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位于中印缅三国交界处，是一片无人涉足的原始森林，号称“绿色魔窟”。但远征军实在走投无路，敌人逼得又紧，他们一头钻进了森林。

三万多人的队伍，只走出来三千。

走过野人山，是远征军绕路回国的唯一方法。当远征军决定进入时，一旁的缅甸向导却不愿意了，称这个山没人能走出去。

早些年，当地缅甸人做生意，从此通过是最近的方法，但只要进了山的，通通一去不复返。后来人们宁愿绕远路，也再不敢靠近野人山。

远征军资料图片

缅甸向导退出后，开始还是一整个大部队一起向前，身体强健地搀扶着老弱伤残的。

而不久遇上雨季，丛林里泥泞吃人，加之粮草不足，所有人翻山的信心都减弱了一半。

森林里什么地图都不管用，部队刚进野人山时，连走了三天三夜，却总是像围着一个地方转圈圈。

一条湍急的大河出现在远征军面前，伤兵残兵说是让主力部队先过，却在所有主力渡河之后，拿出了仅剩的一点油和火，集体自焚。

再后来，队伍被无限拉长，每每有撑不住的人说：“你们先走，我过两天就赶上。”而这两天，往往就是一辈子。

刘桂英，活着走出野人山的唯一女兵。

她回忆起那段过往：

开始是跟着大部队走，大部队会在沿路用芭蕉叶搭棚子休息，后来每遇到一个棚子，里面都有两三具尸骨，一路便沿着尸骨走了。

1941年，当抗日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日军偷袭珍珠港后，随即将目标对往缅甸。只要占领缅甸，切断滇缅公路，国际援华物资就无路进入中国。

为保卫唯一的物资通道，我国抽调了十万兵力，赴缅同英美共同作战。

此时的刘桂英22岁，所在的第5军新22师正是远征军副司令杜聿明的直属部队，也是第一批前往缅甸作战的军队。

年轻时的刘桂英

此时的刘桂英，满腔热血与愤恨，哪能意识到上战场没有无尽的生，只有无数的死。

刚抵达同古不久，远征军就与日军进行了交战，双方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头顶还不时有日军的轰炸机呼啸而过。

刘桂英和其他医护紧跟着前线，前面的士兵往前挪一点，她们就向前走一点，前线经常用担架抬下士兵。

刘桂英她们便就地包扎，再运回后方。

轰隆隆的炮火中，她们眼里只有救人、救更多的人，谁也没时间害怕。

两场战役过后，双方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而英军却失去斗志临时撤退。导致远征军被日军团团围住，又没有援军，只剩两条路，要么突围，要么撤退！

在缺粮少弹的情形下，为保存实力，杜聿明只得带领大家先撤退，过程中再等待救援。

然而滇缅公已被全面封锁，要想撤退，只有背后的丛林没有敌军。战士们误认为：只要进了山，就能很快脱离敌人的围堵。

或许是天真，或许这是他们唯一的生的希望，三万远征军咬紧牙关，向着希望，浩浩荡荡进入了雨林。

这一片原始森林足足上千平方公里，大片的树叶密密麻麻地遮住天空，一点空隙不留。热带雨林植被，毒蛇和野兽常常出没其中。

这片区域被当地人称为“魔鬼居住的地方”。

山里本没有路，远征军便排成了两人一排的长队，身体状况好的在前面开路，作为卫生兵的刘桂英和同事们一起在队伍中后方照顾伤兵。

刚进野人山没几天，远征军便如愿摆脱了日军的追堵。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山里的情况更加复杂，正值雨季，远征军每走一步都冒着被吞噬的风险。

路况也十分艰难，虽然跟着队伍走，但连着走了两三天，发现好像又绕回了原点。

粮食不多，药物也用完了，山里的毒虫却变得更加猖狂。

走在队尾的许多战友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刚靠在树上没休息多久，毒蚁就密密麻麻顺着人的四肢往上爬，啃噬人的皮肤，疼痒难耐。

除了泥沼，雨季带来的另一个可怕之处就是防不胜防的蚂蟥，它们藏在沼泽里，一旦接触到皮肤，便瞬间吸附上去。

士兵们都忙着赶路，当休息时发现身上的蚂蟥，它们早已吸满了血，变得比手指还粗。

幸亏护士长何珊发明了火疗法，战士们才少受了些皮肉之苦。

暗无天日的丛林里，疲惫感早已蔓延至全军，放弃的念头往往会在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占据他的脑子。

