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一生中与许多僧人相交甚笃。他在杭州任职期间,更是与当地许多诗僧、茶僧诗茶唱酬,尤其是他与诗僧道潜、晚年隐居的僧人辩才的一段交往,更是在茶史中传为佳话。
这年春天,苏辙在川蜀家中收到兄长寄自杭州的信笺,邀他去江南踏青,遂带了家乡的名茶欣然前往。
苏轼、苏辙一行人携家眷来到杭州郊外,苏轼亲自用石片烤了鱼请大家吃,一时酒酣饭饱。苏轼摸着肚子问道:“子由,你带来的茶呢?快拿出来与我们消消食罢。”
苏辙忙从僮儿一直没离手的一只小箱里拿出一个官窑的粉盒,里面装的正是上好的茶粉。苏轼接过瓷盒,打开一嗅,摇头道:“可惜,可惜,此茶在路中受了潮,非得干燥才可吃得。”
苏辙闻言很是失望,苏轼却道:“无妨,无妨,此茶用松烟再制风味更佳!这附近山中恰有一位僧人,我遣小僮去向他讨些茶来。”
便命小僮去山中,小僮道:“好没来由地讨茶,我如何开口呢?老爷好歹书一封字让我交给住持师父啊。”苏轼微笑道:“不用,你只需戴上草帽去便可!”小僮依言装扮,自去山中不提。苏轼、苏辙二人正谈笑间,小僮捧着一只瓷瓶回来,狐疑地挠着头说:“怪道了,怪道了。”
苏轼笑问:“怪从何来?”小僮道:“我进了寺门,才看到辩才大师,还没言语呢,他就笑着问我,‘可是你家大人向我借茶不是?’然后就进门拿了这瓶茶给我。老爷,是你们事先约好的吧?”
苏轼抚髯笑道:“这是你看不懂我们打的哑谜罢了!”翌日,苏轼与苏辙携了礼物,与随从简装来到寿圣寺。一路上只见幽掌翠影,茶林新碧,风微雨细,令人心旷神怡。苏东坡常来禅院,寺僧对他早已熟稔,远远看到他来,忙出门迎接。
二人在知客师父的带领下来到辩才师父的房间,见辩才师父正送一群客人出门,客人中有乡绅也有平民,穿戴各不相同。辩才见到苏轼,很是欢喜,将他们迎进室内。辩才和尚一面招呼他们二人在桌边坐下,一面让小沙弥收去桌上的茶杯,再拿好茶出来,自己则往地炉的茶釜中倾入泉水。
一时水沸,沙弥已捧着一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建窑的黑瓷小瓶、一只竹削的茶勺,和几只由竹节截成的小茶杯。辩才和尚用竹勺自小瓶中留出一些茶叶片,分置于几只茶杯中,再用竹制的长柄水留从茶釜中留出水来,分别冲入。
茶香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二人烹茶聊诗,直到傍晚时分,辩才和尚端出干果和素粽来做茶点,又留二人晚斋。苏轼道:“法师持“过午’,晚上不进食,白陪着我们坐着也不好。再者不怕法师笑我俗,家中还炖着鲜笋,温着好酒哩。”
辩才笑,也不强留,又劝他们吃了些茶食,方才慢慢地将二人送出山门。三人在夕阳中缓步而行,雨慢慢下大了,小沙弥跑着送来几把油伞。辩才撑开伞道:“去岁发水,民不聊生,田地茶园俱遭淹毁,百姓苦不堪言。今春雨稠,唉,不知还有怎样的饥荒呢…….”苏轼道:“去年水汛时,我已带领百姓加筑了堤防,今年刚过了元宵,又逐次加固了,料应无事。不然我哪敢坐在法师这里喝一天的茶啊。”辩才笑道:“东坡居士真菩萨也。”苏轼道:“法师过誉也。”二人相视而笑。
清晨,苏辙与苏轼坐在自家的院落里喝着一杯龙井茶。苏辙道:“这龙井茶吃惯了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自是龙团凤饼也比不得的,我近来却是离它不得呢。”苏轼擎着白瓷的茶盏道:“哦?你不是一向偏好饼茶,嫌它味淡么?”苏辙道:“茶粉的口感丰美、华丽,自是博大精深,然而此茶从淡里透出一种清高的韵致,偏让你去探寻、去感觉似的。”苏轼道:“所以古人才说“味无味’。能从无味中品出至味来,又从有味中品出它的无味来,能够放下味道,方可结识味道的本来面目。”苏辙点头道:“是啊,你看这茶汤与茶叶,如同杭州的山水似的,青碧可人。真“心无挂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