生，一个个多聪明啊！你没听过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且将来学校也好挑，就业也广……听我的，你选理科！」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到底懂不懂我啊？
就我理综考180的把式，我怎么报理科？
我妈一意孤行，但这事毕竟关乎到我自己的前途，我也是寸步不让。
气氛僵持中，我妈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演了起来。
「乖女啊，你就听妈的话吧！我让你选理科也是为了让录取分数线变低一点，你不就更好考了吗？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呢！我是你妈，我会害你吗？听我的，选理科，你才能有好出路啊！」
「你总说你不擅长，可是谁生下来就会学习的啊？这东西不是看看书背一背就学会了吗？如果你成绩不好，只能说明你没有好好学，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检测你的学习水平啊！你不是给我学的，你是给自己学的啊！」
「你长这么大妈都没求过你，你就当看在我养育你的份上，听我这么一次吧！」
我愣住了，大家的目光都刺向了我，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似的。
身旁的家长窃窃私语。
【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让她妈这么下跪求她的吗？】
【不知道，看样子平时在家里也是个小霸王啊……】
【不应该吧，这是我女儿的朋友，听说她学习挺好的啊，她妈也是，孩子想学什么学什么呗…】
那些叽叽歪歪声里，大部分都是向着她的，她低下头掩盖自己翘起的嘴角，只有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在抽泣。
我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印象里的我妈总是趾高气昂的教训我、动不动拿钱说事儿，以她养育我为由头而裹挟我。
她向我低头下跪，给我赔礼道歉示弱，这是头一次。
我惊讶又害怕。
环顾四周发现大家的眼光都落在了我身上，就连班主任都弯下身子去扶我妈了。
我向身后看去，好事儿的同学们更是争相贴在玻璃上，看我的笑话。
为了不让自己更丢人，我只能点头同意。
我妈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擦了擦眼角。
「好孩子，你听妈这一次，等分科高考完以后，妈就再也不管你了！」
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终于落在“再也不管我”这几个字上，难道，我终于能脱离她了吗？
我被迫选了理科。
我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生活到处都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数字和只能死记硬背的公式，有时晚上做梦，梦里我都在背公式，背不出来就饿肚子。
6
大概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在高考前的几次模拟考试里考的都不怎么好，成绩只能算是中上游。
连高一时候的班主任都唏嘘着看我。
「要是你分科的时候选了文科，大概又是一番光景了。」
是啊，要知道当时的我一心把兴趣投在历史和政治上，几乎都能拿满分的那种程度。
可现在换到了陌生的物理化，我看着都头疼。
班主任老师发放成绩单的时候，我妈又发飙了。
她一脚踹向了坐在沙发上的我，将我踢了下去。
「我供你吃供你喝，你就给我考全班第25？赵婷，你要是不想学的话可以滚出去打工，别糟蹋我的钱！」
我“扑通”一声掉凳了，还没来得及喊疼就下意识辩驳道。
「我什么时候没有好好学了？你当初只看到了理科分数线低，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低？理科要难的多，文科不会的地方还能硬着头皮写点，最起码不会交白卷，可理科呢？有的东西我就算想瞎写都不知道怎么写！我的卷子成片成片的空题，我也很无奈啊，那是因为我真的不会啊！」
我妈漫不经心的冷哼。
「少在这儿给老娘狡辩！我也上过学！哪有什么学不好的东西？只有你不认真努力，在学习上不用功！难道…你早恋了？」
我差点笑出声，拽拽自己比男生长不了多少的头发，苦笑。
「妈，你没事吧？我这个造型，这个样貌，还有人能看得上我？你女儿就不是学理科的料！你知道吗？我们老师都说了，如果我当时听自己的，选了文科，现在成绩恐怕会更好。妈…你承认吧，是你耽误了我！」
