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里，我醉醺醺摸进他的房间， 正赶上他裹着浴巾裸着上半身从浴室出来， 「干什么？」他冷着一张俊脸问我。 我迷迷瞪瞪凑过去，一手按在他腹肌上：「贴贴。」 嗯，新年第一天，我睡了我那分手了大半年即将要跟人结婚的前男友。 1 天还没亮我就被冻醒了。 天杀的大冬天竟然掀我被子。 陆捷靠在床头，冷飕飕看着我。 如果目光有温度，一定是零下五十度。 「你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好家伙，直接给我吓结巴了。 陆捷冷笑：「这问题该我问你吧。 「毕竟好端端被人闯进房间睡了的是我。」 「我昨晚喝多了呀，你不会推开我吗？」 「有人主动投怀送抱，我为什么要拒绝。」 我：「······」 这么不要脸的话怎么被他说的如此理所应当？ 「你对得起你未婚妻吗？！」 「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陆捷誓要将不要脸贯彻到底。 我颤抖着手指着他骂：「渣男！」 陆捷冷哼一声：「再不滚回你房间，你爸妈就醒了。 「怎么着，谈恋爱时不让公开，如今分手了倒不在乎了？」 我被他气到失语，恶狠狠咬了他一口才偷偷摸摸回房。 2 在陆捷床上能酣醉大睡，回自己屋倒是睡不着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俩小时，愣是连被窝都没捂热。 下楼时，一家人已经凑在餐桌前准备吃早饭了。 「昨晚睡得还习惯吗？」我妈问陆捷。 陆捷笑得甜嘴更甜：「习惯，小时候我爸妈一出差，我就过来住。 「叔叔阿姨这儿早就是我第二个家了。」 「就喜欢听小捷说话，嘴真甜，能让人高兴到心坎里。 「这几天降温，晚上睡着冷不冷？」 「不冷，有热水袋，抱着挺暖的。」 我：「？？？」 热水袋整晚都在我脚边，他啥时候抱着了？ 还有他说抱着挺暖的时候不动声色扫我一眼几个意思？ 3 光顾着胡思乱想了，他们在聊什么我都没怎么听进去。 「然然，想什么呢？脸都埋进饺子里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妈！我都这么大人了，大年初一就训我，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现在知道要面子了？你问问在座的谁没见过你穿着尿不湿冒着鼻涕泡的熊样。」 我一口饺子卡在了嗓子眼。 我算明白了，我妈这是真没把我当大人，也没把陆捷当外人。 好在我爸疼我，还知道帮我顺气。 「你妈生气呢，让你昨晚不陪她守夜，跑去跟狐朋狗友喝酒。」 我爸自认为很小声跟我咬耳朵。 我妈骂归骂，终归还是心疼我，冷着声音问：「喝那么多今天头疼不疼？」 我摸了摸头，还真一点儿不疼。 以我常年泡吧买醉的经验来看，确实有点不正常。 我狐疑地看了陆捷一眼，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羞耻的东西飘过。 4 「陆捷，你别赶我走，我头疼。」 那是昨晚死皮赖脸搂着陆捷腰不松手的我。 「张嘴，把这颗解酒药吃了。」 半杯温水喝了一口，其他全洒在了身上。 怪不得一觉醒来衣服脱了。 「陆捷，还是疼，你帮我揉揉。」 「你抱这么紧我怎么抽出手来给你揉？」 于是，我霸占了陆捷的被窝，枕在了他腿上。 我一觉睡得安稳，却不知道陆捷昨晚帮我揉了多久。 怪不得他眼下一片乌青。 忆起昨晚种种，我既尴尬又愧疚地偷瞄了陆捷一眼。 刚好被他逮到，目光在那一瞬间交缠。 他眼里情绪很多，我没敢细读便匆匆躲开视线。 5 原本我以为大年初一就挨骂已经是极限了。 结果，我妈再度刷新了我的认知。 「哪有人大年初一就去相亲的？！」 这是打算震惊我一整年吗？ 「新的一年开个好头嘛。」我妈煞有介事。 「小捷，我和你叔叔等下要去寺里烧香还愿，你送她去，别让她中途溜了。」 「好。」陆捷答应得爽快。 我：「？？？」 这世道变得太快我都有些看不懂了。 怎么，今年流行送前女友去相亲？ 6 「你还真打算陪我去啊？」 直到坐上车准备出发了，我依然难以置信。 「是啊，我都答应阿姨了。」陆捷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要不咱俩一块去，要不谁也别去，你选。」 「我去！」 这人真有意思，我俩都分手大半年了，我相不相亲管他屁事。 怎么着，自己要结婚了，就想着赶紧找个人把我也安排出去？ 省得我这单身前女友的存在影响他们你侬我侬？ 「别讲脏话。」 我去！陆捷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没讲脏话，」我心虚：「我说我去，我妈眼光那么高，她看上的人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说不定就成了呢。」 陆捷板着一张俊脸：「那我提前祝你相亲成功。」 