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稻田翻涌着金色波浪，我蹲在自家果园的瞭望台上，看着妻子阿凤利落地指挥工人装箱。这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忽然仰头冲我喊："八碗！发什么呆？快下来尝尝新摘的蜜桃！"阳光穿过枝叶在她脸上跳跃，恍惚间我又看见三十年前那个落水后揪着我耳朵哭的小姑娘。

那年秋天的相亲局，成了全村茶余饭后的谈资。媒人介绍的阿琴姑娘生得水灵，却在厨房里给我出了道两难选题："分家时能不能不背债？"灶膛里的火苗明明灭灭，映着她紧蹙的眉头。我老老实实说爹娘供弟妹读书不容易，该担的债得担着。话音未落，她摔了猪食盆扭头就走。

回程的山路格外漫长，偏偏遇上了我躲了十年的"克星"。阿凤叉着腰拦在田埂上，马尾辫翘得老高："听说我们八碗哥相亲又黄了？"这个从小害我跪碎三个搓衣板的姑娘，此刻眼里跳动着狡黠的光。

记忆突然倒带回十二岁的初冬。贪玩的我撅屁股绊倒同伴，跟在后面的阿凤"扑通"栽进水塘。当她湿漉漉地爬上来时，棉袄结着冰碴，嘴唇冻得发紫。那个寒夜我跪在祠堂，听着隔壁村传来她高烧不退的消息，生平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揪心。

"发什么愣？背我！"阿凤的娇喝把我拽回现实。三十里山路，她变着法儿折腾——用树叶舀山泉，讲鬼故事吓人，最后耍赖骑在我背上揪耳朵。行至老槐树下歇脚时，她突然把我按在树干上，眼尾泛红："你觉得我咋样？"

山风掠过她汗湿的鬓角，我突然看清许多往事：初中运动会她扑进我怀里的悸动，割麦时她偷偷塞给我的鸡腿，还有那次我中暑昏倒，她背着我狂奔三里地的颤抖。这个总凶巴巴的姑娘，会在给我擦汗时放轻力道，在我家屋顶漏雨时连夜送来油毡布。

"你要敢不同意..."她扬起拳头却突然哽咽，泪珠"吧嗒"砸在我手背。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叫，我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我家的债，可能要背半辈子。"她破涕为笑，狠狠掐我胳膊："怕什么？我可是能一人割三亩麦子的阿凤！"

如今我们的农家乐开得红火，阿凤依旧风风火火扯着嗓门招呼客人。有回醉酒，她枕着我肩膀嘟囔："早知道你吃八碗饭才饱，当年该往你桌肚塞八个馍..."月光漫过她眼角的细纹，我忽然想起结婚那晚，她悄悄把搓衣板劈了当柴烧。

昨晚女儿趴在葡萄架下写作文："我的妈妈是女侠，会开拖拉机也会做桃花酥。"阿凤叉着腰瞪眼："小崽子又偷吃桃酥！"院里惊起一群雀儿，震落几瓣桂花，恰如那年她头发上的水塘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