我盯着她，死死的说出最后一句话。
她肉眼可见的变了脸色，巴掌抬起又放下，还是没落到我头上。
「你…你少放屁！我都是为了你好！况且我这么多年就给你做过这么一个选择，你自己学不好，关我屁事？」
她连跑带逃的离开了家，丢下我一个人坐在地上吃吃的笑，活像个傻子。
因为跟她生了冲突，我马不停蹄的就收拾东西回学校了。
我妈也自觉的再没问过我。
高三那年，学校突然流行刮起了智能手机的风，家里有办法的同学人手一部苹果，听说这个牌子又贵又好用。
我也想要。
可是别说智能手机了，我连普通能砸核桃的诺基亚、中兴、金立都没有。
我曾经也提过，可我妈勃然大怒，怒斥我只会享受，不知道体谅她的苦。
我也就断了买手机的念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自己的手机号，别人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我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不掺和这个话题。
可是现在的我不同了，我想买手机，想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手机。
我很清楚，这个钱我妈肯定是不会给我的，凡事只能靠自己了。
除了加倍学习，我开始更努力的攒钱。
我开始尽量每天只吃一顿饭，饿了就喝水。
一来二去，钱攒下了，体重也轻了，除了身上经常会饿的没力气，但这也算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最后一次三模过后，我们就要正式步入高考考场了。
学校为了让我们放松，特意给我们休了一天假，还嘱咐我们一定要提前去看考场，认认路，免得到时候因为一些意外因素导致什么意外而进不去考场。
我拿到准考证，幸运的是，我被分到了本校考试，省去了认考场这一步。
说实话，回家的路上我还是很抵触的，我怕看到我妈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更怕她发现我攒了好久的，藏在书包底层的钱。
7
跟之前不同的是，一回家，我就闻到了扑鼻的饭香。
我妈转性了？
她系着围裙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看到我的时候嘴角提了提，勉强算是笑了。
「回来了？明天就高考了吧？快来吃口饭去复习吧。」
我撇撇嘴，她连明天后天都不知道，还在这儿佯装勤快。
我皱着眉不敢入座，我妈大咧咧的摆了摆手，端出最后一道菜。
我妈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喜滋滋的道。
「看看，你明天高考上大学，妈今天打麻将挣了三千，双喜临门！可不得庆祝一下！」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们两个人，她竟然做了五道菜。
她心情好，我自然也乐得痛快，否则倒霉的还是我。
我一边啃着手里的馒头，一边试探性的看着她脸色，最终还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问出那句话。
「妈，如果我高考考好了，你能给我买个智能手机吗？人家说上大学要用的…」
我妈侧眼看我，就在我内心一顿紧张，感觉自己说错话时，她眉头又舒展了。
「行啊，只不过买不了贵的，给你买个二手的用着算了。」
我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管他一手二手，能用就行！
为了讨好她，吃过饭后，我主动去洗碗刷锅，擦桌子抹地，顺手还把垃圾都倒了。
然后就钻进了卧室开始复习。
为了我的手机，这几天无论如何我都得好好表现。
我开始疯狂看书刷题，有时就连她叫我吃饭我都听不到。
一晃就到了高考的日子，跟平时不同，这次可是直接关系到我的利益，一贯冷静的我也有点紧张。
我一个人撑伞来到考场外，脖子夹着伞柄给工作人员看准考证，顺利挤进了考场。
淋淋拉拉带着一身水意和潮湿感，我坐进了考场。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这么想考好。
……
眨眼几门就结束了，我们迎来了最自由、最长的暑假。
我妈这段时间手气不错，工作也还算顺利，时不时还旁敲侧击的点我。
「小婷，什么时候出分啊？这样吧，你要是考到…520以上，妈就给你买个手机！」
我笑嘻嘻的点点头，手上的活更麻利了。
我们这里去年理科一本的分数线是510，一出考场我就对过题了，正常发挥的话，考个520不是问题。
反正达到她的要求就行了，少一分崩溃、多一分浪费。
为了给我妈留下好印象，我成功压制了自己的脾气，她骂我的时候我非但不顶嘴，还一昧认错、一直帮她干活。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针对我了。