7 一路我都没搭理陆捷。 就没见过这么急着送前女友去相亲的人。 陆捷停车去了，我懒得等他，自己先进了咖啡馆。 我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正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 刚推开门就有一股暖气涌来包裹着我。 紧接着飘来的是浓郁的咖啡香。 又暖又香的地方，再适合冬天不过了。 「沈怡然？」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男人，高高瘦瘦的，轮廓分明，温润俊逸。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似乎问了一个很傻缺的问题。 他笑了笑说：「外面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今天咖啡馆只为你开放。」 「抱歉，我没注意看。」 他朝我伸出手：「江奕寻，很高兴认识你。」 8 我还没来得及递手过去，江奕寻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那人的手修长白皙，愈发衬得虎口处的牙印清晰可见。 早上咬狠了。 「陆捷，沈怡然的，前男友。」陆捷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 如果震惊有声音，那么现在外面一定是电闪雷鸣。 我难以置信看向陆捷，他是铁了心要跟我过不去吧。 带着前男友来相亲，江奕寻没准认为我变态了吧。 好在江奕寻是个脾气好的，没把我俩轰出去，还煮了咖啡给我俩。 「他给你开玩笑的，他是我远房表哥，爸妈旅游去了，今年在我家过年。」我解释道。 总觉得带着前男友相亲是对江奕寻的不尊重，索性就扯了个谎。 陆捷扫了我一眼，没拆穿我，全程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他二五八万似的。 到底是开咖啡馆的，经常跟人打交道，江奕寻很健谈。 就算多了个第三者在场，也没有太冷场。 当然，前提是忽略陆捷时不时不合时宜的插话。 比如，江奕寻在跟我讲如何冲咖啡时， 陆捷：「不用教，她会，什么火山冲、陨石冲、一刀流，她都很擅长。 「之前我晚上加班，都是她冲好了给我送到书房，拉花能一周不重样。」 再比如，我们聊到最近看了什么书时， 陆捷：「她不看名著，只看言情小说。 「要么看得痴痴傻笑，要么就是痛哭流涕，经常熬到第二天凌晨。」 我：「······」 我每天晚上给他冲咖啡，他知道我经常熬夜看小说到第二天凌晨。 他将这些亲密的举动示于人前，是生怕别人不对我们的关系想入非非吗？ 我算明白了，陆捷不是来陪我相亲的。 他是来破坏我相亲的。 9 我再三向江奕寻道歉后，拽着陆捷就出了门。 「我咖啡还没······」喝完。 我没等陆捷说完，就一脚踹了过去。 「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破坏我的相亲就算了，你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让人家多尴尬。」 我是真生气了，我和陆捷再怎么闹是我俩的事儿，不该牵连到别人。 「你看上他了？」 陆捷原本一直噙着笑散漫站着，这会儿却忽然敛了笑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你有病啊？」这货脑回路怎么这么清奇？ 「被我说中了，心虚了是吧，你就喜欢这种斯文败类型的。」 陆捷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分明是他有错在先，这会儿还在这不依不饶的。 我被他气到了，也开始口不择言：「是啊，要不当初怎么就眼瞎喜欢上你了呢。」 不知道怎么就在人家咖啡馆门口吵起来了。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我和陆捷的感情，或许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消磨的吧。 我忽然有些累了，不想吵了，索性扭头就走。 「然然。」 陆捷叫我，我没停也没回头。 「然然，」陆捷又叫：「我腿疼。」 10 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了陆捷的。 所以这辈子才被他吃得死死的。 「嘶！」陆捷倒吸一口气，可怜巴巴道：「疼。」 我还在生气，所以手上也没轻没重的。 我把红花油扔给他：「嫌疼就自己揉。」 「昨晚你头疼让我给你揉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捷又开始示弱装委屈，就像以往每次吵架后一样。 我知道他所有的小心思小套路，却偏偏还吃他这一套。 