行进至半个多月，突然一条山洪形成的湍急河流赫然出现在远征军面前，队头稍微精壮些的士兵率先淌到对面，绑好绳子，让后面的士兵一个一个拉着绳子过。

快要轮到刘桂英她们时，一起走的伤兵突然止步不前，示意要歇一会，让卫生兵先过河，不用管他们了。

他们伤得太严重了，嘴唇早已没了血色，只剩下一副躯壳。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再劝也毫无意义，刘桂英和同伴给他们留了些口粮。

望向对岸陡峭的崖壁，河水仍在哗哗地冲击着巨石，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但已经走了这么久，说不定再坚持两天就能回家了，渺茫的希望是刘桂英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万把人的队伍，接连走了十天半个月，才前进了十里路左右，照这样的速度，恐怕还没上山，士兵就要损失大半。

粮草消耗殆尽，士兵只能到处找野果子吃，其中芭蕉根是最好的充饥食粮，无色无味，最重要的是无毒。

前面的人将芭蕉搜寻完毕，队伍后面的人就没得吃，吃那些不熟悉的野果是要用生命去实验的。

一次，刘桂英看到一个小兵实在饿得不行，摘了很多绿果子，核桃大小，但它绝对不是核桃。

湍流之下是生与死的抉择

小兵咬了一口，发现没事，味道虽然有点苦涩，但好歹可以填饱肚子。便疯狂塞进嘴里，其他士兵看这个果子无毒，也跟着吃了起来。

不料饱腹完才过了一个多时辰，那个带头吃绿果子的小兵就腹泻不止，还发起了高烧，一下子变得虚弱异常，其他跟着吃了果子的士兵也开始拉肚子。

护士长何珊见此，怀疑是中毒了，但总体症状不重，包里的药物也早已用完，只能靠士兵们自己扛。

这若是放在平时，就算不用药，让战友们躺两天，用面饼子泡点汤喝了，基本上症状就能好。

但在雨林，要什么没什么，还必须一刻不停地翻山越岭，停下来的不是脚步，而是生命啊。

杜军长见此，实在无可奈何，最后决定下令杀了一百多匹驮运物资的战马，让战士们饱餐了一顿。

再往下，真就一点办法没有了，皮带煮着吃了，鞋煮着吃了，连马鞍都成了肚中物。

五个女兵团结一心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出去！”

身强力壮的士兵开始加紧步伐往前走，队伍从此散了。连野战医院也没能逃脱这个命运，院长和护士长交代了一番后，带着几名士兵直往前走。

至此，刘桂英所在的队伍只剩下何珊、王萍、笑风和孙月霞。

护士长何珊23岁，大家的姐姐，人长得好看，性格温柔，品性也好。

眼见其他士兵都跑到队伍前面，刘桂英和四个姊妹下定决心要互帮互助，她不信凭她们几个就不能走出去。

五人正休息完准备出发，只听得后方隐约有人呼喊：“桂英，桂英，你们等等我啊。”

声音越来越近，一转头，是钱小鬼和许还山，钱小鬼因年纪小，大家都叫他小鬼，也从来没打听过他的真名。

而许还山只是和刘桂英对望着，望着望着，刘桂英的眼泪便流到嘴角，两年未见，许还山胡子很长，衣服破烂，活像个野人。

刘桂英心想，或许他看到我消瘦、面颊饥黄的样子，也会觉得陌生吧。

钱小鬼和其他四人都很自觉，给他俩留出了独处空间。

刘桂英和许还山是在野战医院认识的，当时部队不给谈恋爱，两人只能暗生情愫。临行前，刘桂英收到一张小纸条：

“要去缅甸打仗了，做好思想准备。”

此后两年，二人从未相见，那张小纸条一直被刘桂英装在口袋里，纸已经被捏软了。

二人四目相对，唯有泪千行，可这时来不及相互倾诉情思，只有走出这野人山，才能看得见未来。

七人重又踏上归途，口粮虽然只剩下野草和树皮，但几人相互搀扶着，希望重又燃了起来。

月霞是几人中胆子最小的一个，经常被鬼故事吓掉魂，连上厕所都要人陪着一起去。

一天雨刚停，月霞走着走着突然大叫一声，她的小腿陷入一摊烂泥，蛆虫顺着布满她的腿，不，这应该是战友的尸体。

刘桂英忙着安抚月霞，清理掉蛆虫后，他们才发现，“希望”在昏暗漆黑的雨林里，战友堆起的尸骨旁不值一提。

尸横遍野

走了没多久，刘桂英几人钻进凹凸的树丛里方便，男兵则去寻找食物了，只剩笑风一人守在树丛外。

没过两三分钟，刘桂英听到外面的呼救声，赶紧提起裤子，看见笑风被一只黑狼扑倒在地，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闻讯赶到的许还山立马对着狼放了两枪，打中了狼的后腿，恶狼叼着笑风原地转了两圈，拖不动了才松口，用前腿扑腾着慌忙逃走。