很快，分数下来了。
查分那天，我是用着她的手机打的电话，当里面的工作人员一字字的说出我的成绩，我再用计算器加起来的时候，看到总分的一刹那，我彻底泪奔了。
努力是不会白付的。
我不止考了520，我还超出了这个目标20分，考了540。
因为这次题有点难，分数线还比去年低了10分。
这也就意味着，我能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我的手机有希望了！
我拿着总分闯进了我妈的卧室，迫不及待的要给她看。
她愠怒的诹着被子，瘪了瘪嘴。
「这么大姑娘了，进门不会敲门啊？莽莽撞撞的像个土匪似的…怎么了？」
我喜滋滋的看着她。
「妈，我考了540！你答应我的手机…我们什么时候去买啊？」
我妈对了好几次我登着的成绩，她又不信邪的打了电话又问了一遍，果然得知我的成绩准确无误。
她诧异的看着我。
「你不是学习不好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考上这个分数了，你作弊了？」
我的笑，顿时就僵在了脸上，仿佛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连尊严都顺带着打没了。
「这是高考，我怎么敢作弊！我一整个高三都在好好学习，这个成绩是我应得的！」
我挺起了胸脯，越说越有骨气。
我妈背过身去，小声嘀咕着什么，怕我听到，挥手撵我出去。
我愣了愣：「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买手机？」
我妈迅速回头，脸上换上了熟悉的嫌恶。
「换换换换什么换，你是催命鬼啊？这么惦记我这两个钱！滚出去！等我心情好了再说！」
我吓了一跳，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我想不通，本来就是她答应我的事，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了呢？
难道就因为她是大人吗？
8
一连几天，因为赌气我都没跟她说话。
我妈自然乐得自在，我不用天天表现，也不用在她面前催着她给我买手机了，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她不是不想管我吗？那我正好遂了她的愿，再也不用她管我了！
报志愿的时候，我连问都没问她，做主选了个离得最远的。
我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但静下来想想，离她远点也好。
为了躲开她，我特意向老师申请，专门抽空去她办公室，在班主任私人电脑上报志愿。
在老师的建议下，我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选了B大的应用气象学。
我俩说说笑笑的刚走出教学楼，在门口告别的时候，就碰到了我妈。
她气喘吁吁的跑来，看到我跟班主任，瞪大了眼睛径直冲了过来。
「赵婷！你这个没良心的！报志愿不跟我商量，竟然来学校跟外人一起！」
老师脸色一变，听出了这话是在讽刺她，跟我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准备走。
毕竟有之前她家长会上那么一闹，大家都知道我妈是个不讲理又爱卖惨的人了。
我妈一把拽住老师。
「你别走！你把我女儿骗到那么远的地方，安的什么心！干什么事不跟家长商量，有你这样当老师的吗？小心我去教育局举报你！让你这辈子也当不成老师！」
老师一把挥开她。
「赵婷已经是成年人了，她能对自己负责，况且她只是借用我的电脑，具体怎么报，报哪儿都是她的决定，什么叫我怂恿她报外地了？赵婷妈妈，你还是先搞搞清楚再来兴师问罪好吗？」
我妈嗓门大，不管不顾地连带着我跟班主任一起骂，我俩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围上来一群看笑话的人。
眼见周围围上来的人多了，我妈眼睛滴溜溜一转，我跟老师对视一眼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
果然，下一秒她又故技重施，当着大家的面“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声泪俱下的控诉着抚养我这么多年有多不容易，说都是为了我好，还说我翅膀硬了，被她养大了就想单飞，我跟老师联合起来，不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往事一幕幕浮现了出来，我又想起了那年开家长会的时候，她正是用相同的套路，把我领上了另一条路。
这次，轮到我疯了。
