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七年,我怀孕了,崔恒开心的像个孩子。
「阿禾,这是我的嫡长子,我好欢喜。」
我怀的是他的嫡子不假。
但,不是长子。
因为他在外面早有了一个儿子。
1
「阿禾,这是我刚买的樱桃煎,你快趁热吃。」
崔恒兴冲冲从门外跑过来,樱桃煎被他藏在怀里。
递给我时,还是热气腾腾的。
我身子弱,多年难有身孕。
此次一朝怀孕,身子总是比旁人更难受些,吃喝不下,唯有这樱桃煎每每能多吃些。
崔恒每隔一日,天不亮就去排队,要排上一个多时辰才能买到。
贴身侍女珠儿替我开心。
「夫人总担心真心易变,怕少夫人嫁过来受苦。」
「夫人若能亲眼见到崔少爷七年如一日这般疼爱少夫人,肯定就放心了。」
原来母亲早就说过,真心果然易变。
我吃着樱桃煎,往日里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
但今日吃着总觉得涩口。
崔恒对着手掌哈气,又使劲来回搓了几下。
待手掌温热过后,才小心翼翼的轻抚着我的肚子。
「怎么才三个月?等的我真是着急,孩子这般折腾你,阿禾你辛苦了。」
「阿禾,我要做父亲了,我们有孩子了,跟做梦一样。」
「阿禾,这是我的嫡长子,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
崔恒对着我的肚子碎碎念,又试着弯腰,将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
「阿禾,你说他什么时候才会动啊?到时候是不是就更折腾你了?」
我并不答话,只低头吃着樱桃煎。
嘴上吃着酸涩,不由得带的我的心中也开始酸涩。
我怀的确实是他的嫡子不假。
但不是长子。
2
我与崔恒确实并不相配。
我只是商贾之女,仅一个「崔」姓,便不是我能高攀的。
更何况他是崔氏嫡长子,即便是郡主、县主也是能娶的。
昔日他在我家的一个酒楼与朋友宴饮。
他的朋友喝醉,与邻桌的一位王公贵族起了争执。
两方都是贵族子弟,论起权势来谁也不输谁,一时之间便闹大了起来。
当时父亲外出与人谈生意,酒楼里只剩下我一人。
我便出面化解了此事。
他说:「我所见女子向来总是娇弱,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行事不惧威严,从容有方。」
他哪里知道,若我真不惧威严,早就把这两拨闹事的人打包扔出去了。
在我家的酒楼吵架,影响我赚钱。
事后他常常登门,与我谈天说地。
说的最多的便是,「阿禾与其他女子不同,从不娇弱,我甚是喜欢。」
他世家出身,自幼行事浪荡,即便与我多有往来,他的家人也以为我会与其他女子一样,过眼云烟。
况且我是商贾之女,与他并不相配。
但没想到他回到族中,想尽办法让崔氏向我提亲。
甚至不惜与家人大闹一场。
当儿子与母亲不是一条心时,儿子便顾不得母亲所想了,只为自己心中所求。
他母亲实在拗不过他,只能登门提亲。
商贾之女能嫁给世家嫡长子为正室,真是天大的福气。
父亲为了我,给我添了三船五车的嫁妆。
更是严令我出嫁之后,不得再经商,以免污了崔氏门楣。
即便我有经商的天赋,自幼跟随父亲打理家中商铺,早已独当一面。
我知道,为了他,我不能了。
3
「阿禾,我明日要随爹爹去处理族中事务,就不在家中了。你万事当心,不要外出走动。」
我拿着樱桃煎的手一顿,声音喑哑。
「可以不去吗?」
崔恒宠溺的揉着我的头发。
「待你诞下我的嫡长子,父亲便要将崔氏族长之位传给我了,我现在已经在接手族中庶务。」
「阿禾,不要耍性子,待我明日回来给你带城北的核桃酥。」
他的话里满是温柔,但却由不得我拒绝。
「好,明日早些回家。」
他得了我的应允,便回到房中处理族中庶务。
崔恒自己都没发现,他离开的步伐变的轻快了许多。
在无人之处,我拿出怀中的小纸条。
「崔恒之子崔时晏,家住城北林记核桃酥旁。十月初三,四岁生辰。」
崔时晏。
应时而生,海晏河清,真是个好名字。
十月初三,明日……
四岁生辰吗?