越想越气，手上也越发使劲儿，疼得陆捷一个大男人嗷嗷直叫。 11 爸妈从寺里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既诡异又凄惨的场面。 「小捷，你这腿这么青了这么大一块？ 「你俩不是相亲去了吗，怎么搞成这样的？」 给我妈心疼得不行。 陆捷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看向我。 一时之间我成了众矢之的。 我去！小绿箭还恶人先告状！ 「你踢的？」眼看着我妈连训我的架势都摆好了，凶巴巴的全然没了方才看陆捷时慈爱心疼的模样。 「爸妈，是这样的，今天相亲不太顺利，陆捷替我着急，一不留神撞门口石墩子上了。」 我赶紧睁着眼睛瞎诌。 陆捷努力憋着笑看着我瞎诌，一点儿都不带附和的。 没义气得很。 12 腿青成那样了都拦不住陆捷出去浪。 喝了两大碗我妈亲手煲的爱心骨头汤，还有肚子去外面吃宵夜。 去就去吧，我妈还非逼我送他去。 说他腿伤了开车她不放心，让我一起扶着他点儿。 就这样，大半夜的，我也被赶出了门。 「之前就约好了的。」陆捷解释地言简意赅。 「跟我说干嘛，我又不关心。」我语气不善。 走着走着，陆捷莫名其妙拽着我停了下来，定定看着我。 我无端被他看得心虚。 「走快点，车还在前面，把你送过去我好回来睡觉。」 陆捷脚下没动，反而是俯身压了过来，几乎与我呼吸相闻。 我僵在原地，一时说不清是动不了还是不想动。 我知道自己不该期待什么，可当陆捷一点一点同我拉开距离，内心还是难以抑制的失落。 指甲掐着掌心强忍着想要抱他的冲动，那日思夜想的怀抱，或许只有喝了酒时我才敢借醉亲近一二。 许是我的失落太明显取悦了陆捷。 他勾起嘴角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说了声：「别扭。」 之前我们冷战，他也会这样。 把我头发揉乱，然后抵着我的额头说：「别扭。」 时过境迁，我只能当没听见。 13 陆捷和人约在了茶室。 他问我要不要一起进去，我拒绝了。 虽然不知道陆捷约得是谁，但大抵能猜到是之前的老同学。 自从年前高中同学聚会上得知陆捷婚讯，我就对老同学聚会有了心理阴影。 毕竟，当年我和陆捷在一起，同届的高中同学几乎是人尽皆知。 比起被当初本就不看好我们在一起，始终认为我配不上陆捷的人议论指点看笑话。 我更害怕的是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对陆捷说，恭喜。 如何能恭喜。 那是我花了十年，用了一整个青春去喜欢的人。 他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 怎可能恭喜。 14 说到底陆捷腿上的伤是我踢的。 在这里等他结束接他回家也是理所应当吧。 我刚把车停在马路对面，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茶室。 说那个背影化成灰我都记得一点不夸张。 我曾追逐了那个背影三年，耿耿于怀到现在。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捱。 我怔怔看着手表上的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等到有人从茶室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陆捷和那个人并肩站在门口，有说有笑，似乎很是依依不舍。 这样的场景我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可是，哪怕时隔多年再见，依旧是那么刺眼。 陆捷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眼往路这边看过来。 我揉了一把有些模糊的双眼，启动车子匆匆逃离。 15 陆捷找到我时，我一个人喝得大醉正在KTV的包厢里鬼哭狼嚎。 我缩在沙发角落不让他靠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狼狈。 他却强硬地转过我的身子，仔细上下检查。 「受伤没有？车头都撞花坛上撞烂了还敢开着跑，不要命了！」 他生气了，怒气冲冲朝我吼。 可他有什么立场生气。 我推开他，恶狠狠吼回去：「关你屁事，你不是和颜鹿在一起吗，你去找她啊！」 「吃醋了？」陆捷在我身边坐下，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似乎是见我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就连声音都温柔了下来。 「我有什么资格吃醋，我们早就分手了，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种时候似乎只有继续嘴硬才能不让自己看起来更狼狈。 