我学着她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她对面，咣咣磕头。
「求求你了妈，你放过我吧，不要再道德绑架我了。从小到大你就对我不管不顾，不给我饭吃，让我捡垃圾桶里的面包吃，硬生生把我饿出了毛病。怎么现在跳出来说你都是为我好了？妈，让周围的叔叔阿姨们评评理，你对我好的方式也太特别了吧。」
「我做的每个决定你都指手画脚，高二那年分文理，要不是你像今天一样跪在教室求我选了理科，我一定是文科的好苗子，能上600分不是梦，可是现在只能考个五百多分，只能去一所偏远的重本学校。妈，你还不承认是你耽误了我吗？」
「既然你说不想让我离开你，舍不得我去外地上大学，那正好，咱俩一起去死吧，这样咱俩就永远分不开了！」
……
趁大家都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飞身起来，一把拽住我妈，朝学校对面的河边就冲了过去。
因为常年干活，我劲大，我妈也不怎么胖，就这样被我硬生生揪了过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挣扎也挣扎不开，只能任凭我像捉着她踉踉跄跄的往河边走去。
我妈大惊失色：「救救我，救救我！」
身后围观的一群人乌泱泱的向我们冲来。
我们这里虽然有安全意识，但不多，岸边只有一些低低的铁链以做遮挡。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蛮力，拽着她就死命推了一把，心一横眼一闭也跳了下去。
我在赌，赌身后那群人能追上我们，能把我们救上去。
况且我知道，如果我这次不反抗的话，以后或许会被她拿捏一辈子。
四面八方的河水涌来，不时呛到我五官里，腥臭的河水散发着黏腻的质感，像要把我吞进去似的，丝毫不留情的淹没着我。
岸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不时耳朵还能听到“噗通”“噗通”入水的声音，大概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吧。
身子一轻的时候，我突然整个人放松了。
我知道，我死不了。
9
等我醒来的时候，四周全是一片白，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见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医生带着口罩的脸看不出表情，淡淡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幸亏水不深，大家救的也及时，否则你恐怕就被淹死了！你大概没见过被淹死的人吧，他们整个人都被泡发了……以后可别这样了，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条命。」
我抖了下身子。
被河水冲洗过的嗓子沙哑的离谱，声音也像吞了钢板似的。
「我…我妈……」
医生检查了下我的吊瓶，淡定道。
「放心，你比你妈要严重得多，她压根没掉进去！听说啊，她抓住了堤岸上突起的泥巴石头，是被其他人七手八脚拽上来的，除了指甲盖掀翻了两个，身上擦破了些油皮，别的都没事儿。」
我松了口气，万一她死了，我还真不好交代。
没一会，包扎过后的我妈阴沉着脸进来了。
「赵婷！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还真敢抓着我一起死！」
她扬了扬被纱布包裹着的两个指头，阴沉沉的看着我。
「都是你！我不会游泳，你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知道吗？幸亏咱俩没死，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冷笑出声，别过头去。
「你这种人，还怕大家是怎么编排你的吗？你不编排别人就不错了。」
我妈一噎，忿忿离开了我的病房。
我就这么安然的住了几天，其实我也没什么毛病，自己行动也很方便，没过几天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我妈别说来接我了，就连电话都没给我打过。
当然，经过这么一闹，我已经对她彻底心死了，想必她也一样。
幸亏我马上就要离开家上学去了，不必再经历相爱相杀的局面，不然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我迟早得疯。
秉着“求人不如求己”的觉悟，我准备把上学时候攒的那些钱拿出来，自己换个二手手机，反正总有的用。
等我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那个本来就破破烂烂的书包已经被洗干净挂在了阳台上——倒扣过来，随风而动。
我的钱！
