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孽海三十年(中)就是拙作《70后之盲流》,有兴趣阅读全本,请留下联系方式,发电子稿。
“吹尽狂沙始到金”——《70后之盲流》印象
何三刀
在同质化语境日益严重的今天,对文学个性的呼唤,尤其新都市写作以及成长记忆等等,对地域性、自然、小市民生存真实、人性本真的呼唤越来越迫切。 因为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从作家足下的土地生发,自然便有他的地域性,所谓一方人文的水土,这是一种地理的文学自觉;同时,也是当下建构国际化视野与中国文学理想,提升国际视野下的本土化写作,乃至中国当代作家如何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的前沿问题,也是文学的母题。
在粤江西籍作家佐王的长篇小说《70后之盲流》,也显示了一种根扎异乡、心生情怀,通过纪实性文本凸显“地方性”对于文学空间的整体建构价值。因为在破碎化、私人化和虚拟化的时代,文学需要通过一种“地方”认知来重新获得其动力,我想这也是佐王以“三穷人生”为切口,以对闽南、广州、重庆、攀枝花等南方的“地域·自然”的重新挖掘发现,来强化对时代文化的认知,重新获得时代和地域文化在今天的意义和价值,也许是切实的途径,也是有效的途径。
其实,佐王所著70后系列小说《70后之骚动》《70后之南方驿站》《跑路》等,叙述了70后在改革开放大潮中的艰难与奋斗,更宏观展示了当代中国人的迷茫、绝望、阵痛以及希望、崛起等普遍心路历程。他的最新力作,正是这部《70后之盲流》。而今天,关于美丽南方的文学表达已经更为丰沛奇崛,也更有其自身的艺术影响力与生命力,尤其这部新作,勇于直面时代的生存困境与精神困境,作品有更强烈的社会批判性,颇具时代担当和人文担当。他以不俗的创作实绩,成长为以贾平凹、路遥、苏童等开创的当代文脉的传承者与创新者,显示了当代文学经历近三十年的蓄势,正在勃发,尤以其野气横生的南方写作屹立于中国文学之林,这是“美丽南方,真实中国”的一棵奇葩。
佐王的创作,看似平实,实则活跃着陡峭的剑走偏锋的特质,一如南方遍地的野生植物,散发出生猛奇异、蓬蓬勃勃的活力。他曾说:自己是南方写作者,因为炎热,容易产生幻觉,想象力异常活跃。是的,亚热带充沛的阳光雨露,北回归线横贯的生机与繁茂,同时,闽南的奇异惠安女风情,珠三角特有的纵横水系,重庆的旷世山城风貌,攀枝花那弥漫着野性和神秘感的香巴拉文化氛围,使得佐王笔下的山水景物和风土人情,时而山林迷莽、野气横生、奇崛苍劲,时而空濛、灵动、丰润豁朗。由此而生多样化的文学表述,尤其凸显了两种文风,即哥特式的陡峭奇崛,与神似巴洛特的圆润朗阔。
直刺天空般的哥特式直面人生,当然充满着犀利诡异与力道十足。在《70后之盲流》一书中,犹以围绕广州火车站拉客的全景式描述为奇。这里被定义为“全中国最乱的地方”,永远充满了攒动的打工潮人头,寄生于广州火车站的各类人等如拉客仔、小偷、抢劫犯、衣食无着的盲流、鸡头、妓女、骗子、卖猪仔的大巴中巴、绝望的失业者、倒火车票的黄牛党、小毒贩、黑帮、无路费的归乡人、挂羊头卖狗肉的部队招待所、打短工的学生妹、南下的捞金客、有文凭有正式工作的下海者、闯大都市的农民工、为升级而考证的学徒、江洋大盗、部队下海的军官、爱读书的穷知识分子等等,他们为了生存,却又被生存所逼迫,这种现实的窘境和心灵的煎熬,使人抓狂,也促使人性产生激剧裂变。佐王坚定执著地关注民间苦难的平民立场,紧密的内在逻辑形成井然密实的结构,棱角分明的主人公构成个性鲜活的人物形象,命运的诡异坎坷赋予小说的狠毒绝望与野气横生,所幸洞晓一切的作者还给字里行间融入机智的幽默与凡间的快乐,使小说里这些野地里生野地里长的草根小民们充满了艺术的张力。他立足乱世的贫瘠,以特立独行的创作对命运发出了不懈的追问,以及用不妥协的绝望来反抗,来张扬现实批判意识,这种坚定的平民立场和决绝的批判精神,也是近30年来中国作家对马尔克斯创作精神的彰显。
