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天康元年(566年),陈文帝自知时日无多,考虑到太子陈伯宗年幼柔弱,难以守住皇位,就打算将皇位传给弟弟陈顼。
对于陈顼来说,现在答应,无异于送死,因而当即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坚决推辞不受,陈文帝对于这个回答相当满意,就封陈顼为司徒,让他当周公,辅佐陈顼:“上不豫,台阁众事,并令尚书仆射到仲举、五兵尚书孔奂共决之。奂,琇之之曾孙也。疾笃,奂、仲举与司空、尚书令、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吏部尚书袁枢、中书舍人刘师知入侍医药。枢,君正之子也。太子伯宗柔弱,上忧其不能守位,谓顼曰:‘吾欲遵太伯之事。’顼拜伏泣涕,固辞。上又谓仲举、奂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须长居。腾欲近则晋成,远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奂流涕对曰:‘陛下御膳违和,痊复非久。皇太子为鼎盛,圣德日跻。安成王介弟之尊,足为周旦。若有废立之心,臣等愚,诚不敢闻诏。’上曰:‘古之遗直,复见于卿。’乃以奂为太子詹事。”
然而陈顼此前推辞不过是为了日后上位而准备罢了,在陈文帝驾崩后,一方面擅权秉政,一方面清除陈文帝的心腹,这其中就包括陈文帝的近臣——右卫将军韩子高。
随着韩子高被处死,一帮陈文帝老臣人人自危,比如重安县侯华皎。
华皎自知陈顼容不下自己,开始想退路,只是南陈已经容不下他了,想要活命,只能前往北方。
光大元年(567年),华皎主动上书,请求改任广州刺史,陈顼假意答应,但没想到却给华皎钻了空子。
华皎和巴州刺史戴僧朔联合,宣布投降南陈和北周之间的小国西梁,并劝梁明帝萧岿攻陈,此时西梁不过是北周的傀儡国,让西梁出兵,实际上也是让北周出兵。而萧岿也认为,现在南陈君主年幼、权臣擅权,是攻打南陈的大好时机,因而请求北周出兵相助。
宇文直
此时执掌北周大权的是权臣宇文护,在听到萧岿请求后,立即派襄州总管宇文直率领北周诸将和西梁军一起共伐南陈。
此时西梁、北周、华皎三方加起来有六万余人,这其中还包括荆州总管权景宣带领的水军。联军气势汹汹,而陈顼也不肯坐以待毙,立即派吴明彻率领三万军队、淳于量率领五万军队迎击敌军。
本来以为是一场大战,结果权景宣骄傲恣纵,政令朝出夕改,水军几乎没什么交战就一路溃败,“陈湘州刺史华皎举州款附,表请援兵。敕景宣统水军与皎俱下。景宣到夏口,陈人已至。而景宣以任遇隆重,遂骄傲纵恣,多自矜伐,兼纳贿货,指麾节度,朝出夕改。将士愤怒,莫肯用命。及水军始交,一时奔北,战舰器仗,略无孑遗。时卫公直总督诸军,以景宣负败,欲绳以军法。朝廷不忍加罪,遣使就军赦之。寻遇疾卒。”而宇文直也没那么顺利,本打算用火攻进攻南陈水军,结果放火不成,烧到自己,无奈逃命去了:“梁以皎为司空,遣其柱国王操将兵二万会之。周权景宣将水军,元定将陆军,卫公直总之,与皎俱下。淳于量军夏口,直军鲁山,使元定以步骑数千围郢州。皎军于白螺,与吴明彻等相持。徐度、杨文通由岭路袭湘州,尽获其所留军士家属。皎自巴陵与周、梁水军顺流乘风而下,军势甚盛,战于沌口。量、明彻募军中小舰,多赏金银,令先出当西军大舰受其拍;西军诸舰发拍皆尽,然后量等以大舰拍之,西军舰皆碎,没于中流。西军又以舰载薪,因风纵火。俄而风转,自焚,西军大败。皎与戴僧朔单舸走,过巴陵,不敢登岸,径奔江陵;卫公直亦奔江陵。”
这一战,让北周在荆州的兵力遭到了重大的损失,也让江陵一地的防御变得相当薄弱。如此一来,就给了陈顼机会,立即派人对荆州地区展开进攻。
但考虑到都城建康距离北齐只有一江之隔,也没有什么缓冲的地带,南陈必然要防范北齐的偷袭,因而安排立下大功的淳于量出任为南徐州刺史,驻守京口地区。而且此前江陵被攻破的时候,于谨迁移了这一地区的大量人口,导致目前江陵人烟稀少,一旦西梁坚壁清野,将会对南陈带来很大的后勤压力,因而不能出兵太多。最终陈顼命令吴明彻和程灵洗带领六万大军进攻荆北地区。
南北朝形势图
至于北周,由于没有十足把握守卫江陵,就让萧岿退保纪南,但却没有派出援军,这是为何呢?