我着急忙慌的将已经干透了的书包解救下来，赶紧伸到最底层摸索，却什么都没摸到。
坏了，肯定是我妈！
她不肯兑现诺言也就算了，现在就连我自己攒的那些钱她也要拿走花了去。
天底下怎么能有这种家长！
我气急了，一边哭一边踱步等她。
很快，一声钥匙捅进门锁里的“咔哒”声，是我妈回来了。
我赶紧坐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下一秒，一个浑身带着香味的女人挤了进来，她抬眼看了我一下：「你今天出院啊？」，一边把自己的包和外套都挂在门背后的衣钩上。
「谁让你动我钱的？谁让你洗我书包的！」
她身影一顿，也不装了。
「什么你的钱我的钱，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前几天更是害我差点没了命丢了人！你的钱，也必须得是我的。」
说着，她扭腰摆胯的一头钻进了厨房找吃的，将我一个人晾在客厅。
大概是看我表情不对，又怕我发疯。
她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坐在离我最远的地方，摆了摆自己包扎起来的双手。
「看看，你把我的手搞成这样子，难看就不说了，你知道有多疼吗？我拿你点钱当医药费买点止疼药和碘酒怎么了？我可是你妈！给你妈花两个钱都不舍得，我还指望你以后有多孝顺啊？」
我越想越气，不自觉流下两行清泪。
「在你眼里是一点钱，可你知道那是我高三怎么攒出来的吗？因为这点钱，我自己熬出了黑眼圈、熬出了胃病…」
「行，你说的，既然是买药，那你把剩下的钱都给我！不然我就挨家挨户的去问问，是哪家药店的止疼药和碘酒这么贵！」
我戳破了她的谎言，我妈舒了口气，咽下嘴里的酒。
「行了行了，不就三千块钱吗，等我改天赢回来就是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要我说，你的钱也真是臭，我拿去打麻将，竟然都进了别人的兜！活该你攒不下钱……」
她没说完，我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妈吓了一跳，但还是尽力维持着一个“母亲”的尊严，也冲我吹胡子瞪眼的。
「干嘛啊你？就你会拍桌子？你还真是翅膀硬了不成？报志愿的事和你害我的事儿我都不追究你了，你少没良心啊，因为这一两个钱就怎么的，要跟我断绝关系啊？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别忘了，你上大学的学费可还得靠我出！惹火了我，你就滚出我家！」
她越说底气越足，最后甚至开始向我耀武扬威了。
10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现在丢掉这三千块钱是小事儿，可还有大学学费呢，那我要怎么凑？
经过跳河这件事，仿佛河里的水顺便把我的脑子洗了洗。
我迎着她的目光，当即拍板。
「行，断绝关系，谁不断谁孙子！」
说着，我冲进卧室，用书包把自己那些仅剩的东西装走，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等我妈反应过来，我已经拉开了门。
她浑身发抖的看着我。
「赵婷！有本事走，你就再也别回来！」
我求之不得。
头也没回，我直接离开了家，还是用跑的那种。
我总算想通了，跟这种人怎么有道理可讲，她只会嫌吸我的血吸的不够多、不够深，否则怎么能连我压箱底的钱都能看在眼里？
与其拥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我还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
离开家以后，我就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张车票，去隔壁县找了个小饭店打工，虽然挣的钱不多，一个月只有两千五，但听我情况特殊，老板看我跟他女儿差不多大，自己做主将剩下的学费借给我，等我有钱了再还他。
一个外人都比她对我好。
为了感谢老板，我活计做的更认真了，大夏天顶着烈日走三条街发传单，回来就把饮料什么的搬进冷库里，然后钻进后厨洗盘子、备菜，马不停蹄的连轴转。
后来连老板大叔都看不下去了，他叫住我。
「小赵，你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卖命的，我是借了你钱，也没想你给我全干了呀！一个小姑娘，不要这么能吃苦！」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摇了摇头。
「您帮了我，我好好干活是应该的。叔，等我下个月开学了，你想见我都见不到了呢！」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
