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你记住,人不自救佛难渡。”“婚姻家事类案件,你要更冷静,甚至更冷血,才能看清牛鬼蛇神。”那个宁愿吃苦受累到自杀、也不愿意离婚的女人,彷佛再度走上前来……
午休结束。叶乔和同事聚在茶水间闲谈。“叶乔姐!”一旁刷视频的女同事,突然朝她举起手机:“这个人,是不是来过咱们律所?感觉像你之前的当事人。”手机里是一则蓝底白字的《警情通报》,右下方还附了主角的半截照片。叶乔笑着凑上去看了一眼,只一眼她整颗心便提了起来。她仔细看完了通告内容,又再三确认了照片,顿了许久才从王蔷薇的死亡通报里缓过劲儿。王蔷薇是叶乔之前的委托人,也是警方这则通报的主角。但此时,距离她结束委托已经过去半年。这期间,前台告诉叶乔,那个很凶的女人来过律所两次,但每次都只在门口站两分钟。莫名的,叶乔想到了四个月前的那次通话。王蔷薇电话里支支吾吾说想申请司法援助。那时叶乔正在开会,随手发了份申请援助的具体流程和条件就没再过问。四个月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叶乔姐!”突然的叫喊吓得叶乔心头一颤,千丝万缕的头绪瞬间崩裂。“周姐,让你去趟办公室。”“好,就来。”她拢住心神,快步往外走。茶水间到主任办公室,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叶乔脑子里有关王蔷薇的事又重演了一遍。她和王蔷薇的根源,还得从那次解救前台同事的挺身而出说起。
“都跟你说了,我是来找律师的,这么大的律所没有律师吗?”女人烦躁的趴在前台,脚下的高跟鞋踩得哒哒响。前台同事谨慎的问:“你先说一下案件类型,我能帮你……”“你又不是律师,我跟你一个前台说什么?”前台被噎得说不出话,所里几个实习生见女人这副模样姿态,也都缩着不敢出头。叶乔阅完卷回来,正撞见这一幕。“不用登记了。”她快步走到前台:“交给我吧,我来接待。”说着,她又掏出一张名片:“你好,我是这家律所的律师,我姓叶,不知道适不适合你的案件。”“叶乔?”女人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叶乔,最后勉强道:“行吧,就你了。”会客室叶乔将温水递到女人手边:“请问怎么称呼?”“王蔷薇。三横一竖的王,蔷薇花的蔷薇。在两个公交站外的柳城花都三楼做服装生意。”女人说话倒是干脆利落,谁知却长了个空心脑袋。
约莫过了十分钟,会客室传出王蔷薇炸了锅似的吼叫。“我都说了,她就是个骗子,专门骗男人钱。”手机被她戳得邦邦响:“你看看她发的这些消息,什么【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啊】,不就是骗男人吗?“呸,不要脸。”她急不可耐地凑到叶乔耳边:“律师,你快看看,这钱能要回来不?我起早贪黑卖衣服赚点钱,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外人。”“我先看看,先看看。”叶乔敷衍说完,接过满是唾沫的手机,手不动神色地摸向纸巾。按照王蔷薇的说法,她老公李敖被人骗了。骗子是她女儿李茜茜之前的钢琴老师——罗慧。她先是说罗慧是小三,又说对方诈骗,后面还扬言要到公安去举报……稀稀拉拉抱怨了一个多小时,叶乔勉强听出基本情况。