想到此处,我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不知是孕中不适,还是被恶心到了。
4
次日,崔恒早早的出门了,而我套了马车跟在后面。
珠儿很是不解,但并未多问。
崔恒并未驱车前往城北,而是跑到城南的一处酒楼。
我心中虽有疑虑,但却心安了些。
或许此事是有人假传消息。
店小二老远就看见崔恒。
「崔少爷,昨日您定好的酒菜已经做好了,只等您来拿呢!」
崔恒点点头,「快些拿过来。」
在等待的时候,店小二奉承着崔恒。
「近日您时常订菜,看来少夫人孕时胃口很不错。不像我家的婆娘,怀孕时什么都吃不下。」
「想来少夫人定能为崔家诞下一个大胖小子哩!」
崔恒并不答话,只笑着点头。
我竟不知,原来在我怀孕时,时常吃这家的酒菜。
崔恒的马车最终还是驶向了城北林记核桃酥旁,我的心也一点点跌入谷底。
还未等崔恒敲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开门跑了出来。
「爹爹!晏儿总算着您到了,我还担心您不来了呢!」
他个子不高,紧紧的抱着崔恒的大腿。
「晏儿生辰,我这个当爹爹的自然是要来的。」
一个身着藕粉色衣裙的女子也走出房门,顺手接过崔恒的食盒。
「晏儿别闹,快让你爹爹进屋。」
崔恒弯腰单手将小娃娃抱起,牵着女子的手,大步踏进了房屋。
一家三口,好生幸福。
5
珠儿看到这个场面,气的直跳脚。
若不是我拉着她,怕是她要冲上去打人了。
珠儿双眼红彤彤的。
「少夫人,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少爷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您!他欺骗了您!」
「我要拉着那个贱人和野种去找崔老爷!让他打死这贱人!」
不生气吗?
我也不知为何不生气,但指甲却不知何时已经嵌入到手掌心。
突然间我四肢无力,头脑发晕,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耳边只剩下珠儿的声音,「少夫人!少夫人!」
睡梦里,我又见到了年少时的他。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神色俊逸。
在他不断的追求下,我也抵挡不住他的攻势。
他的誓言,言犹在耳。
「阿禾性格坚韧,与我所见女子皆不相同。」
「我定然要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阿禾面前。」
「阿禾你是自由的,同我成婚后,你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我喜欢看到那样的你。」
「阿禾,我此生只你一人,不会再纳妾迎小。」
其实我知道世家大族的嫡子,为着宗族开枝散叶,也定然不能只娶一人。
我从未提「只我一人」的要求,这是他承诺的。
是他自己要承诺给我的!
好像他承诺了,他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受世人赞赏。
得一个虚名,演绎了自己的一出戏罢了。
而他的承诺,有几分是真真为了我呢?
6
马车还未到家门,我便醒了过来。
珠儿见我醒来,才敢放心大哭,「少夫人,你吓死我了!」
我稳了稳心神,嘱咐她。
「今日之事,不可告诉任何人。」
待崔恒回家时,已经天色将晚。
「为何这么晚回来?」我故意问道。
他回答自如,「有一个旁支的账目,所记实在不清晰,我整整忙了一天,才将账目理顺。」
他说的条理清晰,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倒是真的会信他。
他拿出怀中的核桃酥。
「阿禾,还是热乎的,你尝尝。」
我看着核桃酥,胃中又是一阵翻滚。
在怀孕之前,他就时常给我带这个回家。
所以,他是每次见完那对儿母子,顺带在隔壁买了些带回来吗?
那我吃过多少次,他便是去过多少次!
