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片段:
“母亲慎言!”裴翊之铁青着脸,眸中瞬染怒色。
金姨娘讥笑,“你偷腥也不带抹嘴的,还怕人说?”
她又盯着李康宁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刻薄。
“这小蹄子你从哪儿找来的?模样确实不赖,就是太妖娆狐媚了些。”
“你大哥还下落不明着,你个混不吝的倒好,坐享齐人之福。”
李康宁惊得微怔,甚至有些不可置信的恍然——
她是一国公主,更是帝后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自生下来就从未有人敢这般当面冲撞她。
裴翊之眉宇紧锁,欲要解释公主的身份,却被李康宁拦了下来。
她压低声音道:“这儿人多,不管她了,咱们先进去罢。”
虽说附近有暗卫随从,可若她的身份泄露,难免要惹来是非。
见公主这般宽宏大量,裴翊之更是羞愧难当,深觉无颜面对公主。
两人转身就走,没再理会身后口出狂言的妇人。
金姨娘见他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七窍生烟。
而陪她出行的蒋管事神色不耐,压低声音道:“杏云,别杵在这儿了。”
金姨娘讳杏云,这名字还是她的前主子淮安侯夫人乔殊蕴给起的。
金姨娘面露动容。
除了眼前的男人,许多年再没人会唤她杏云了……
淮安侯愚钝顽固,却是个痴情种。
因亡妻乔殊蕴临终劝他好生对待杏云母子,他才给了她个姨娘的名分。
但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踏进金姨娘的院子半步,也从未有过任何通房侍妾,一心守着亡妻留下的孩子度日。
金姨娘这才想起正事来,“世子已经失踪半个月了,怎么办才好?”
蒋管事又何尝不焦心,世子毕竟是……
他低声道:“侯爷就不是个顶事的,咱们还是得另想法子。”
金姨娘提议:“不如我去求一求公主罢?让公主命人搜寻,总比这般偷偷摸摸找要强。”
正好她方才就打定主意,要将今日这事揭发到公主面前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生整治整治裴翊之那黑心肝儿的贱种!
蒋管事忖度片刻,“也好,想来公主对世子也是有情的,否则之前怎会为世子而拈酸吃醋?”
二人越想越觉得有理,当即便朝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她是驸马的生母,公主定会接见她这个婆母的。金姨娘心想。
与此同时,李康宁与裴翊之二人刚跨进隆福寺的门槛,便有个小沙弥前来为她们引路。
隆福寺是朝廷的香火院之一,因坐落城东,与护国寺相对,俗称“东庙”。
绕过数株参天古树,她们来到寺庙后方一处鲜少有人造访的小佛堂,清静而幽雅。
待周遭无人,李康宁才问:“方才那是你的生母?”
“是。”裴翊之当即单膝跪地,神色凝重,“还请公主恕罪,母亲她……”
“好了好了!”李康宁打断了他,“你快起来。”
她又一本正经地说:“要跪也等进了佛堂再跪,你之后说不准还得上战场呢,可得认真诚心地拜一拜。”
边说着,她边拉起男人的大手朝里走。
垂眸凝视着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裴翊之心中蓦地腾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
许是他今日这身装扮起效,公主开始对他上心了?
因已故的皇太后崔氏笃信佛法,李康宁自幼便常与祖母一同抄经念佛。
她深觉必是自己对佛法虔诚恭敬,上天才会给她托梦预警,让她躲过祸端。
如今她也要拉着裴翊之前来拜一拜,再求个平安符。
待他们出了隆福寺,天色尚早,才未时过半。
难得出行,李康宁自然要玩个尽兴。
她虽是公主,却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
除每年北狩“南巡”,她的父皇母后还时不时会带她们兄妹几人微服出宫游玩。
“咱们去庆云楼用过晚膳再回去罢?”
少女展颜浅笑,唇角一对梨涡像是盛着蜜,娇憨可爱。
裴翊之呼吸微滞,心跳漏了半拍。
旋即他眉眼含笑,如星辰闪烁,“好,都听娘子的安排。”
李康宁没料到他会这般称呼自己,小脸瞬染绯红。
庆云楼位于城北,与隆福寺有一小段距离,两人再次登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内里不仅宽敞,还布置极佳。
街市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车马只能缓慢前行。
方才那声“娘子”在李康宁耳畔不断回响着,她都不太好意思说话了。
见她久久不语,裴翊之不由心口一紧。
良久后,他试探着问:“公主可是恼了微臣?”
李康宁闻言眨了眨杏眼,“没有呀,我恼你做什么?”
见她这般娇憨可爱的模样,裴翊之眸光微动,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你从前可有去过庆云楼?他家的芙蓉鸡片与赛螃蟹极美味,连宫里的御厨都无法媲美呢。”
李康宁光想想那滋味儿就食指大动。
“未曾去过,今日是微臣初次在京城内游玩。”男人俊脸略有窘色。
李康宁颇为惊诧,“你是淮安侯次子,怎么会……”
“自记事起,微臣便一直在燕山的别院住着。”
念到“燕山”二字时,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身旁少女的双眸。
李康宁只觉他怪可怜的,堂堂侯府公子竟被丢在山野别院里养着。
无意间揭了人的伤心事,她有些愧疚。
“那,待你下次休沐,咱们再出府来游玩罢?京城八大酒楼,我都带你尝个遍可好?”