王蔷薇,43岁,已婚,生有一女,在本地做服装批发。一个月前,她按惯例去广州拿货,跑完常去的几家厂商,心血来潮又去了趟深圳。“李敖,你听我说,这边的货真的不一样。咱们拿一批去新区卖场,肯定有得赚!”王蔷薇边在榕树下躲日头,边给老公李敖打电话。手机被李敖扔在麻将桌上,轰隆隆洗牌声先一步传进王蔷薇耳朵。“你自己把货款用完了,能怪谁?“再说了,之前的货不就挺好的嘛,你少眼高手低,低不成高不就。”他沉重声线裹满了说教:“现在是什么环境?那么贵的货,到时候买给谁?反正我不同意。”“你相信我,嘟……嘟……”突然截断的通话,掐灭王蔷薇的千言万语。几个小时后,估摸李敖结束牌局牌,她又打电话回去。可任她三催四请,打躬作揖,李敖就是不松口,甚至还把联系方式拉黑了。王蔷薇不想错过合作,手头又没钱;耽搁了三四天后她厚着脸给合作厂商写欠条借了钱,才拿了批货回来。货拿了,钱还了。可被晾在深圳的事,却宛如鱼刺卡在王蔷薇咽喉。她明里暗里问了李敖好几次。他不是推脱说打牌没注意,就是岔开话题让她不要翻旧账。王蔷薇气不过,自己搬到店里住了一周,直到扛不住连续高温才灰溜溜回来。李敖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大咧咧躺在书房地上和人打电话。“我家那么多店铺我还能欠你钱吗?“我说了还你,就一定会还,实在不行你挑一家店铺走。”王蔷薇隔得远,只听见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在哭,具体说了什么内容也不清楚。钱?什么钱?他欠钱了?家里生意还不错,哪来的欠款?脑子里的猜想一条条窜出来,勾得王蔷薇翻来覆去睡不着。瞥见床头摆放的两部手机,她第一次有了窥视的心思。她在李敖手机里翻翻找找,除了他和罗慧之间几句酸话,再无收获。直到不小心碰到网银软件,数十条红彤彤的支付提醒跳出来,照红她半边脸。
擦好屏幕后,叶乔仔细查阅起王蔷薇相册里的照片。可翻来翻去也只有三张聊天记录。叶乔眉头一凝:“怎么只有这些?”“我平时都在店里,他的手机我也不看,就这几张还是我偷摸拍的。”“先不说这个了,”王蔷薇紧着催问:“这钱还能要回来吗?“最近打给我老公的电话越来越多,钱也花得越来越快。“我主要担心他被人骗,越陷越深。”叶乔没在意她的东拉西扯,把三张截图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短短两周,李敖就给罗慧转了近2万,这些钱不是520,就是1314,其中一笔最大转款还发生在情人节。叶乔捏了捏鼻翼,聚起精神:“如果是夫妻共同财产,你可以主张返还。”“但是!”她视线锁在王蔷薇脸上:“你想好怎么和李敖沟通了吗?”案件不难,王蔷薇的态度才是破局关键。她字里行间的维护、独自一人找律师,都暗示她不想破坏夫妻感情,至少不想撕破脸。这种情况下,叶乔必须明白她的情感底线。“什么沟通?王蔷薇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呛声:“怎么?我们是夫妻,我还不能处理我老公的事了?”
叶乔耐着性子解释:“这些转账都发生在李敖的账户,少不了要他配合取证。真到了法庭,你可能需要连他一并起诉。”王蔷薇成了炸毛野猫,语速又急又快:“我老公是受害者,我起诉他干什么?“你是律师,我找你是解决案子的,不是解决我老公,你把我们夫妻俩搞上法庭是什么意思?”叶乔担心刺激到她,缓了许久,才继续说:“法律有固定的流程,避免不了的。而且你老公是第三人身份,不影响你主张权利。”“不过——”她又补充道:“考虑到涉及隐私,我建议你可以选择协商解决。既免了诉讼风险,也不伤和气。”“和气?她一个小三,我跟她有什么和气?”王蔷薇斜眼瞪着她:“你这个律师真是奇怪,不是让我起诉我老公,就是让我和谈。你就不能直接把钱拿回来?”“行权得走合法途径,而且我只能……”王蔷薇即刻不满道:“怎么不合法律了,其他律师都还能催债呢,就你不行?“你做不到,也只能说明你能力不行。“我还说呢,整个律所都没律师,偏偏就你凑上来了,原来是个水货。”莫名其妙被阴阳怪气一顿,叶乔反应过来时,王蔷薇已经怒气冲冲离开了。“叶乔姐。”前台端着保温杯进来:“对不起啊,是我没做好接待,她不会投诉你吧。”“跟你没关系。”叶乔摆了摆手:“我一没收钱,二没骂人,随她去吧”咨询只做了一半,案情也只了解了表皮。叶乔对后续合作已经不抱希望了。