胃中翻滚加剧,我疼的晕了过去。
崔恒脸色大变,慌张地叫着大夫。
「阿禾,阿禾你怎么了!」
我晕了三日,他不吃不喝在我床边守了三日。
他眼下乌青,拉着我的手,哭着说道:
「阿禾,你若是实在难受,咱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吧。」
「我纵使一生无子,也不想见你这般辛苦。」
不过是一生与我无子吧,反正你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我虚弱的拍拍他的手,「无妨的。」
「不过,若你和其他人有孩子,我也会认作嫡子善待他。」
崔恒义正言辞。
「我此生只会和你有孩子!你若不生,我们二人相伴到老也是好的。」
崔恒,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7
虽然我体弱,怀孕时有些不舒服是应该的。
但如此频繁的晕倒和脱力,倒是不正常。
自这个月起,我更是时常神志不清。
我不许珠儿声张,只让她修书回家,在她的家书中夹着我的一份家书。
让父亲寻个名医给我诊治。
父亲自幼疼爱我,收信后不久,便安排人进京。
我在城外的一座庄子见了大夫。
「少夫人,你这不是怀孕不适的症状,而是中了慢性毒药。」
「这毒药顺着血液浸入胎儿……这胎儿即便产下,也是死胎,连带母体也会有所损伤,临盆之时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我身体发凉,指尖轻颤。
是谁给我下的毒?!
「您还不能情绪太过激烈,不然会加剧毒药的发作。」
给我送信之人只怕是算准了,我会因此事过度忧伤。
真是个连环计。
只怕送信之人,便是下毒之人!
「此毒,可有解?」
「夫人身上的毒,非一日之功,怕是有三四年了。但好在下毒之人甚是小心,每次剂量并不大。」
「若将胎儿拿掉,再吃下解药,将养数月,便能治好了。」
「只是……只是少夫人怕是再也无法生育。」
我低头轻抚着已经稍稍隆起的肚子。
「最迟可什么时候将胎儿拿掉?」
「最迟再有两个月,一定要将胎儿拿掉,开始吃药治疗。」
「好,那请大夫先在此处多住两个月。」
8
我回到家中,神情恍惚。
崔母见到我,连忙将我扶到桌边。
她原是不喜欢我的,只是无奈崔恒爱我如命。
为了儿子,她只能与我同住一个屋檐。
起初两年,我们虽少有交流,但也并无争吵。
只有一次,我成婚三年无所出。
她与崔恒说:
「崔家乃世家大族,正室三年无所出,便可开始考虑换一个正室了。」
但崔恒立马答道:「若我不姓崔,那我便无家族繁衍的重担了。」
一句话吓的崔母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但自那以后,崔母时常关心我的身体,给我送各种补药。
家里倒是和谐了许多。
「这补药,你别忘了喝。」
说罢,她将一碗黑黢黢的药端到我的面前。
9
因为我突然晕倒,吓的崔恒连续半个月不敢离开我半步。
「自我怀孕以来,母亲给我送的补药越发勤了,但喝着身体总是不舒服,不知母亲的药是否有问题?」我试探性的问。
崔恒听我疑心他母亲,不由得生气。
「阿禾,母亲给你送补药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是我的母亲,怎么会害我的孩子?」
我继续,「兴许,她不喜欢我,反而希望你与其他人有孩子呢?」
或是被我说中他心底里的事情,崔恒恼羞成怒。
「我母亲是书香门第,世家大族出身,不是你们这种商贾之人,你能别用商人的心思揣测她吗?」
我脸色一白。
原来他心底里,也是瞧不起我的。
崔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男人的自尊让他无法低头。
「自你嫁过来,我母亲已是处处忍让。她那样身份尊贵的一个人,为了你做到这个地步,你就不能懂事些吗?」
当儿子与母亲不是一条心时,儿子就顾不得母亲所想。
但当儿子得到了想要的,母亲因为儿子的做法而感到难过时,儿子便会开始心疼母亲,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旁人身上。
好像一切都是为了你,反而他受尽委屈。
「揣测?」我自嘲的笑着。
「那沈若兰与崔时晏也是我揣测出来的吗?」
崔恒双眼瞪大,不敢置信他听到了什么。
他脸上各种表情开始变换,我只觉得好笑。
崔恒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我……阿禾,你听我解释!」
我端坐着身子,嘲弄的看着他。
10
崔恒想抱我,他怕我走了,但我一把推开了他。
他拦在门前,慌张的跟我解释。
「阿禾,你听我解释。」
「那时你和母亲相处的并不融洽,父亲、母亲也总是要我休妻,我心中烦闷,在舅舅家中喝了许多的酒。」
「然后,我不知为何就走到了若兰的房间,与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若兰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也并未要求名分,我们二人本想将此事掩盖过去。」
「但谁知她竟有了,她一个人躲躲藏藏几个月,不敢同任何人讲起,当我知道时,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孩子打不掉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将她和孩子养在城北。」
「阿禾,我心中真的只有你一人!」
「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凝视着在我面前努力解释,努力挽留的人。
他曾那样爱我,真诚而又热烈。
他为了我,不顾门楣,与所有人为敌。
他为了我愿舍弃崔姓,舍弃荣华富贵。
那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即便是一时之误,让那女子有了身孕。
那这四年的时常探望又是什么?