男人先是微微一愣,心间旋即有如暖流涌过,“好。”
也罢,他一人记得就好了。
他想。
这回裴翊之仍是一把将她抱下了马车,但李康宁却没方才那般抗拒了。
庆云楼外,华贵锦袍的稚嫩少年瞬时被这对身形迥异的小夫妻吸引了视线。
待看清那小娘子的容貌,一句“荆钗布衣不掩天姿国色”涌上他的心头。
“这般仙姿玉貌的小娘子,云鬓怎能只戴这么两支廉价的素银簪子呢?”他忍不住说出了声。
少年忽视了高大男子阴冷警惕的眼神,只痴迷地直盯着那美貌的小娘子瞧。
李康宁见他眼中只有欣赏,并非猥琐之意,也就没放在心上。
“彦煦,休要在贵人面前无礼。”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响起。
“舍弟年少无知,还请女郎见谅。”清俊若谪仙的男子拱手作揖。
音姿容止,莫不瞩目。
裴翊之目光落在对方腰间那砗磲珠串上,不禁咬了下后槽牙。
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铁青了几分——
怎么哪哪儿都有这顾三!
“娘子,咱们进去罢。”他握起身旁少女的小手。
他还故作不经意地侧了侧身,将自己腰间与妻子一模一样的香囊展露出来。
果不其然,顾言衡眸色骤变了一瞬。
李康宁没发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她朝顾言衡的方向微微颔首,权当应了他方才的话。
随即便与裴翊之一同走进庆云楼,并在掌柜的引领下上了二楼的包厢。
甄彦煦仍被方才那小娘子的美貌惊艳到久久回不过神来。
半晌,他才迟疑着问:“三表哥,你方才说那对夫妻是贵人?”
顾言衡温润眉眼极其罕见地染上了寒意,“嗯,待回府再同你细说。”
甄彦煦摸了摸鼻子,心里犯嘀咕。
他是苏州织造府甄家的小公子,家里人人都惯着他,让他养成了这般直言不讳的烂漫性子。
“三表哥,你都二十四了,怎么还不成家?”甄彦煦再度好奇地发问。
顾言衡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应答。
旋即他回眸注视身后的庆云楼,沉吟良久。
庆云楼二楼包厢内。
小夫妻俩到来之前早有随从提前过来打点好一切。
两人方一坐下,伙计们便端着各色佳肴井然有序鱼贯而入。
裴翊之却无心在这些珍馐美味上,望着公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康宁心觉好笑,“你想说什么?”
他犹疑了片刻,“公主与方才那顾三……可是有旧?”
包厢内,气氛陷入短暂僵滞,落针可闻。
李康宁凝视八仙桌上的各色菜品,思绪渐渐飞远——
卫国公府的三公子顾言衡,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尤其还是一甲第三的探花郎。
淮安侯世子裴禹瑾年方二十中举已是难得,顾言衡二十岁考中探花更是稀世罕见。
天底下多少举人秀才穷极一生都没能更进一步。
很快,顾言衡之妹顾宝璎被择定为二皇子妃,并频繁出入宫闱。
某次护送幼妹入宫之时,顾言衡在宫道上偶遇了刚从御花园采风作画回来的小公主。
那是李康宁第一次与这般清朗俊逸、宛如谪仙的年轻外男近距离接触。
她心跳莫名加速,一个不小心,怀里抱着的画卷便散落了一地。
一向临危不乱的顾言衡也不禁愣住了。
缓过神来时,两人又同时俯下身去拾起了那同一张画卷。
极快对视一眼后,两人皆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二皇子妃出身远超太子妃,不仅是卫国公之女,叔伯兄长们皆是炙手可热的重臣。
而太子妃,除了有个曾任太子太傅的祖父与宗室女出身的郡君母亲,族中再无任何爵位与要职。
朝野内外渐渐有了些异动,出现了所谓的二皇子党。
甚至有人在私下里大言不惭,称隋炀帝、唐太宗不都是曾经储君的同母弟?
李康宁很清楚弟弟与弟媳为何迟迟没有添孩子,不过是担心会比东宫先诞下皇长孙……
卫国公府已经出了一个皇子妃,她的驸马自然不能再是卫国公府的人。
看清了局势,李康宁很快就从那段未曾点破过的模糊感情中抽身而退……
裴翊之见她迟迟不言语,浑身血液也凉了大半。
“公主不愿说便算了。”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闷闷的。
李康宁这才回过神来。
思忖半瞬,她缓缓道:“我与那顾三公子不算有旧,只是从前见过几面。”
闻言,裴翊之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即将她揽入怀中。
他贴在她的耳畔,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缱绻——
“好,我相信娘子,我整个人都是娘子的。”
听他一口一句“娘子”,李康宁羞得双颊绯红,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怀抱。
大傻子。她心中暗笑。
待二人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戌时。
恰逢十五,天际一轮圆月高悬。
公主府的首领太监小禄子便谄笑着迎了上来。
“启禀公主,驸马之母金夫人有事求见,已等候多时,公主可要接见?”
金氏仅是侯府妾室,当不起一声夫人,小禄子也不过是给驸马个面子罢了。
裴翊之闻言背脊一僵。
李康宁却是秀眉微扬,“传。”
“哎,奴才这就去。”小禄子忙不迭出去接人。
金姨娘在罩房等得望眼欲穿,正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同公主倾诉。
进入正厅,她垂着眼毕恭毕敬行礼:“民妇参见公主殿下。”
连淮安侯见了公主都须得行礼,她自然不敢在公主面前端起婆婆的架子。

如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