下午六点,穿堂风顺着玻璃幕墙刮进来,安抚每一颗想下班的心。“喂!是叶乔不?”铁骨铮铮地问话,听到叶乔胸口一紧:“我,我是。”“我在柳城花都c区,我想跟你见个面,你过来吧。就两个公交站,近得很,我等你。”叶乔还没张口,电话就挂断了。她盯着通话记录看了半晌,又看了眼窗外还算亮堂的天色,决定还是赴约。柳城花都,本市最大批发市场,涉及各行各业。客户在这头签了合同,晚上货就从郊区物转中心走。刚到c区,叶乔便被三楼的老式广告吸引。足足六七米的广告挂在玻璃外墙,上面赫然写着“王记幸福服饰”。她微张着嘴,一行一行扫过广告内容。实在没料到,王蔷薇风风火火的性子竟会经营如此大的产业。刚上三楼,叶乔便听见王蔷薇那副大嗓门。肚腩臃肿,头皮反光的中年男人站在她对面:“这么多年,你管过家吗?管过孩子吗?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围着锅台转,被人说吃软饭。“是!你确实在赚钱,可我也没闲着。“茜茜吃饭、睡觉、读书,哪一样不是我在操心?还有你,你的一日三餐不都是我在做吗?”真不愧是夫妻,李敖和王蔷薇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同样的反驳型人格。王蔷薇意外地温声细语安抚:“我就是随口问问,又没说什么。”“随口问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翻我手机?“王蔷薇,我明着跟你说,你要不想过就直说,我随时配合你离婚。”他说完,手一甩就往另一端楼道口走。“生什么气嘛,我又没说离婚。”王蔷薇追着后面解释,画面有些滑稽。寻常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到了王蔷薇这里就全反过来,她反倒更像个男人。王蔷薇追了几步没追上,折返回来正巧和叶乔对上。打完招呼后,叶乔被领到充当办公室的狭小档口。
“这里面都是衣服,结实得很,你随便坐。”王蔷薇端起碗,将原本顶替餐桌的纸箱一脚踢给叶乔,自己又重新搂了个纸箱当餐桌。“叶律师,你虽然年轻,但人不坏。”她大口大口往嘴里送饭,两腮鼓得浑圆:“其他律师,我一去就要一个小时多少多少收咨询费,傲气得咧。”难怪态度好了这么多,原来是在其他律师手里碰了壁。见她不说话,王蔷薇筷子撂下,主动打开话题:“叶律师,刚才情况你也看到了。随口问问,我老公都得发火,更别说找什么证据。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闹上法庭不好看。”叶乔看到夫妻俩吵架,也看清了王蔷薇的态度。“所以你的意思是?”她适时停顿,等待答复。“家里的资产都在我手里,李敖有多少钱我清楚,总归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但罗慧无休无止地要钱也不是个事。”她说着又往叶乔身边凑:“我想了想,觉着你说的也对。这点污糟事干脆协商了事算了。只要罗慧别再来烦我老公就行,钱能还多少算多少。”叶乔明白了,她这是既舍不得钱,也舍不得男人,还得撑着正宫的面子。只是不得不惊叹王蔷薇的韧性。做甲方时趾高气昂,风风火火;有求于人时,又能彻底抛开颜面,伏低做小。可吐槽归吐槽,叶乔绝不会让自己吃亏。“代理案件可以,但得先付律师费的定金。”“我懂,我懂。”王蔷薇搓了搓手:“你报个数,我转账。”“律师费按你主张金额来算,等签了合同,我会给你律所账号。不过……”她舔了舔唇,有些纠结:“统计金额确定需要李先生配合,你看?”王蔷薇想了片刻,妥协道:“算了!估摸着也没多少钱。”“嗯……定个5万吧,就当亏了笔声音,反正我也没想着她能还。”白纸黑字落下,叶乔正式接受委托。她和罗慧的会面也成了定局。