真实,是佐王作品的灵魂。他不预设道德制高点,完全而又纯粹地向读者展示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沿海和西部几个城市的原生态构造,用的是白描手法,堪称新时代的《清明上河图》文本,从而使他的文字具有了影像般的记录和传世价值。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70后之盲流》,貌似用传统写法,夹杂了先锋的、荒诞的、魔幻的、黑色幽默的元素,为读者讲述了三段富于江湖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佐王以含泪的笑,更以命运的荒诞层层推进,步步追问,犀利尖锐却又机智幽默,想象力丰富又劲道十足地塑造了三个女主,即来自湖北咸丰的小弟、来自重庆渝北的宁静,和重庆土生土长的城市平民周浔。同时,即使是女配角如安徽大姐,也有非常精彩的戏份。小弟的爱之纯,通过广州站的临别一吻,足以荡气回肠;而宁静的爱之烈,通过她的两度以身相许及未婚先孕、鸿雁传书,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周浔的爱之深,则从她从招工开始,通过学制图、有计划地复印图纸和规划办厂、绝情陷害等情节得到了充分表现。那个安徽大姐对男主的无私关爱,意图勾引和幡然醒悟,却又写出了另类的爱情,令人触摸到佐王对社会时代与人心的深度批判与深切绝望,掩卷之余,有着冷冬寒潮彻骨之感,绝望、虚无不期而至。但无论如何,仍然能唤起读者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与向往。
是的,其实贯穿于文中的是对人性的拷问:在最黑暗、最复杂与最低谷的社会和人生背景下,婚姻有可能成为相互利用的工具,然而真爱的火花,依然能够点燃人生理想的激情。人生有可能沦落到朝不保夕、衣食无着、一文不名,可是善良依然是高尚者的通行证,使苦难的男女相互信任、相互爱慕、相互倾诉。那共享的一个盒饭,同饮的一瓶自来水,送出的三块仅有的资本,在漆黑的夜晚朝常平火车站进发的长达六个小时的步行,对一个弱女子的义务救助,让我们体会到了善良的力量,和洞穿心扉的人性温暖。这是爱的光辉,更是人性的光芒。
文学是人学,文学的本质是表现真善美,在虚无中,仿佛救命稻草,作者让我们脆弱而不绝望,佐王用他的思想资源和生命厚度,从容而豁达地带领我们承受命运的捉弄和现实的冲刷。我想,要既对生命及其际遇充满怜悯,又能对特定的苦难抱有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淡定态度,是需要有多么高深的生命厚度才可能抵达,但世间满地皆是文中王佐这样陷于生存困境的草根,渴望改变命运的精神追求,何其艰难?垂死地篡改只能陷入无边的绝望。有意味的是故事的结尾,被篡改了命运的王佐,尽管宁静为爱情付出了生命,他仍赶去重庆山区祭奠宁静,小弟为爱情销声匿迹,他却发动网友寻找小弟。这是一个很大的悬念:是否还有什么真相或魔掌等在命运的前方?命运充满偶然性和戏剧性,这一切似乎都掌控在结构高手佐王的笔下,可见佐王绝望之深、悲悯之切。我想这也是我读后不能释怀之故吧!