一行人赶紧上前查看，笑风被咬破了颈动脉，血流不止，许还山撕下衣服却也堵不住喷涌的血柱。

第一次看到同伴惨死，压抑的气氛顿时蔓延开来。几人都不再说话，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只想快些逃出这“绿色魔窟”。

自从那天月霞受到惊吓，她的情况便一直有些不对劲。直到护士长何珊上手一摸，才发现月霞发着高烧。

几人立即找了一个没什么尸骨的棚子，将月霞安顿到那里，自己也歇一歇。可点了半天都是些发潮的树枝，也生不了火。

眼见火柴还剩两只，刘桂英摸遍了口袋，拿出那张揉得发软的小纸条，借了火，这才点燃。

当时一只火柴都是宝贵的

而月霞在喝了一口水之后就累得开始昏睡，一直躺了两天。可烧还是不退。月霞得知自己睡了两天，用尽全身力气质问其他人为何不先走。

她闭上眼睛流泪了：“你们应该先走啊！”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月霞的病，十有八九难以挽救，但又怎么忍心丢下她一个呢？

反反复复的高烧使月霞神志不清，她开始脱下衣服，又在身上疯狂地抓挠，皮都抓破了一层。

那天，大家都去找食物了，月霞推开守在身边的护士长，大声喊叫着向山崖跑去，坠入了悬崖。

所有人都欲哭无泪，或许，与其仍受病痛的折磨，她宁愿跳崖，剩下的人只能以此安慰着自己。

接下来的路，就好像到了鬼门关一样，王萍开始出现了和月霞一模一样的症状，许还山称这可能是瘴气，他之前所在的连队，也有士兵出现过此症状。

瘴气本就难医，在丛林里染得的，想要医治，更是飞蛾扑火。

此时的王萍嘴里已满是燎泡，钱小鬼不停地给王萍找水喝，喂芭蕉根。

可爱情的火还未升起，就面临着熄灭。钱小鬼趴在王萍身边哭了起来，他让我们先走，他可以照顾王萍，说不定遇到后来的人，还能一起赶上去。

王萍躺在地铺上，就快要不省人事了，她要让钱小鬼走，她快不行了。

钱小鬼抹抹泪下定决心，说就是背，也要把王萍背出去。

虽然担心，但这也是唯一理智的选择，许还山带着刘桂英和护士长，与他们含泪告别了。

三人又坚持了半月，刘鬼英已经算不清走了多久，之前她还能以月经来判断一个月的时间，现在连月经也不来了。

不巧的是，护士长何珊正遭受痛经的折磨，缺少物资，她的血沾红了裤子，经常疼得满头大汗。

然而护士长向来是不愿麻烦别人的人，她摆脱了许还山和刘桂英的搀扶。

遇到坡，她就决定坐着滑下去，可这山上不只是软绵绵的树叶和苔藓，荆棘、树枝遍布其中。

没滑两个坡，护士长的屁股就已血肉模糊。

不久，又下起了雨，被高耸的丛林一挡，变得淅淅沥沥的，已经开始下山了！可护士长的脸如死灰一般，毫无血色。

走了很久，终于找到块干净些的棚子，许还山升起了一堆火，护士长在一旁暖了许久，恢复过来后却说肚子疼得厉害。

刘桂英赶忙搀着护士长去方便，可是护士长腹泻的是一摊黑水，臭味也不正常。回到棚子里后刘桂英一模，护士长头上滚烫滚烫的。

后来，护士长还要上厕所，但已经不住来回走动的折腾，刘桂英只能让她在棚子里的木架上解决。

经过这些天的折磨，护士长瘦得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连话也说不完整，她的眼睛半睁着，拉着刘桂英的手：

“你们出去，好好地走出去，一定要将野人山里发生的事告诉大家，我对不起你们，没能带你们出山。”