罗慧一袭浅绿色长裙坐在叶乔对面举止沉稳。确实有艺术从业者的气质。三年前,王蔷薇的女儿李茜茜读初三,吊车尾的成绩注定和好学校无缘。多番思虑后,她决定让女儿改学艺术。母女两挑挑拣拣,试来试去,最终定了音乐。王蔷薇忙着店铺的生意,偶尔还得直播卖货,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用,接送女儿去培训的事也就落到李敖头上。想来罗慧和李敖便是这时搭上线。学音乐费钱,但凡是女儿需要、凡是李敖开口,王蔷薇有求必应。罗慧已不是注重皮囊的小姑娘。李敖贤惠持家、厨艺过关、没有不良嗜好,还出手大方,又不为金钱所困。种种表象,才是她心有臆动的根源。只是她不知道,李敖的一切都靠吸取王蔷薇的血肉滋养。
叶乔刚提到钱,罗慧就像被挑起痛觉神经。她急吼吼地反驳:“还?凭什么还?那是我的!”“李敖是已婚,他的钱就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就算是特殊金额也算不得赠与。”这些解释,罗慧一个字都没听:“赠与?谁稀罕他赠与?我说了,那本来就是我的!”“你放屁!”伴随一声粗鲁的骂喊罗慧被人推了一掌,退了几步后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王姐?你怎么来了?”为避免矛盾深化,叶乔没让王蔷薇参加,哪知她竟自己偷偷跟来,还躲在角落偷听。“我就知道,你这种读书的,干啥都不行。”她在叶乔怀里左右挣扎:“叶律师,你放开我。这种没道德的玩意,看我不撕了她的脸。”“道德?”罗慧不甘示弱,一掌推回来:“你们一对骗子夫妻,还好意思说别人没道德?”“那也好过上赶着当小三。”叶乔死拉硬拽将王蔷薇拖出战场,才结束骂战。而刚才罗慧的态度,以及口口声声提及的“骗子”好似山间薄雾,在叶乔心头久久化不开。
“砰——”猛地甩上车门,王蔷薇一屁股在副驾驶坐下:“叶律师,你给我告她!“律师费你随便收,不管咋样我都要告她,让她连本带息给我吐出来。“你给她定个诈骗罪,判个几十年,看她还敢勾引别人老公。“我就不信,她一个小三,法院还能支持她?”叶乔正对着后视镜擦脸上口水,听到这话不由倒吸口凉气。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律师,给人判刑,还是几十年。也亏得王蔷薇敢想。她重新戴上眼镜,恢复一贯的严肃:“起诉可以,但你的主要诉求、标的金额、支撑证据,都想好了?”“这,我,我。”王蔷薇面上一囧,随即反问:“你是律师吗,这些肯定是你来弄。”“行!这些我处理。”她一口应下,转而又问,“那诉讼风险和李敖以第三人身份出庭,你怎么想的?”“他,他的事,我……再想想。”一提到李敖,果断利落的王蔷薇就成了受潮的薯片。半晌后,她烦躁地下令:“哎呀我不管,反正你先起诉,其他我自己想办法。”叶乔劝了半个钟头,王蔷薇依旧我行我素。最后愣是盯着叶乔写了份诉状出来。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补上证据,便可申请立案。原以为搜集证据,王蔷薇得花些功夫。谁知,她第二天就带着一身伤来了律所。