陆捷眉头紧皱，沉默着抢过我怀里抱着的酒瓶子，就着瓶口喝了一口：「你之前不喝酒的。」 「那都是我装的，我喝酒、抽烟，经常流连酒吧夜不归宿。 「和你在一起之后，为了在你面前保持形象，才戒掉的。」 我大概是疯了，情绪本就失控着，做什么说什么根本过不了脑子。 何况，我们之间既然已经不可挽回了，现在再在他面前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陆捷直勾勾看着我，神色阴晴难定：「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所以，你是要和颜鹿结婚吗？ 「也是，她生得好看，履历漂亮，性格好人缘好，总之哪哪都比我好。 「要我是你，我也选她。」 「沈怡然。」陆捷忽然连名带姓叫我，神色严肃地可怕。 我最后一次跟他说分手时，他也是这么叫我全名，然后绷着脸问我：「你决定了要跟我分手吗？」 我以为他还会像之前每次闹分手一样，跟我服软哄我回家，可是这次他没有。 他一定对我失望至极了吧，就像现在这样。 我下意识逃避，不敢看他。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陆捷捏着我的下巴，逼我直视着他眼睛。 眼泪滴滴答答打湿了他掌心，我倔强地盯着他不肯服软，恶狠狠说着最怂的话。 「当然不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更不想你和她结婚。 「和谁结婚都行，只要不是她。」 只要不是那个一出现就抢了我所有光芒，甚至还抢走了他的关注的那个人就行。 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这些年我的努力，我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卑微求全，不过是一场笑话。 「和谁结婚都行？」 陆捷脸色阴沉，他似乎一晚上都在生气，捏得我下巴生疼。 「那就你吧，大年初七民政局上班，我们去领证。」 16 大年初二是在陆捷家醒来的。 我霸占了陆捷的床，枕着他的胳膊，还搂着人家的腰。 意识逐渐清明，我着急忙慌松手，又蹑手蹑脚往床脚挪。 陆捷似乎是被我吵醒了，眼睛还没睁开，起床气倒挺大。 「把人睡了就跑这事你之前是不是也没少干？」 「陆捷你是不是有病？」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意有所指。 陆捷撑着身子坐起来，裸着上半身靠在床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那你说，除了抽烟、喝酒、泡吧，你还有哪些事是瞒着我的？」 我：「？？？」 怪我，嘴上没个把门的，一时失言把自己老底都揭了。 「我做过什么睡过谁关你屁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是我什么人？」 我并不想激怒陆捷，我只是想确认下他昨天说的领证是认真的，还是只是情之所至随口一说。 可是我言语间试探的这么明显，陆捷却只字不提昨晚之事。 17 吃完早饭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为了避免走亲访友时被七八姑八大姨催婚，我索性骗他们和闺蜜结伴去临市玩，归期不定。 「昨天是见你醉成那副鬼样子，怕你回家被爸妈骂，才把你捡回来。 「怎么，在我这住上瘾了？」 旁听了我忽悠爸妈全程的陆捷，一脸玩味看着我。 我反唇相讥：「你这是什么温柔乡还是销金窟啊，我怎么就这么稀罕？ 「我是真有局，醉生梦死，乐得自在。」 结果，还没走出门就被陆捷堵在了玄关。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陆捷无声笑了：「做了再走。」 我老脸一红：「这不好吧？！」 18 很好！ 我真是小看了陆扒皮。 不就在他这住了一晚，非要讹我给他做顿饭才能走。 既然已经摊牌了，我索性就不装了。 「你不是问我还有哪些事是瞒着你的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做饭！ 「什么看到你喜欢吃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都是违心话。 「不过是为了在你面前立个贤惠的人设。」 经过昨晚那一出，陆捷心理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 他深深看了我许久，转身进了厨房。 我也终于发现，陆捷的厨艺比我好多了。 我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质问他： 「你厨艺这么好，之前怎么不做饭？」 陆捷无语道：「之前你给过我机会进厨房吗？」 