「哪儿啊？我是怕你干的太好了，我之后招的每个人都不如你！那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在这儿干的顺心，又管吃管住，只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吃胖了一圈，力气也更大了不少，现在更是能背起两袋米面了。
通知书寄到学校后，我借老板的手机给老师打了电话，老师按照饭店地址将我的通知书寄了过来。
直到摸到它，我才意识到，原来人真的可以靠知识改变命运。
……
忙了一个月，我揣着老板借我的五千块钱，踏上了求学的路。
老板看我表现不错，还顺带给了我一个他替下来的旧手机。
我再三推辞，他却皱皱眉。
「你这孩子，给你你就拿着，反正我也不要了，你不要我就只能扔了啊。」
临走的时候，我给老板深深鞠了一躬。
「叔，你给我吃住，让我干活，给我工资和手机，还借我学费……你就是我的再生家人，感谢您。」
老板笑了笑。
「你这孩子从哪儿学的这些词？一个姑娘出来干活不容易，赶紧去上学吧，你是个好苗子，将来有出息了可别忘了叔就成。」
就这样，我坐上了30个小时的火车，直达外省。
我摆弄着新手机，不知怎么，拿到它的时候，竟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开心。
或许令我最开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11
大学四年，我从未跟家里联系过——
当然，我妈连手机都不肯给我买，又怎么能跟我联系上呢？大概在她的视角里，我早已隐入尘烟了。
听老师说，后来她又去闹了几回，但都被保安挡在了门外，一来二去她自己嫌丢人，也就彻底不去了。
她当自己没我这个孩子，生活越来越潇洒了，更是麻将馆的常客。
我撇了撇嘴，她愿意去就去，反正到时候赌的家破人亡了，跟我也没关系，当初让我滚的人，可是她啊。
我有手有脚的，自然不能饿死自己。
那个城市虽然不大但也很繁华，给的工资也不低，所有角落里都有我打工的身影。
我还跟人学会了投资、买基金，用仅剩的钱赌了把大的，成功赚足了自己接下来的学费。
我赚够了学费，赚够了生活费，还上了老板大叔当初借我的钱，还多给了他两千，作为救我于水火中的费用。
钱是还清了，但天大的恩情我永远都还不完。
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我还会按照饭店的地址寄些东西回去。
当然，除了打工，这四年里，我学习也没落下。
我不是第一名进去的，但却是第一名毕业的。
因为各项成绩优异，我直升了本专业大拿导师的研究生，研究的是《变化环境下降水-气温相依结构的非一致性诊断及驱动力》，因为课题新颖，我拿了奖学金，成功把自己从一株野草，养成了一颗花。
我从一个普通的本科生，一路直研直博。
时间过去了太久，久到我自己都忘了我还有个妈。
博士毕业那天，我在导师的引荐下，成功入职了本省气象局，虽然只是从小小的科员做起，但也算跻身到了体制内队伍里。
作为我们业务科技科部门年纪最小的姑娘，自然也成了“团宠”。
工作上顺利的很，时间就过得更快了，转眼就到了过年。
之前的每一个年，我都是在学校过的，现在第一次工作后的年假，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对面的大姐探过头来问我。
「小赵，一直没听过你说家里的事儿，你家是哪儿的啊？你买的什么时候的票？」
我扯起个笑。
「我是本省的，在Y县，买了买了…」
大姐了然的点点头，办公室一群人已经商量要准备什么年货了，一屋子人说说笑笑，还真有点过年的氛围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的想，算算当初离家出走以后也有近十年了，别说回家了，我一个电话都没回过，万一我妈什么时候没了呢？
不然，今年回去看看吧？
趁着自己突发兴致，我加钱抢到了年三十的车票，是真的想回家看看。
就算她没了，我还能去坟头上个香。
我们这里没什么事，很快就放假了。
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回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车离那个小县城越近，我就越心慌。
到站的第一时间，我就赶回了学校。
12
听说老师已经不带毕业班了，现在成了教务处主任，我给她打了电话，在门口等着见她。
挂断电话没一会，她就披着个棉袄匆匆跑了出来。
「赵婷，你回来啦！」
我长高了许多，也圆润了些，因为长时间的看书更是架了副眼睛，马尾高高一束，看起来像极了电视里演的那种女强人。
见我这样，她有些不敢认。
我们在保安室寒暄了几句，我就提到要回去看看，不耽误她工作了。
提起我妈，老师有些欲言又止。
看她的样子，我皱了皱眉：「怎么了？她过的不好吗？」
老师反常的看了我一眼：「这么多年了，你们就没有联系过吗？」