他为何能那样自然的牵起那女子的手。
自然的就像回家一样。
不是的,他变了。
或多或少,他心里都有那女子和孩子的身影。
可他还是执着的要撑起他痴情的谎言
倔强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的落下。
我总认为他的真心不假。
但却忘了母亲所说——真心不假,但真心易变。
我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的孩子,你不要怪娘。
我的眼神一闪而过的狠厉,很快被我掩盖下去。
「让他们母子过来,我见一下吧。」
崔恒,既然你与别人有了长子。
那我便让你永远记住我的这个孩子。
11
林若兰牵着崔时晏站在我的面前。
她还是穿着那件藕粉色衣裙,面容清秀,即便生过孩子,也还是如少女一般的模样。
怪不得即便我有了身孕,崔恒也时常去探望她。
她战战兢兢地的站在我的面前,不敢抬头直视我。
她与我完全不同,是崔恒口中时常提起,他不喜欢的那种娇滴滴的模样。
我想起父亲有次同我说起。
「阿禾,你不要太要强了。」
「我跟你说,无论男人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他们心底里都还是喜欢温柔的女子。」
就像林若兰一样。
书香门第出身,甘心为了崔恒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独自一人抚养孩子。
从不争吵,不要名分。
「少夫人,一切都是若兰的错,你不要怪恒郎。名分什么的我都不在乎,时晏也断然不会阻了你孩子的路。」
崔时晏长粉雕玉琢,确实可爱,言行举止也甚是有礼。
崔父、崔母想要孙子多年了,现下看到了长孙也是喜不自胜。
林若兰的话让崔父、崔母都面露不悦
崔母冷哼,「恒儿是我崔氏嫡长子,将来的族长,就算是纳妾也是应当的。商贾之女就是善妒,目光狭隘。」
「难不成还真要我儿守你一辈子不成?」
崔恒在一旁看我脸色,不敢说话。
瞧啊,这一家人同仇敌忾。
我倒像是个恶人了。
若此刻我不在,那这里定然是一番阖家欢乐的场面了。
我忍着恶心将林若兰扶起。
「你这话说的倒有差,你为崔氏开枝散叶,何错之有。」
林若兰诧异的看着我,但很快又换回娇滴滴的模样。
我不理她,只继续说道:
「三日后是个好日子,那时迎你入门为贵妾,你看如何?」
「时晏这几年过的委屈了,也抬一抬他的身份。将他记在我的名下,他也就是崔氏的嫡长孙了。」
崔母难得面色变得缓和,「算你知道轻重!」
崔恒更是惊讶的看着我,不敢相信我说了什么。
「阿禾,你!」
继而目光转为感动,「阿禾,你受委屈了。」
确实委屈,我实在恶心的装不下去了。
扭头走出正堂。
12
林若兰进门之后,我们倒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然后,崔府就开始鸡飞狗跳了。
起初因「我」克扣林若兰的吃食,被崔恒「不小心」看见,林若兰说:「我能进崔府,已是少夫人开恩,每日少些吃食,不打紧的。」
而后,「我」克扣崔时晏炭火,引的他感染风寒。
崔时晏「不小心」当着崔恒的面咳嗽出来,「父亲不要生气,许是我不听话,母亲罚我呢。」
崔恒忍无可忍,前来与我说理。
「阿禾,你行事向来有轻重,若兰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子,你何苦与她计较。」
「况且时晏那孩子说到底是我的骨肉,也是要唤你一声母亲的。」
「你就放过他们母子吧。」
我神色淡然,与从前一样,「我没做过。」
13
我原本是不想动崔时晏的。
总觉得大人的错,祸不及孩子。
但我不曾想这崔时晏,也不是他装的那样天真可爱。
一日我在院内赏雪,崔时晏远远的指挥着一条狗,径直的冲向我的肚子。
幸而珠儿为我挡下了恶犬,但也被咬伤。
崔时晏年仅四岁,竟毫不悔过。