我转念一想，确实哦，以往每次都是我把他往外推。 他工作忙，时常加班，我总想着让他歇一歇。 所以，洗衣、做饭、做家务、冲咖啡这些事，我都争着抢着去做。 其实我并不喜欢做这些。 所以，我们一吵架，我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这些自我感动式的付出。 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觉得该退让该服软的是陆捷。 原来我们的感情早已出了问题。 原来陆捷一直生活在我的道德绑架里。 「我吃好了。」 我留下四个字，匆匆逃离。 19 「苏黎，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趴在吧台上，摩挲着酒杯问闺蜜。 「或许当初我就不该跟陆捷在一起。」 我和陆捷，青梅竹马。 可我们的人生轨迹却大不相同。 十六岁之前，我是我们家那片『别人家的孩子』。 家世好，学习好，长得好。 逢年过节还能在亲戚面前表演个才艺。 在家长们总是喜欢拿出来攀比的项目上，我强得可怕。 彼时的陆捷，则刚好和我相反。 他翻墙逃课，打游戏打群架。 成绩次次垫底，脸上时时带伤，还三天两头被叫家长。 他爸妈忙着做生意，无暇顾及他。 我们两家既是世交又是邻居，代为看护他的责任就落到了我爸妈头上。 陆捷那时候整个一混世魔王，谁的话都不听。 在我爸妈数次因为半夜找不到他人寝食难安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在家门口等他到凌晨两点。 一见面什么都没说先给了他一巴掌。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酷？ 「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爸妈和老师同学的关注？ 「可是我跟你说啊，你这样只会越发让大家觉得你顽皮难训，朽木难雕。 「长此以往，终有一天大家都会对你不再抱有希望。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打小就知道，陆捷很聪明。 我课前预习、课上听讲、课后复习才能吃得下的章节，他一目十行看一遍就会了。 之所以叛逆，不过是长期缺爱缺陪伴的小孩想要得到爸妈的关心罢了。 那时候的我要比现在勇敢得多。 我自作主张给陆叔叔和阿姨打了电话。 我说，钱是赚不完的，但有些陪伴现在不给，以后纵使加倍补偿也于事无补了。 20 自那之后，陆捷爸妈的重心渐渐回归家庭。 陆捷也收敛许多，开始收心学习。 成绩越来越好，甚至在一次期末考试中考了全校第一。 曾经那是我的成绩。 他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我努力一年都与之失之交臂的荣誉。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有时候努力也抵不过天赋。 不过是丢了第一名。 本就是强者得之。 我和陆捷并没有因此生了隔阂。 相反，之后还多了一个人陪我泡图书馆，上自习。 倒是四邻八舍，明明自己家都是一地鸡毛，还总是喜欢对别人家指指点点。 说什么『女孩子到底不如男孩子头脑灵活。』 『小捷就是动劲儿晚，这心思一放在学习上，谁能比得过。』 『然然虽然不聪明，但人努力，小捷你以后多教教然然。』 一夜之间，陆捷迅速取代了我，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陆捷来找我，神色紧张，欲言又止。 我笑他，「别理她们，她们闲着没事就喜欢嚼舌根。 「这世上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跟我一样不聪明但愿意努力的人。 「但是，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多大差距。」 那时，我是真的以为我和陆捷之间没有差距。 主要付出足够多的努力，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直到，转校生颜鹿的出现。 21 颜鹿和陆捷一样，是天赋性选手。 他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全国各地参加竞赛，成绩却仍能稳定保持在年级第一第二。 而我只准备了一个物理竞赛，非但没有拿到名次，期末成绩更是落到了一百开外。 班主任委婉跟我说：「怡然，不是每个人都能两头兼顾的。 「当下你该做得是选择最稳妥的那条路，脚踏实地往前走。」 是啊，到这时我才不得不承认，我跟陆捷，跟颜鹿之间是有差距的。 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取得的成绩，我每天挑灯夜读到凌晨，头发大把大把掉也换不来。 