人流穿行的大厅,王蔷薇穿着宽大的长裙靠在墙角,安静得如同异类。她脸肿成馒头,眉骨和嘴角青紫,两腮薄薄的肉皮像吹胀的气球堪堪兜住淤血。好似轻轻一戳那些黑血就会喷涌出来。“王姐,你这是……被家暴了?”叶乔茫然地来回打量:“案子都还没开始,怎么能动手呢?“报警了吗?有没有立案?我先帮你申请人身保护令。”“别,别,又不是啥大事。”王蔷薇拨了几缕头发挡在眼前:“两口子拌拌嘴,报啥警啊。”“吓到你了吧。”她突来的温柔,听到叶乔心尖酸软。看眼色是乙方的基本素养,她不愿细说,叶乔便不问。她一路将人领回办公室。“小叶律师,李敖的手机昨晚砸坏,不过我找到了这个。”王蔷薇慢吞吞掏出一个平板:“这是我女儿上网课用的,她不用了,就到了李敖手里。“打完架,我看到他账号还挂在上面,想着也许有点用就来找你了。”昨天下午,王蔷薇揣着满肚子邪气回了柳城花都,气还没消,李敖就怒气腾腾杀过来。他人还没到,嘴先开骂:“王蔷薇,你可真行啊。一点小事,你闹得天下皆知,还跟人在店里吵起来,不丢人吗?”一通不问非曲直的指责,听得王蔷薇心烧。“丢人?你拿我的钱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到底谁丢人?”这么多年,王蔷薇自觉愧对李敖,对他一忍再忍,今天这般冷嘲热讽还是少见。李敖没料到她会反驳,愣神后又如以往一样,翻旧账抱怨自己不容易。“谁容易?我养家就容易了?别总嘴上说我耽误你事业,要真有本事,你倒是把给的钱收回来啊。”王蔷薇的工作利剑,正中李敖软肋。他暴跳如雷,又吼又骂:“钱,钱,钱!我就知道,你也觉得我吃软饭是不是?”“不然呢?你不就是我养着?”简短一句话,如烈火浇油瞬间引燃战火。你用拳头,我用脚;你拿扫帚,我举凳子,夫妻俩打得轰轰烈烈。王蔷薇满身负伤,李敖医院包扎。看着对面好端端坐着女人,叶乔扶了扶眼镜,自觉咽下劝人抵制家暴的话。罗慧骂战在前,李敖恶斗在后,这下王蔷薇说什么都要打官司。平板信息不多,但整理出来多少也是份证据。【宝贝什么时候下课?】【今天下雨,我来接茜茜,给你带了东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耳朵里是中年男人的调情语音,眼前是低俗图片,叶乔忍住抗议的五脏六腑,凭毅力从日头正盛忙到夕阳垂暮。367520元,有零有整,有头有尾。从之前的3张截图,叶乔猜到不是一笔小数,但也没想过会这么多。王蔷薇双唇泛白,猛地扯过电脑,鼠标上上下下地滑,账目算了又算,看了又看,始终不愿相信。她为7万块在深圳困了三天,比不上李敖转给罗慧零头。见此,叶乔识趣地退出会客室。等到续第二杯热水时,前台就通知她回会客室。“小叶律师,我想让你代理我的离婚案件。”她声音平静,神态漠然,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感受着门把手的凉意,叶乔斟酌后再次推门出去。回来时,她手里多了份新的委托合同。笔落字成,又一个离婚案件挂在叶乔身上,只等解决完罗慧便启动。盘根错节19年的婚姻,19年的责任调换,局外人叶乔的介入又将是另一番腥风血雨。
“我方认为原告的主张不能成立。”庭审稳步推进,对面全盘反驳了叶乔的意见。“另外,我方需要说明,原告在本案主张的款项,有一部分系李敖归还罗慧的投资款。”“投资款”三个字,如同钢针扎进叶乔脑海。她猛地转头,刚想开口却只看到一个模糊残影。“瞎扯!我家那么多店,用得着她一个破老师投资。”王蔷薇不顾纪律,扯着嗓子开骂:“就她那点钱,谁稀罕。”可半小时后,她就吼不动了。罗慧提供的银行明细清楚记载了一笔15万投资转款,经过反复辨认收款人确为李敖。罗慧的说,李敖曾借生意的名头诓骗她投资,总额总计15万。叶乔看着连串的数字脑门生疼,再想到缺席的李敖,内心更觉烦闷。她以法律关系不同应另行主张为由反驳对方的意见,可终归只是缓兵之计。