「商贾之女生的孩子,怎可与我做兄弟?!」
他看向我的神色满是鄙夷,「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便够了。」
事后崔恒怒气冲冲到我的房中,「阿禾,时晏才四岁,你为何要他冬日里罚跪。」
「他纵恶犬要伤我,幸而珠儿挡住。」我试图辩解。
「时晏自小便被我教养大,言行举止也如世家大族子弟,断然是不会做纵狗伤人这种事情。况且他才四岁,能懂什么?」
我沉默不语,懒得再搭理他。
但我的沉默,似是挑衅了崔恒。
他满眼失望、痛心的看着我。
「阿禾,你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善妒,心眼狭窄不能容人!」
「我与你说过多次,莫要将商贾之人的小肚鸡肠带到我崔府。」
而后,他厉声说道:「阿禾,母亲说的没错,看来这几年是我太过骄纵你了,把你纵的无法无天!」
「这崔家,还是我说的算的!阿禾,你的管家之权先交到若兰手中吧,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反思自己。」
「等你什么时候反思好了,再来找我认错。」
说罢他抱着「跪晕」过去的崔时晏大步踏出房门。
走到门口,许是觉得自己先前话重了。
又缓了缓声音,语重心长的说道:
「阿禾,你是我崔府的少夫人,将来的族长夫人,让你改掉这商贾之气都是为你好。」
崔恒走后,珠儿气的眼眶通红,哭着说道:
「少夫人,少爷怎么能这样对你?!」
「想当初他来咱们家提亲时,可是发过誓,绝不会让夫人受半点委屈!」
发誓?
浓情蜜意时,誓山盟海誓是两人感情的见证。
但感情淡薄时,曾经的誓言,若你再提起。
就是不懂事了。
14
经崔恒训过之后,我一改往日旧习。
开始频繁关心林若兰母子生活起居。
崔恒对我的改变很是满意。
「阿禾,这才是正房娘子应当的模样,你莫要怪我之前凶了你。」
我低头喝茶,并不答话。
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15
我走到崔时晏房中,看他习字,余光撇见了他桌边的玉佩。
门外脚步声响起。
我疑惑的拿起桌上的玉佩,「这玉佩不是我的吗?你从哪里来的?」
我将玉佩握的紧,他看不清晰,只当还是他的那个。
他褪去平日里装的娇憨可爱,用一股鄙夷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我娘给我的玉佩,你一个商贾之女,可别看到什么都像是你的。」
说罢他便伸手过来抢,而我偏不放手。
我到底是个大人,崔时晏力道不如我。
抢夺之间他险些摔倒。
此时,一个人影匆忙赶来将我推开,扶起崔时晏。
其实崔恒并未用多大的力。
可我仍旧借力连连后退,猛地将肚子径直的撞到桌角,而后跌倒在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提前喝了药。
但肚子传来的剧痛还是让我忍不住的哭喊起来。
「啊!我的肚子!我的孩子!好痛!」
崔恒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让下人找府中的大夫。
崔时晏更是愣在原地,慌张的将手中的玉佩拿出来跟崔恒解释。
「父亲,这是小娘给我的玉佩……」
当他看清手中的玉佩时,吓的直接甩在地上,「怎么会是这个!这不是我的!」
当然不是他的。
我让珠儿特意将我与崔恒定情的玉佩和他原有的掉包。
崔时晏惊慌的想和崔恒解释,「父亲,不是这样的,父亲!」
崔恒看着地上被崔时晏摔碎的玉佩,眼神冷的吓人。
他不再言语,立马将我抱回房中。
身后传来崔时晏的尖叫声,「血!地上好多血!」
崔恒,我就是要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你这双手上的血,永远洗不干净。
我要你今生今世,日日夜夜悔恨!