没有刻意，但我和陆捷还是日渐疏远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和颜鹿坐在一起讨论竞赛题的样子太耀眼了吧。 是我融入不进去他们的圈子。 后来，文理分科。 陆捷和颜鹿都选择了理科。 我则是背道而驰悄然选择了文。 爸妈尊重我的决定，只是问我原因。 或许那时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相较于理科越来越晦涩难懂这个借口， 不想日日看到他们二人成双结对、优秀耀眼，这个阴暗小心思占了上风。 再后来，我和他们的交际越来越少。 但他们是学校风云人物，总还能听到有关他们的传言。 听说，陆捷成绩跌得厉害，排名一千开外。 班上有人说是因为早恋了。 早恋的对象自然是颜鹿。 我不过是心里空落落了几秒，紧接着又开始啃我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同桌苏黎揶揄我：「看来青梅不如天降，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淡淡笑笑：「竹马什么的只会影响我刷题的速度。」 22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陆叔叔和阿姨找到了我。 因为陆捷成绩下降太快，他们想让我疏导疏导他。 那似乎是文理分科后我们俩第一次独处。 哪怕只是两个人并肩绕着小区转圈。 「最近你在咱小区的风评不太好啊。」 四邻八舍都开始议论陆捷『前劲有余后劲不足』。 我又重新被她们提起，说什么『小聪明不如大努力』。 家家户户又开始倡导孩子们要向我学习，不要奢望『一口吃成个胖子』。 陆捷无所谓笑笑，「我本来就不是『乖孩子』。」 我站在路灯下的阴影里，看向陆捷，「如果你做这些是为了我，我并不会因此而感激你。 「相反，我只会觉得你瞧不起我，从未把我当成过旗鼓相当的对手。」 陆捷垂着长睫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笑了笑说：「你想多了。」 我也笑了笑，「那就好。还剩三个月时间，我们北京见。」 陆捷轻声回：「好。」 23 陆捷如约考去了北京。 而我却失约了。 谈不上高考失利，以我当时的成绩，确实去不了北京。 我没有选择复读，而是去了杭州。 收到录取通知书时，陆捷才得知真相。 他定定看着我，笑得讽刺，「一开始就是骗我的？」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听说颜鹿跟你考了同一所大学，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正如我没有回答陆捷的问题，他亦没有回答我。 我们终究是不欢而散。 24 不知道在逃避什么，读大学后我很少回家。 陆捷的近况我更是刻意躲着不听不看。 高一时我和陆捷的共同好友许杉恰好跟我考了同一所大学。 大二那年暑假，我做暑期社会实践，没回家。 许杉约我晚上一起吃饭，我以为只是简单聚会。 一推开包厢门，我一怔，全是熟面孔。 除了陆捷，还有几个老同学，颜鹿也来了。 许杉引我到他身旁的座位，小声跟我解释，「都是老同学，趁着暑假到杭州来玩。」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大概是看我们举止熟稔，有人开始起哄。 「许杉，你小子不会是背着我们把班长拿下了吧！」 「几年不见，班长怎么变得这么腼腆了？」 「就是就是，之前那个因为我没交作业就到男厕所门口堵我那个班长去哪儿了？」 「你们会不会说话，班长这是学文科学沉淀了，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尴尬笑笑，包厢里一众人，除了我，全学的理科。 高一之后，我们便少有交际，有几个人看着眼熟，其实名字我已经叫不出了。 更何况，当时我是因为品学兼优竞选的班长。 在颜鹿转学来之后，在陆捷和颜鹿大小考试排名蝉联榜首之后。 『班长』二字，与我而言，更像是讽刺。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许杉倒先开口替我解围。 「你们差不多得了啊，怡然脸皮薄，你们别逗她。」 立马又有人接话，「许杉，你不会真和班长在一起了吧？」 有人轻咳一声，冷声开口，「什么时候开饭？饿了。」 是陆捷。 25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男生们在喝酒，颜鹿约我去洗手间。 先开口的是颜鹿，「你好像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我笑了笑，「大概是认识的大佬多了，慢慢就张扬不起来了。」 「我喜欢过陆捷。」 