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逃兵事件,我入伍第一年发生的。
那年的十月,蜿蜒绵亘的川藏线上便开始忙碌起来,川藏兵站部的汽车兵们要趁着弥漫的冰雪封山之前,长途机动两千多公里,将紧缺的物资运抵高原。
由于国庆假期的缘故,站在哨台上的我,心情不像以往那样轻松愉快。
我饶有兴趣的瞭望着不远处,那引擎盖上挂有“后有车队”的头车,我心里想,这起了个啥破名字啊?怪难听的。
当这漫长的车队从我眼前隆隆驶过之后,我看清了最后一辆车的后边豁然写着“前有车队”!
呃,原来如此。我为自己匮乏的文化知识自嘲的笑了。
下哨后回到连队,不自觉间感到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营区,本该十一假期轻松的氛围丝毫不复存在。紧闭的电视房和台球室喻示着连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各班排里的新兵们大气不敢喘,老兵、士官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嘀咕着什么。
我回到班里,正瞟见班长掏出烟盒,我便借着给他点烟的时机,凑到跟前,听到围坐在一起的老兵们在议论二排一个新兵私自离队的事儿。
“私自离队”在部队中可是一件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这不仅破坏了整个集体的运转秩序和管理,私自离队的战士还有可能会遭遇各类风险,包括意外事故、泄露军事机密等。
排长急乎乎地说道:这个逃兵啊,抓回来得好好收拾他!
这个我是信的,那个藏族的排长对于那些表现较差的战士,收拾起来决不含糊,不论镐把、还是扫把,手边有什么,抄起来就往胸脯上招呼。
班长说:这样不好吧,昨天连长刚收拾过!
旁边一个老兵插话道:这人找不找得到还得两说!
原来,就在国庆节的前一天,按照部队的惯例,是雷打不动的紧急集合拉动演练。全连上下闻令而动,携带个人物资,领取枪支弹药,目的是增强部队的战备意识,使战士们避免松懈情绪,时刻保持警惕。
谁知,二排这个兵黑灯瞎火中慢了半拍,当他最后一个到枪库领到枪后,因为怕被连长责骂,于是他鬼使神差的没有到队伍中集合,而是把枪藏在了衣柜,然后自己躲到了厕所……
当全连正准备清点人数及携带的武器装备时,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和一条枪!
丢枪绝对是部队的大忌,更何况还少了一个人。当时全连像是炸了锅,每个人都认为一定是有人携枪出逃了。
连长指导员恐怕是当了这么多年兵也没遇到过这种棘手的情况,正当两人焦头烂额无所适从时,队伍中一个老兵大喊:连长,二楼有人!
大家抬头望去,二楼厕所的窗台下沿有个黑影在向下探头,听到喊声,那个黑影迅速缩了回去。
连长指导员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冲着楼上大喊:滚下来!
不一会,二排那个兵拎着枪,探头探脑地下来了。
连长由于紧张和惊吓,大口喘着粗气,当他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他像疯了一样,不顾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三下两下把将那个战士打翻在地。
连长的做法虽然现在看来有些欠妥,甚至是夹杂着浓厚的个人情绪。但在当时我是理解连长的行为的。
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狠狠地发泄心里的憋屈与压力。凭什么因为一个逃兵的错误行径,就毁了整个集体多年的荣誉,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好在这只是一段有惊无险的插曲。连长解气后,全连按照步骤,有序的实施拉动计划。
当拉动结束后,再次清点人员和武器装备时,那晚清点了两遍,比以往多了一遍。
接下来言归正传!
排长和班长们一边议论着那个兵是怎样溜出营区的;一边准备着该怎样给连长指导员建言献策。
而连长指导员此时也正在商量着该不该上报营党委,或者什么时机上报营党委。
事情的转机就在一瞬间。
那时,是QQ聊天软件大行其道的年代。
排长满怀心事的跟女朋友有一句没一句的用手机聊着QQ,突然他猛的起身,抖落掉披在肩膀上的军装,找到了二排长,让他赶紧搜集关于那个兵的所有信息资料,包括QQ号。
事情的最终结局表明排长的侦查方向是对的,他判定那个兵跑了之后,大概率会找个网吧上网聊天。
当他让二排长以假的身份,查到到那个兵的QQ号时,正闪烁着彩色的头像表明那个逃跑的新兵正在线上!
于是,二排长以一个“年轻女孩”的虚假身份,取得了那个兵的信任后,双方互加了好友。
在那个流行网上冲浪的年代,流传着一句话叫“网络的那头,你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条狗”,在网上,那个兵对着这个“女性网友”大倒苦水,倾诉着部队带给他的诸多痛苦……
当然,他也忘不了吹嘘一番,说自己是某特种大队的特战队员。
二排长对他说:“我很崇拜兵哥哥,你在哪里?咱们约个地方见面吧”。
令我们大家感到诧异的是,原以为那个逃兵就躲在康定,结果,一天之内就跑到了成都。
二十年前的康定到成都的客车,每天只有早晨中午两个往返班次,比如今“八线城市”的公交车都少,他短时间内能跑到成都,显然是坐的出租车。后来战友们不得不佩服他是真有钱啊。
人有下落了,于是连长指导员顺藤摸瓜,组织精兵强将,赶赴成都,将正在网吧里如醉如痴期待着与“女网友”见面的那个逃兵,押回了康定。
逃兵抓回来后,每天关在禁闭室里抄写着《纪律条令》,反复的叙写着逃跑经过和反省检查。
据他交代,挨打后他彻夜未眠,一想到自己在全连战友面前丢尽了脸面而心如死水,对今后的部队生活充满了抵触情绪。
于是他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趁着十一假期早晨部队不用出操清点人数,他便早早起床,趁着天黑,躲过哨兵,翻过高墙,逃离了部队。
禁闭结束后,连里也并没有再难为他,虽然在全体军人大会上连长做出了给他记“严重警告”的处分,不过,后来听文书说,连长并没有把那份处分放进他的档案袋里。
我想,连长的做法是仁至义尽、一举两得。
给予处分,目的是为了警示部队,而处分不进档案,则是挽救了个人。
不然,这份处分会跟随着他的一生,将会成为他不论生活或工作,漫长人生中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