16
当我醒来时,崔恒趴在我的床边。
「阿禾,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他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
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但戏还得演下去。
我崩溃大哭,哭的梨花带雨。
「我不信,你去请府外的大夫给我看诊。」
崔恒拗不过我,只能派人去请。
一旁的崔母脸色变幻起来,但无人发现。
大夫为我诊脉后犹犹豫豫。
崔恒只当他是不敢说我孩子没了。
收起情绪,平静的说道:「大夫,你就实话实说吧。」
见崔家少爷如此豁达,大夫倒是有了胆气。
「少夫人孩子确实没了。」
「但要紧的不是这个。」
大夫的话,让崔恒皱起眉头。
「少夫人身中慢性毒药,若无此次意外,待成产之时也会是一尸两命。」
「而且……此次少夫人落了胎,因毒素入体,今后恐怕再也无法生育。」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在我之前的铺垫下,崔恒很快便想起崔母给我的补药。
他脸色涨红,手握双拳不停颤抖,声音嘶哑的质问着崔母。
「母亲,何至于此!」
我的戏份已经演完,无事的躺在床上听着他们母子的对话。
是啊,何至于此。
崔母一开始心虚,后又强撑着自己直视儿子的目光。
「何至于此?」
「你让一个商贾之女进我崔府,已是让崔府的颜面扫地了,还多次为了她顶撞我。」
「我偷偷给她吃了七年的避子药,没想到她竟还是怀上了。」
「我崔府的血脉,绝可不能让商贾这样低劣的血液玷污!」
「儿啊,凭你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你就非要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子吗?」
崔母将遮羞布撕开,真相赤裸裸、血淋淋甩到崔恒脸上。
他崩溃、愤怒、发疯、大叫,都无济于事。
因为无论崔母做了什么,她永远都是崔恒的母亲。
血脉相连。
17
我落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父母的耳中,他们连夜赶来。
母亲抱着我大哭,阿弟也在一旁抹眼泪。
「我的儿,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轻声道:「母亲,我要和离。」
崔恒跪在我的床边,哭着说道:
「阿禾,你说什么呢?即便没有孩子,我们也要做一辈子的夫妻。」
有父母在,我不想再装了。
我别过头,多瞧他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父亲见我的憔悴的模样,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挺起脊梁,厉声痛斥:
「你们崔氏既瞧不起我们商贾人家,那我们两家就此和离,不再相见!」
崔恒发了疯似的,跪着爬到我父亲脚边。
「岳父,以前是我们崔家不对。」
「我发誓,今后不会再让阿禾受半点委屈。」
父亲面若寒霜,嫌恶的低头看着崔恒,「这句话,你在求娶我们家阿禾时,已经说过了。」
「但你没有做到。」
若目光能杀人,父亲怕是已经杀了崔恒百遍。
随后父亲转头面相崔父、崔母。
「你崔家先是不顾世家名声,偷养外室。」
「而后宠妾灭妻,为了庶子,谋害嫡妻腹中孩子。」
「我虽是商贾人家,但凭着这么多年经商结交的人脉,拼着这一条命,也能将一纸状子递到御前。」
「哪怕你们是崔氏一族,陛下断然没有纵容之理!」
崔父、崔母此时也开始心虚,立马吩咐下人写和离书。
「不行!我与阿禾不能分开!」
崔恒见求我父无望,又跪到我的床前,不断哀求我。
他身为崔氏嫡长子,行事素来风度翩翩。
从未这样发狂,浑身颤抖,跪着求我不要离开。
恍惚间想起昔年在酒楼里的他,一袭蓝衣,一把纸扇。
「阿禾性格坚韧,与我所见女子皆不相同。」
转念又想起他护着林若兰的模样。
「阿禾,你行事向来有轻重,若兰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子,你何苦与她计较。」
我看着这张抚摸过无数次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回他。
「崔恒,你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和离吧。」
我的话仿佛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虚弱无力的摊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