颜鹿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他跟得上我的思路，很多时候我们只是交换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跟他相处很轻松。」 我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酸涩。 颜鹿又接着说，「我们没有在一起过，他不喜欢我。 「当时他成绩倒退也不是因为早恋。 「分明是那么聪明一个人，对待感情就像傻子。 「竟会妄想自己自甘堕落，你们的感情就能回到当初。」 我愣了好一会儿，问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这次来杭州是受人所托，帮他澄清误会。 「但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别指望我能当助攻。」 出洗手间就撞上了陆捷。 他似乎是在等我。 「出去走走？」陆捷问。 「他们还在包厢等我们。」 「许杉计划今晚向你表白，你想好怎么回应了吗？」 我诧异，下意识说道，「怎么会？我又不好，他喜欢我哪里？」 陆捷沉着一张脸，似乎是生气了。 「没想好就先跟我走，免得一会儿尴尬。」 26 陆捷扯着我的手腕一路往前走，过了两三个红绿灯才渐渐放缓脚步。 我挣开陆捷的手，轻声说，「疼。」 方才他赌气似的抓紧我，手腕红了一片。 「对不起。」 我心里叹气，这个人怎么道歉时候还在赌气。 「不许说你不好，你自己也不行。」陆捷没来由来了这么一句。 我心口微热，陆捷抽风了？ 「你喜欢许杉？」 我摇了摇头，「只是老同学，一起吃过几顿饭，没有其他交集了。」 「那你喜欢我吗？」 刚好绊到一块凸起的地砖，我身子往前一倾扑进了陆捷怀里。 我要起身，他却不让，箍着我双臂非要听一个回答。 说喜欢吧，如果我会错了意，之后怕是两家聚会我都无法坦然跟他同桌。 说不喜欢吧，反正我一直隐藏地那么好，他一定发现不了。 可这三个字在舌尖辗转许久，出口时却变成了：「喝多了？」 陆捷说，「我不喜欢许杉。」 我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故事走向？ 「高一那年你俩坐同桌，你夸他厉害，经常和他一起讨论问题。」 我：「？？？」 怎么就开始追忆往昔了？ 「我不喜欢你的目光被别人牵引，你说他厉害，我可以比他更厉害。」 我愣，似乎有什么想法快速在脑海闪过。 「但我不知道我那样做会使我们渐渐疏远，我后悔死了。 「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情愿在你身边做一辈子的混世魔王。 「你知道的，我打小就浑，没什么志向，我爸妈对我也没抱什么期望。 「我努力往上走，不过是因为你喜欢厉害的人。」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尽找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陆捷，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陆捷无奈，「然然，我的表白这么差劲吗？」 27 我分明没说同意。 陆捷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上了我。 在宿舍楼下等我，陪我泡图书馆查资料，和我一起吃很多顿饭。 老同学们一个个都是人精，自然发觉了不对劲。 没玩两天都陆续回校回家了，陆捷却一点要走意思没有。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不解。 一步步走出小圈子我才发现世界那么大。 我早已不是小镇上那个因为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的小女孩。 我身边有无数的陆捷、颜鹿。 他们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比我优秀。 在他们面前，我只是一个各方面都不突出的普通人。 是一个想要惊艳时光，到头来连照亮自己都难的普通人。 我，一点都不好。 陆捷弯腰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盛满了温柔。 「大概是因为你是从小到大第一个扇我巴掌的人吧。 「也是唯一一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差劲，想要努力变好成为能配得上你的人。 「在我这里，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我跟陆捷说，「那我们试试吧。」 他高兴的像孩子，第一时间告诉了许杉为首的一众高中同学。 幼稚地像是宣示主权。 好在他答应我暂时先不告诉双方家长。 我也不曾跟他说过喜欢。 只有我知道，是我的自卑无时无刻不在作祟。 