护士长断断续续地交代着：母亲在湖南老家，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万不可将自己的死告诉母亲，怕她难以承受。

护士长在这时却异常镇静，一直到半夜，才闭上了眼，安稳得像一个婴儿。

刘桂英两人在离开前，用落叶将护士长盖了起来，至少不能让她的白骨裸露在外。

后人在野人山中发现的白骨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刘桂英开始出现幻觉，眩晕、黑和白混在一起，好像看到她们五姊妹都还活着，开开心心地搂在一起。

可沿途一个个倒下的、横七竖八交叠的白骨把她拉回现实，这些都是牺牲的战友们啊！

刘桂英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让许还山别管她了，先走就行。

可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望着刘桂英：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再说，我身体也不太行了，你不走，我一个人也没法走出去的。”

就这样，一对衣衫褴褛的男女，相互搀扶着，从野人山最高峰的山脚，向前慢慢挪动。

不知是不是老天开恩，恼人的雨季已经过去，有淡水、有芭蕉根，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食物。

走了约一周，刘桂英他们遇到几个同行老兵，便结伴一起走，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这段路上，他们总能听到飞机引擎的声音，轰隆隆地在头顶掠过，但分不清是敌是友，便继续隐蔽地前进着。

又走了约三四天，许还山惊喜地指着前面：“桂英，你看那是什么！”

刘桂英和其他士兵向他手指的地方望去，远远地看见几个彩色的小帐篷，黄的、红的，遍布在前面的草地上。

美军投下了一些救援物资

“是真的吗，前面，那是炊烟吗？我们有救了！”

这是所有人进山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看到阳光，看到这么辽阔的天空。

原本往前走还是雨林，这片空地是走在前面的第五军开采的。

他们之前也面临同样的厄运，电台被冲走，已是穷途末路，要是不想法子与外界取得联系，所有人都会葬送在野人山。

空投下来的粮食堆成了小山，在这片空地休整了半个多月，山上再走出来的战士就不多了，部队还需再走一段路才能到收容所，在空地点名报道时，统计出来只有三千余人。

还有战士闹着喊着要进山把战友的尸骨带出来，被军长一顿呵斥。

现在最珍贵的是活人的性命，三千人，背负着近三万英魂的任务。

走出雨林才是最要紧的任务，刘桂英和许还山跟着大部队，粮药充足，总算有了生的希望。不久，眼前的峡谷上架着一座桥，桥那头便是印度列多的地界。

下了桥后，所有人都看向刘桂英，她是唯一到达这儿的女兵，虽然衣服破败，头发蓬乱打结，像个鸡窝。大家没有嫌弃，反而都围上来送些香皂、食物。

刘桂英整整洗了三遍，洗出来的水还是像泥浆一样浑浊，她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只要活着，好好地活着，就是快乐的。

而且，许还山也活着。

至此，她与许还山已是过命的夫妻，虽然没敢表露出来，但院长可都看在眼里。

“你俩是一对真正的患难夫妻，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和情谊。”

“我把他调回来，你俩完婚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生死早已看淡，在军中，刘桂英和许还山育有一个女儿，后来，许还山被派到云南打仗，刘桂英便静静地等他平安归来。

在云南曲靖，两人匆匆见过一面，许还山随即又赶赴东北。九个月后，1946年，刘桂英在上海独自生下了第二个女儿。

就在刘桂英想带着两个孩子去东北寻丈夫时，两人在锦州见面，许还山说：“桂英，我对不起你。”

他有了别的女人，而且已经怀孕了，不能对不起她，刘桂英根本不知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她也不想知道。

“你不能对不起她，偏可以对不起我。”

这一夜，刘桂英抱着两个女儿，总是情不自禁地回想着野人山的点点滴滴。她就回忆最后一次，明天天一亮，她就走，离开让人痛苦的是非之地。

后来女儿长大了，刘桂英没有忘记护士长和其他姐妹的嘱托，将自己在野人山的故事写成了回忆录，找了许多途径，最终在发表在1988年的《新观察》上。

刘桂英爱祖国胜过爱世上的一切，后来，她再没打听过许还山的生活，只是一遍一遍地接受着媒体的采访。

她尽力描绘每一处细节，让野人山真实地矗立在人们眼前，让在野人山牺牲的兄弟姐妹们，得以安息！

2021年11月16日，刘桂英逝世于合肥的家中，为野人山的忠骨多活了八十多年，悄然离世后，又该归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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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十安】

【编辑｜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