我果断摇头。
「当年我离家匆忙，手里也没有手机，肯定没有她电话，后来有手机了，电话号也记不清了……其实，最主要的是我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也就不想联系她。」
「她把我扔在外面自生自灭，我不孝，我竟然也想这么对她。」
我垂下了头。
老师摸了摸我的发尾。
「不要这么想，你心里负担太大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向她打问我妈的近况，她摇了摇头。
「你不联系她，自然不知道，你妈几个月前刚被放出来。」
放出来？
我看向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师苦笑了声，点了点头。
「是的，你走以后，你妈打麻将赌博变本加厉，后来为了多挣点钱，更开始帮人洗钱，不知怎么就被人家举报了、抓了，还被判了三年，前两个月刚放出来……」
都没来及听完，我就赶紧掏出手机百度。
我可是公务员，要是因为我妈被判刑而开除我，那我真是百口莫辩。
查到结果后，我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已经在职的公务员不会被犯罪家属牵连。
虽然我跟我妈名义上断绝了关系，但没有人证物证，我们甚至还是在一张户口本上，要真追究下来，谁能说清呢？
看出了我的着急，老师使劲儿宽慰我。
「没事，你应该不会受影响的，否则早就把你撸下来了，你这么担心的话，你还是回家看看你妈吧……」
我点了点头，起身就往家走。
出门时看到了当年我拉着我妈跳进去的那条河，河堤上说不定还有我妈留下的血印，换成现在，我肯定没有那么勇猛。
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想一股脑的证明自己，不怕死、混不吝，现在不一样了，人越长大，胆子越小，害怕失去的东西也就越多。
我摇摇头，一路上溜溜达达的，终于在正午过后走回了家。
幸亏这么多年她没搬过家，这里也没有任何拆迁计划，否则我还真找不回来。
看到熟悉的门楼，我试探性的敲响门。
我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谁啊？怎么不说话？」
听上去像老了很多，远没有记忆里的盛气凌人，就是不知道这个声音还会不会像一样一样盛气凌人的骂我、让我捡垃圾吃了。
记忆像潮水涌来，在看到我妈那张熟悉的脸和剪成短发的造型后，更汹涌了。
我的样子变化有些大，她一时没认出来。
看我穿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她竟然有些惶恐，手足无措的道。
「同志，我刑期结束了，我没有……」
大概是她太卑微了，我皱了皱眉，打断了她。
「妈，是我，赵婷。」
她呆呆的看着我，眼里的泪花一下就续了起来。
「你……你是赵婷？」
我点了点头，气氛陷入了沉默。
13
一道嚎哭打破了寂静，我妈跪坐在地上。
「这么多年你死哪儿去了？一句话都不说，一个信儿都不给我！我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现在混的这么好……婷儿，当时是妈错了……」
我别过头去，冷冷道。
「我联系你？我怎么联系你？你当时答应我的事情不兑现不说，还把我准备买手机的钱偷着花了，要不是有人收留我，你现在兴许真的见不到我了。」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神色有些尴尬的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我。
「这点小事你还记得？跟自己妈还记仇呢？婷儿，当时是妈鬼迷心窍，妈实在是没钱了…是我对不起你！」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我怎么做？难道真的要我去死吗，再不济，我也是你妈啊！」
……
她声嘶力竭的向我忏悔，可道歉有用吗？
无数个我自以为坚持不下去的夜晚，是她那些冰冷的话和眼神，才能让我继续努力。
感谢她在我脑海里一如既往的坏，才能让我有勇敢坚持下去的动力，否则我只会觉得我所谓的“复仇”有些可笑。
我对她，又爱又恨。
见我无动于衷，她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给我让开条路。
「进来看看吧，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变过，你的卧室也留着呢……」
她卑微的样子让我看了止不住发笑。
为什么小时候那样欺负我的一个人，看我现在长大了，怎么就开始装出一副害怕我的样子了呢。
她是怕我用以前她对我的方式对她？还是怕我不知所以然的身份？
我妈给我倒了杯水，打量了我这身装扮，有些局促的问我在哪里高就。