其实北周的考虑和南陈一样,都是防范北齐。
此前和北齐洛阳大战,北周惨败,损失不小,且南陈选择入冬的时候进攻,此时黄河已经结冰,北周害怕北齐趁着这个机会进攻,因而选择重点防范北齐。更要命的是,信州土蛮又截断了益州和江陵的联系,也让益州的北周大军无法支援。
这么一看,南陈占尽天时地利,荆北之地理应唾手可得。可惜南陈却遭到北周和西梁的激烈抵抗,程灵洗花了四十多天攻克了沔州城,而吴明彻进攻一百天都没有打下江陵,眼看局势不利于南陈,吴明彻下令撤军。至此,南陈第一次攻打江陵失败。
然而陈顼不肯放弃夺取江陵,毕竟这个时候,北周和北齐再起战端,趁着周齐交兵。太建二年(570年),陈顼再度派五万大军征讨西梁。
和上次一样,北周依旧没有从关中派出援军,好在北周将领陆腾已经率军平定了蜀地的蛮夷,打通了蜀地和江陵的道路,有了援军,南陈自然讨不到便宜。而后除掉宇文护掌权的周武帝派人前往南陈,劝陈顼和北周联手,讨伐北齐。对于这个提议,陈顼当即同意,因为他意识到江陵真的难以攻破。
南陈两次进攻,北周都没有动员关中精锐进行救援,可见北周实力远超南陈,况且南陈国力有限,要守卫都城防备北齐,无法倾国之力进攻江陵。与其徒劳无功进攻江陵,不如趁着北周攻打北齐的时候,夺取淮南之地,毕竟淮南可比江陵重要多了。
为何这么说呢?是因为江南王朝想要活命,甚至夺取中原,必须守卫淮南,即守江必守淮。有了淮南,南陈退可守卫都城,进可图谋中原,可以说南方割据势力都视淮南为重要的防线。此前刘宋、南齐和南梁都有淮河防线,甚至不断加固淮河的防线,就是防御北朝进攻。然而淮河防线却在侯景之乱的时候被北齐夺取了,不仅让此后的南陈疆域大幅度缩水,也让南陈彻底失去了最为重要的淮河防线。如果没有淮河防线,所谓的长江天险其实就是一个笑话。这也是陈顼同意和北周联手的原因,他打算趁乱夺回淮南,好加强南陈战略纵深,防备北方的进攻。
当然,陈顼此前攻打江陵也是这个原因。同样也是因为侯景之乱,南陈失去了长江上游的蜀地,而且南朝最为重要的荆州之地也被北周夺取了。如今只要北周愿意,完全可以从上游顺流而下,直扑建康,而南陈完全没法防住。所以,陈顼要攻打江陵,只要夺取了江陵,就是往长江防线钉上一颗钉子,用来防备上游的进攻,可惜连续两次进攻失败,让陈顼被迫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向更为重要的淮南之地了。
太建五年(573年)三月,已经废帝自立掌握大权的陈顼经过一番准备后,以吴明彻为主帅,带着二十万大军北伐,这已经是南陈最大的家底了,可以算倾国之力。
此时北齐主要防备着北周,无力大规模援助,给了吴明彻攻城略地的机会,一时间,吴明彻势如破竹,接连攻下合肥、谯郡等数座城池,而后一路平推,而北齐无暇顾及。至此,淮南之地,尽归南陈。
北伐示意图太建
然而整个淮河一线还未夺回,夺取的淮南还是有可能失去的,因而陈顼等机会,等着收复淮北的机会。
太建九年(577年)十月,得知北齐被灭,陈顼认为北周忙着稳固占领地,加上连番大战,军队必然疲惫,因而打算趁机夺取淮北地区,而这一次,依旧任命吴明彻为主帅。可惜,这一次他遇到的是挟灭国之威的周武帝,北周初期抵挡吴明彻进攻后,援军从四面八方迎来,吴明彻不敌被擒。这次,南陈不仅未能夺取淮北,甚至已经夺取的淮南之地,也被北周夺去。
太建十年(578年)二月,随着吴明彻战败的消息传来,陈顼彻底瘫在龙椅上了,因为他知道,南陈注定要逃不了被灭的地步了。因为他清晰地知道,如今的南陈究竟处于什么样的一个境地了。