「我没有杀死自己的孩子,我没有……」
18
阿弟收起签完字的和离书。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件狐皮大衣,一脚将床边的崔恒踹开。
把我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打横将我抱起身。
崔恒反应过来哀求着,「至少,让阿禾修养好了再走。她才小产不久,后面还要解毒……」
阿弟抱着我,顿住脚步。
上下打量着崔府和崔府的人,有暗自欣喜的崔父崔母,有缩在一旁的林若兰母子。
「这崔府乌烟瘴气,四处都是妖魔鬼怪,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说罢,抱着我大步踏出房门。
19
回家后,父亲安慰我。
「做我的女儿,成婚生子都是不是大事,我只希望你开心。」
「从此之后你便跟着我经商吧,家里的产业日后都是你的。」
这是离经叛道的说法。
我迟疑的看着阿弟,他才应该是家产的继承人。
阿弟倔强的仰起头。
「我是定然要考取功名的,才没有心力打理家中铺子。」
随后又恶狠狠道:「哼,我倒要让那崔氏看看,我商贾之流的血脉,也能登高望远!」
阿弟倒也不是在说大话,他自小聪颖,喜读诗书。
十二岁便成了秀才,这几年更是越发长进了。
20
三年后。
我本就有经商的天赋,只是为了崔恒,我才深居于家中,做一个「有教养」的女子。
现在,我的人生只为自己而活。
三年里,在父亲的教养下,我将家里的产业扩大了整整一倍。
父亲也逐渐放权,家中大小事务皆由我负责。
便是京中也有不少我家的酒楼。
已经很久没人叫我阿禾,他们都叫我禾老板。
阿弟不负众望,被皇上钦点探花。
阿弟回家说,他被钦点探花时,崔恒父子正在场。
他当场直言,「谢陛下钦点,看来我等商贾之家的血脉,也是能登考场,中探花的。」
他在家中兴高采烈的描绘着崔恒父子的脸色。
21
我经商三年,朋友遍布天下。
也有不少崔恒的消息传入我的耳中。
自我走后,崔恒伤心欲绝,在家发疯。
说是离了我,他要绝食自尽,不想再活。
崔母心疼的要命,林若兰也每每劝诫。
但不出十日,崔恒便饿晕倒了。
许是临近死亡,他醒了之后倒开始老老实实吃饭,决口不提饿死自己这个念头。
转而他又搜罗天下好物,不要钱似的往我家送。
一日一封悔过书。
我全部都原封不动退回。
再后他又要登门致歉,我直接随父亲外出谈生意,让他扑了个空。
一来二去的,他也折腾不动了,整日窝在家中。
但奈何家里也不让他休息。
我走后一年,便有一男子登门,说要将自己的儿子带回家。
崔恒细细查问才知,崔时晏是这个穷书生的儿子。
林若兰当时与穷书生偷情有孕,不敢告知父母,又恐穷书生无力抚养孩子。
故而给孩子找了个有钱的爹,且根本没有与穷书生断联系。
但我与崔恒和离后,崔母极度宠爱崔时晏。
穷书生担心自己儿子真没了,于是登门要求崔氏还子。
崔恒才恍然大明白,他这几年竟是养了别人一家三口。
气的当场吐血。
崔母痛哭,扭打着林若兰。
「都怪你这贱人,害的我的嫡长孙胎死腹中,害的我儿断子绝孙啊!」
崔恒气不过,与穷书生扭打起来,竟不小心失手将他打死。
崔父使了不少银子和人脉才将崔恒从牢狱中拉出。
这时,一直不甘屈于人下的崔家二房趁机将崔恒之事告到崔氏族老面前。
崔父被崔氏一族革除族长之位。
崔母又急又气,怒急攻心,晕了过去。
缠绵病榻半年有余。
22
阿弟得了探花,那便是要在京城为官的。
我们举家迁居京城。
出发前母亲犹犹豫豫,有话不敢讲,怕引的我忧思泛起。
我释怀一笑,「母亲,若总回望过去,是走不长远的。」
「往事随风,不应让昨日的寒风,困住往后的一生。」
23
说来晦气。
刚搬来的第一天我便碰到崔恒。
他步履佝偻,面容憔悴。
见到我时,浑浊的眼睛里才又亮了起来。
「阿禾,你是来寻我的吗?」
我被崔恒气笑了,他还真是有脸。
「阿弟高中探花,我们举家迁入京城,并不是来寻崔公子的。」
「还有,望崔公子莫要再唤我阿禾,叫我一声禾老板吧。」
说罢,我懒得搭理他,转身与珠儿继续游逛。
崔恒再也没有少年意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
「阿禾,我真的不是故意杀死我们的孩子的。」
「我真的没有。」
24
才不过三年,京城倒是变了许多。
我与珠儿边吃边逛。
逛到城南的那座酒楼,我站在门前注视良久。
「「「」
扶着我便要往其他地方走。
「珠儿,这家酒楼确实不错。」
「把掌柜的叫出来,盘下它!」
我们一路吃吃逛逛。
「樱桃煎还是这么好吃,盘下它!」
「唔,这林记核桃酥还是这个味道,也很不错。」
「盘了!」
「好嘞!禾老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