我怕终有一天他发现我们之间的差距，选择分开。 那放手时我还能云淡风轻说一句，「好啊，我也觉得我们不是很合适。」 28 我从没奢望过这段感情能修成正果。 但我和陆捷还是磕磕绊绊地在一起了七年。 大学毕业后，他留在北京，和学长合伙开起了公司。 我也如愿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毕业后做了语文老师。 在一起的这七年，我们吵架的频率并不低。 通常都是我单方面挑起，冷战居多。 我时常觉得自己有病。 见不得陆捷公司招年轻貌美的实习生。 闻不得他身上偶尔出现陌生的香水味。 听不得他和异性哪怕只是简单的寒暄。 在这段关系里如履薄冰，逼疯了自己，或许终有一天也会逼疯陆捷。 我怕我会毁了他。 所以，我选择了分手。 29 酒喝太多便从眼睛流了出来。 我却硬要扯出一个笑来。 「苏黎，我和陆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黎大概也是喝多了，声音都变了。 「然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有安全感？」 一觉睡到自然醒。 我费力睁开肿胀的眼睛，又是在陆捷床上。 他靠在床头假寐，任由我像往常一样贴在他身上睡。 我哑着嗓子开口打破尴尬，「昨晚······」 陆捷睁眼打断了我，「分手那天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你同事撞见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女人，是公司新拉的投资人。 「那天是我情绪不好，觉得这样总是充满猜忌的关系让你我都身心俱疲，不如给彼此时间冷静冷静。 「和颜鹿约在茶室那次，还有好几个老同学也在场，其实是在商量怎么挽回你。 「我和颜鹿自始至终没有关系，年前同学会我说要结婚，只是说给你一人听的。 「瞒着你是我自私，我哄了你那么多次，就想让你哄哄我。 「结果，这次又是我先服软。 「然然，我们不冷战了，和好吧。」 我不理解，「陆捷，你是不是有病？」 我想陆捷应该也有病。 不然怎么会在我伤害了他那么多次，作天作地后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陆捷摸了摸我头，「除了你，没有人会在我胃出血住院时不眠不休陪我三天三夜，眼泪快把病房淹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在乎我。」 我吸了吸鼻子，我从没说过喜欢，但好在陆捷都觉察到了。 30 陆捷陪我回家拿户口本。 初七领证他是认真的。 爸妈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诧异，倒像是早知道一样。 「我和你爸，还有你陆叔叔和阿姨，早就知道你们在一起啦。 「虽然你们嘴上不说，但看对方的眼神和私下里的小动作怎么瞒得过我们这些过来人。 「我们不知道你们前些日子因为什么闹矛盾，不管是小捷爸妈去旅行让小捷到我们家过年，还是我和你爸给你介绍相亲对象，都是为了推你们一把。江奕寻那孩子是你陆叔叔朋友的儿子，被我们拉来演戏的。 「和好了就好，以后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31 直到拿到了那两个红本本，我还是觉得不真实。 陆捷揉乱了我的头发，没头没尾来了句，「年前我请了个保姆。」 我疑惑，「嗯？」 陆捷接着说，「所以，以后你不喜欢做的事都可以交给我和保姆来做。 「公司刚起步，年后我可能会很忙，但如果你想喝酒，再晚我都会陪你。 「做老师很好，我记得这是你从小的梦想。家里有我，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然然，你要知道，我喜欢你了那么多年，怎么舍得放手呢？」 我知道，陆捷说这些是想让我安心。 我上前抱住了陆捷，跟他说，「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表白，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这次，我不想给自己留后路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或许，我不需要事事处处都跟别人比。 不是最好的又怎样？我只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今天比昨天更好就行。 陆捷亦笑着回抱自己的妻子，他想，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的女孩明白在他这里她有多好。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