两次北伐,为了夺取重要的淮河一线,南陈已经严重透支了未来的动员能力,南陈被灭的时候,人口仅仅二百万左右,加上隐匿的人口,至多不过三百万,但却出动二十万大军,以及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长期的北伐,已经让南陈经济凋敝,没办法,陈顼只能在铸币上动心思了。
太建十一年(579年),陈顼下令铸造六铢钱,但实际上大小和此前的五铢钱一样,而且强令民间以一抵十来贬值货币,但只能暂时延缓罢了,毕竟北伐损兵折将,这些损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恢复的。
南北朝形势图
除此之外,相对于北周和北齐,南陈缺乏名将,侯景之乱虽然基本终结了士族门阀在南方的统治,但士族门阀客观上掌握大量教育资源,且持续为南朝输送军事人才。可如今南陈士族式微,早已丧失了这一优质的人才来源,南陈此前的名将侯安都被文帝赐死、周文育遭熊昙朗背刺,而章昭达、黄法氍和吴明彻先后去世,南陈早已无可用之将了。更何况,南陈江北淮南之地尽失,长江防线已经非常难以防守了,更别谈进攻了。除非北方出现尔朱氏之乱这样的变动,但如今北方已经被北周统一,再次进攻几乎不可能,而且北周消化北齐后,必然会南下进攻的。
而且北周现在占尽了优势,如今的南陈北方失去了秦岭淮河一线,四川盆地也没有掌握在手中,如今南陈靠的唯一屏障只有长江。
然而长江中游的荆州江陵却被北周的傀儡政权西梁控制,长江上也压根一点没有优势,可以说南方政权赖以自守的淮南、荆湖和巴蜀,南陈是一个都没有,建康完全在在北方政权的攻击范围之内死守建康都很困难了,更别提破局了。
可以说北周一统之势,不可阻挡。想到这里,陈顼长叹了一口气,这大陈朝,难道真要亡在自己手上了吗?
然而陈顼没想到,南陈没了地利人和,却来了一个天时。
周武帝夺取淮南后不久就病崩了,儿子周宣帝为了掌权,大肆屠戮宇文宗室,本以为可以掌权,却没想到先把自己玩崩了,年纪轻轻就追父亲而去,给了岳父杨坚篡位的机会。
杨坚
太建十三年(581年)二月,杨坚篡位建隋,不少人忙着反对杨坚篡位,客观上为南陈延续了国祚的机会。
然而对于陈顼来说,除非隋朝在平定内乱中四分五裂,否则隋朝稳定内乱后必然会一统南方的,至于隋朝到底能不能挺过来,他看不到了,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太建十四年(582年)正月,陈顼病重,眼看时日无多,就将儿子们喊到面前,这其中就有太子陈叔宝。
和父亲渴望振兴南陈不同,陈叔宝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治国的人,他喜欢的都是诗词歌赋,而陈叔宝这个特性,陈顼也心知肚明。
如今的南陈迟早要覆灭,对于儿子的喜好,陈顼也不加阻拦,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说实话,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儿子是人中龙凤呢?更何况是未来的储君,每一代皇帝都希望自己的太子文韬武略。但陈顼却不这么想,经历南朝一来,各个王朝覆灭后,亡国之君的下场都是凄惨的,顺带着皇族,无不死于非命。
陈顼也怕南陈覆灭后,自己一家死于非命,因而陈顼不太希望儿子过于拼命,毕竟越是反抗,下场就越惨,反而直接投降,或许求得一线生机,或许,这就是陈顼不太爱管儿子爱好的原因吧!