“这15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出法庭,叶乔压不住疑惑。“我哪知道?我没收她的钱。”王蔷薇拧着叶乔衣角,言辞恳切:“小叶律师,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婚姻家庭纠纷衍生离婚,如今又牵扯投资合作,各种缘由怕只有李敖能说清楚。多年的职业嗅觉不断提醒叶乔,事情远远没结束。“李敖还没回来?”“没有,我打电话他也不接。”她乖巧跟在叶乔身后:“都怪我,肯定是那天我下手狠了。”打架后,李敖在医院裹上石膏就回老家,有几分回娘家的意思。“罗慧不会放弃那15万,你最好在她起诉前找李敖问清楚,免得陷入被动。“咱们今天是婚姻家庭纠纷,投资款属于另外的案件,你考虑一下投资款的案子找谁做?“要不要继续找我,你自行考虑。”叶乔注意力被连续的红灯牵制,眼也不眨地自顾自发表意见。“滴、滴、滴……”突然响起连串警报。王蔷薇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小叶律师,快停车。”“我得去趟银行,就这儿,我在这下。”她的转变太快,叶乔来不及思绪,下意识朝她手指的方向减速。车轮还没停,王蔷薇就已经开了车门。她瘦了许多,秋风一吹满头干枯微黄头发张牙舞爪的散开。“王姐,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和我沟通。”叶乔的声音远远追在后面,王蔷薇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下午4点半,临近下班。“小叶律师,你快来,你快来呀。”王蔷薇一边和人拉扯,一边又急切喊叫。“王姐,你在哪儿。”杂乱的背景音里混着电子叫号声,叶乔听不出地址,只能一遍遍追问。“我在西郊银行,他们骗我的钱,小叶律师,你快过来。他们还要报警……”刚说了一言半语,王蔷薇又跟人吵起来。又提到80万、银行卡、骗钱,这些字眼。叶乔飞奔下楼,从车库出来就直奔西郊,一路都没敢挂电话。西郊总行大厅,右侧窗口前安保背对背围成一圈。“你们别碰我,谁碰我,我告谁骚扰!我的律师在路上了,你们谁都跑不掉。”王蔷薇摆成大字躺在人群中间,岔开的腿正对着大门,隐约能看见底裤。她将上衣撩到头顶,漏出起球的红色内衣和白花花的肚皮,黑褐色妊娠纹像远古的诅咒拉着赘肉往两侧腰间坠。“王姐?”叶乔半信半疑凑上去。她不敢相信,那个如野草般强势的女人,会像个泼皮无赖自毁尊严地瘫在地上。“小叶律师?”王蔷薇麻溜起身,手环着人群指了一圈:“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骗我的钱。“尤其是他!”她攥住白色衬衫的男人,跟叶乔告状:“他说我是疯子,还说要报警。”前言不搭后语、牛头不对马嘴。叶乔花了好半天,才听出缘由。
自从算出李敖的37万转款,王蔷薇就对他的钱款来源起了疑。今天又听罗慧提到投资款,她决心好好查查家里的账。一查才发现,除了她常用的两张卡有少量结余,其他卡几乎全空了。最惨烈的莫属于手里这张。女儿的学费,全家的退路,几十年的打拼,近80万的存款,如今只剩五毛七分。她忙前忙后跑了一个下午,所有银行都说钱被分批、分量转走。“王女士,你不是持卡人,取款记录和业务办理属于客户隐私,我们不能出示。”19年风平浪静的日子,王蔷薇自诩掌握经济大权,却忘了卡的主人是李敖。她骂银行、骂业务、骂李敖,一路骂到西郊总行,听的还是同样的内容。卡虽在李敖名下,但最初预留的联系方式却是王蔷薇,这么多笔转款,她一条信息也没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