高就？
我没抑制住笑意，脸上浮现出几分讥讽。
我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的脸色，不敢说话。
听说我在税务局找到了工作，还是铁饭碗，我妈高兴的直抹泪。
很快，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懵懂的问我。
「我……我的事，对你有影响吗？」
我装作不明白：「你怎么了？」
我妈悉数将她是怎么认识的那些人、怎么帮人家洗钱、怎么还又涉嫌赌博被抓了的讲了出来。
最后，她喃喃道。
「妈…妈被判了几年，对不起啊。」
她低垂着头，我看着她发丝深处藏着的白发，也不免几分感慨。
我俩彼此对坐，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我才开口。
「你知道吗？铁饭碗是要政审的，直系亲属犯法，我就得滚蛋。」
我妈脸色唰白，她搓了搓手，咬咬牙道。
「那…那怎么办？我当时只是一时糊涂，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啊！我以后不会再做那些事儿了，我会好好工作……」
我抬眼看向她。
「现在你跟我说这个有用吗？早干嘛去了？牢饭好吃吗？你去坐了几年牢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定定的看着她。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怎么变，除了老了点、沧桑了点，关于我过的好不好、累不累，她是一个字都不关心。
「妈，我们断绝关系吧，我会把我的户口迁走……」
14
「不行！我不同意！」
我妈尖声惊叫。
「赵婷，我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原来是打着这个算盘！你现在飞黄腾达了，有出息了，就忘了我是怎么生养你的了吗？现在想跟我断绝关系了，门都没有！」
我无谓的看看她。
「我以为我们十年不联系，你会同意的。」
她使劲摇头。
「我怎么可能同意！我是你妈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不要我了，我怎么活？谁给我养老去？」
原来她不是怕我离开，是怕没人给她养老。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从没有爱过我。
我突然释怀了。
其实那些话都是咋呼她的，导师是个和蔼的老太太，我们很投缘，她对我视如己出，怎么会因为我这样不堪的原生家庭就把我从上面抹下来呢。
外人，都比她对我好。
但正是因为老板大叔、舍友同学、我的导师……这些千千万万的“外人”，才没能让我折在半路上。
我揉了揉眉心，松了口气。
「没事，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反正这也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妈惊慌失措的想抓我，怕我走，却被我一个闪身躲开了。
我失望的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我大步流星走得快，她耷拉着薄底儿拖鞋，只追了我一条街，就再也撵不上我了。
她只能在小路上看着我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冲着我离开的背影无能狂怒。
我越走越快，仿佛这样就能跟我的过去说再见。
……
后来，我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因为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们是真的彻底断联了。
听同事说，省税务局门口，经常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找自己的女儿，说她在那里上班。
同事凑过来问我。
「我听说啊，她念叨的那个人跟你重名，也叫赵婷诶！」
我笑笑。
「是吗？我这名字全国重名足有几十万人，没想到税务局还有个赵婷呢！」
同事“啧”了一声。
「我看啊，有没有这个人还不一定呢！那老太太疯疯癫癫的找女儿，保不齐叫错了名，或者认错了人。可怜那些税务局门口的保安大哥们，每天上班得面对那个硬茬子……」
我附和着她，点头。
幸亏当初留了个心眼，告她自己在税务局上班，不然现在真等她闹过来了，我的饭碗可就真砸了。
也罢，大抵我和她之间今生的母女缘也就到这里了。
妈妈，祝你以后日子能顺利度过吧。
在同事的招呼下，我顺手挽上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