陈叔宝
然而陈叔宝过于柔弱的性格,却给其他兄弟看到了机会,这就是比他小一岁的陈叔陵。和陈叔宝相反,陈叔陵性格严苛,认为太子过于柔弱,无法治理好南陈,因而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趁着父亲驾崩,几个兄弟哭唧唧的时候,陈叔陵直接拿着刀砍向陈叔宝,要不是皇后柳敬言和其他兄弟挡着,陈叔宝怕不是直接被砍死:“初,叔坚与始兴王叔陵并招聚宾客,各争权宠,甚不平。每朝会卤簿,不肯为先后,必分道而趋,左右或争道而斗,至有死者。及高宗弗豫,叔坚、叔陵等并从后主侍疾。叔陵阴有异志,乃命典药吏曰:‘切药刀甚钝,可砺之。’及高宗崩,仓卒之际,又命其左右于外取剑,左右弗悟,乃取朝服所佩木剑以进,叔陵怒。叔坚在侧闻之,疑有变,伺其所为。及翌日小敛,叔陵袖锉药刀趋进,斫后主,中项,后主闷绝于地,皇太后与后主乳母乐安君吴氏俱以身捍之,获免。叔坚自后扼叔陵,擒之,并夺其刀,将杀之,问后主曰:‘即尽之,为待也?’后主不能应。叔陵旧多力,须臾,自奋得脱,出云龙门,入于东府城,召左右断青溪桥道,放东城囚以充战士。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马,仍自被甲,著白布帽,登城西门,招募百姓。是时众军并缘江防守,台内空虚,叔坚乃白太后使太子舍人司马申以后主命召萧摩诃,令讨之。即日擒其将戴温、谭骐驎等,送台,斩于尚书阁下,持其首徇于东城。叔陵恇扰不知所为,乃尽杀其妻妾,率左右数百人走趋新林。摩诃追之,斩于丹阳郡,余党悉擒。”
而陈叔陵这种简单粗暴的夺嫡方式,放在历史上都非常罕见。
侥幸逃过一劫的陈叔宝成功继位,是为陈后主。
说实话,陈后主和父亲一样,早就看出南陈要被覆灭的结局,因而上位后,先颁布一些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的诏令,表现出一位明君的做派。
但没多久,陈后主就露出了本性,将治国放在一边,取而代之的就是享乐,每天诗词歌赋,纵情享乐,忙得不亦乐乎,目的就是在位置上享受能够享受的一切荣华富贵。毕竟现在的南陈,哪怕武侯在世,怕不是只能多延续几年罢了,南陈现在的局势实在是太烂了,烂得毫无复兴的一丝可能。
祯明三年(589年)正月,当了七年皇帝的陈后主终于迎来了决定命运的时刻。经过一番准备的隋朝带着大军直奔南陈而来,仅仅二十二天,就攻破了建康,陈后主带着两位妃子躲在枯井里被俘。
陈叔宝
如今南陈亡了,陈后主现在开始忧虑自己的命运了,毕竟杨坚可是拿着族谱灭了宇文氏皇族,深怕自己也遭受同样的命运。
好在杨坚为了安抚江南士人,没有诛杀陈后主,反而让他过着富贵日子。
当然,陈后主也知道,自己是杨坚的眼中钉,因而每日除了喝酒就是寻欢作乐,丝毫不敢流露出一丝亡国的悲痛,得以寿终正寝。
说实话,南陈这个王朝其实挺悲剧的,建立之初,政令不出建康千里,要不是有陈文帝,南陈就和东晋末年的桓玄一样,成为短命割据势力。只是不管陈文帝亦或是后面的陈宣帝陈顼如何努力,南陈开局实在太差了,所作所为,不过是暂时延续国祚罢了,而随着北周一统北方,本来可以在北方两个势力反复横跳的南陈,开始进入倒计时,毕竟一统之势,任谁都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