毋庸讳言,该书写的最美的部分,当属描述攀枝花生活的部分。在这里峰回路转,作者出人意料地嫁接了川西南藏区的迷人自然风光,和神秘的香巴拉文化,并不吝浓墨重彩,表现了自古以来川西流行的马帮生活方式、举世瞩目的香格里拉传说和元末蒙古人后裔的生存状态。作者通过荒诞不经的故事情节挖掘文本隐喻意义,众多读者对其凶猛野性的文学劲道称赞有加,也对其略有情绪化的灵魂叙述有所期许。我个人甚为欣赏并偏爱这些针对历史人文和人与自然的性灵文字,既能触摸到作者俯视人间、悲悯万物与灵魂救赎的情怀,还能感受到人物的不妥协精神,以及作者对小说的准确观念,一种撒野后的节制,以及对文学把握的精粹和魔力。从这里,那些绝望的反抗与犀利的劲道,表现得更为舒缓、绵实、壮丽。在他耐心的缓缓叙述中,一个无序的社会渐次打开而又收拢,眼前一个个充满寓意与野草般的小说人物,洋溢着扎根田园市井的野性魅力,随着故事走向了尾声。
我认为,佐王是个辨识度很高的作家。他始终书写那些“屁民们”在生存困境的左冲右突,那些有着对抗性的隐忍的小人物,犹如一株株野生植物,芒棘横生,却生命力蓬勃。他的这篇《70后之盲流》以此书写70年代生人在南方各地的生存、小人物底层的命运挣扎和根深蒂固的国民性,小说作品粗犷质朴,以荒诞的表象,内蕴着一种潜在而犀利的文学力量。何为恶?如何恶?到底因何而恶?读者通过阅读,最终明白文中之“恶”是与众人关联的,是那个时代人身上的愚昧麻木、听命从众看客般的“平庸之恶”,一如美国思想家阿伦特所论。要挑战这种国民性的“平庸之恶”,犹如进入无物之阵。 作者以尖锐的笔触直指时代、权势和世道人心,颇具批判性又内敛而自省。小说芒棘凌厉,充满隐喻和文学劲道,既热辣辣,更沉郁无奈。但虽然是写人生事业的失败者,却处处有生之欢乐与人之尊严,脆弱而不令人绝望,让人充分地领略到困境中的真善美。
所以从这个角度解读,我绝不赞成把《70后之盲流》仅仅归结为“打工文学”,这是对该作的最表面归类,严重失真。
巧合的是,我本人与佐王先生的年纪相仿,经历相似,而且是文友、朋友。他笔下的这几个地方,我同样走过且熟悉,我虽没在广州火车站拉过客,但在那里短暂地当过“盲流”,所以对他这部作品的创作动态,我一直很关注。他的这部新作,我读来感同身受,深受震撼!
非常荣幸的是,佐王先生邀请我为该书作序。在仔细的阅读与欣赏过程中,我老是联想到我学生时代所读过的一本《南行记》,那是四川大学文学教授艾芜先生早期的一部代表作,所描写的是他大约在相当于王佐那个年纪,流浪到云南和缅甸的人生际遇。平穷到一无所有,面对的是三教九流,但他既是苦难生活的参与者,同时也是社会阶层的观察者,以及自我灵魂的救赎者。因此,我总有一种感觉,这部《70后之盲流》,其实就是一部新时代的《南行记》。
诚如文中人张老师所言:“苦难是一种磨练,而经历,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惟其如此,我们这些当初冲出体制束缚、勇闯天涯的人,足堪欣慰了。因为在这个伟大的时代,通过佐王先生的笔,已经记录下了我们不平凡的足迹。
刘禹锡诗云:“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逐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我相信,作者的心血不会白费,一定会有更多的读者,会从不同角度和层次,深切领会作者的苦心和真意的。
【何三刀,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四川作协会员,下海后在广东和福建的化工企业当过高管,并在广东创业。已签约出版四部小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