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看完了哈谢克的巨著《好兵帅克历险记》，感触良多，这是我2024年看完的第一本书，可以纪念一下。

关于一战，我们历来受到的历史教育，无疑是站在英美一方的，这里或许可以加上法俄，而非协约国的德、奥匈、土耳其、意大利（1915跳反）等。可他们分明在十几年前还一起参与了八国联军，却在历史书上被写成了“愚蠢的帝国主义”、“新兴资本主义”国家，为了殖民地利益和争夺“国外市场”，以微不足道的大公被刺事件为发端，挑起了这场战争。

并最终遭遇了可耻的失败。

类似《好兵帅克》这样的书，非常恰当地描述了奥匈帝国一方各个阶层的民众对待战争的态度。这本书完成的部分有65万字，就算哈谢克提前过世、未能完成全部创作，但以书里的细节来回答“欧洲人民对一战的态度”，那可太富富有余了。

这种小说，靠编是编不出来的。何况哈谢克有常年的军旅生活经验、丰富而真实的底层民众生活经验，可以说他写的每个字每句话、创造的每个人物，都展现了极为丰富的层次——对他自己、对捷克人民、对原奥匈帝国的其他民族国家如匈牙利、奥地利和塞尔维亚人民、对土耳其人民、对德国人民、对俄罗斯人民和原俄罗斯帝国治下的鞑靼人、亚美尼亚人、格鲁吉亚人、对英美法等其他参战国家人民，甚至对相同国家的不同阶层，政府高官、政府一般办事人员、军队长官、普通士兵、文化阶层、小生意人、小农阶层、贫农阶层，都有着各自不同的、丰富而细腻的刻画与描述。

不过统一的特色，是哈谢克本人幽默、泼辣、戏谑乃至粗俗野蛮的语言风格——顺便说句，我认为这本书的译者刘星灿老师，真不愧是中捷文化的一代宗师。这种语言风格放在汉语体系里，很类似东北和京津一带的“二流子”语气，但或许更加粗鲁和搞笑15倍左右。而哈谢克本人也是个流浪汉+酒吧小能手+赌博专家+街头八卦小行家，能写出这么多的段子，绝非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好人”所能为。

可无论怎么描述吧，这本书全须全尾的主题只有一个：反战。不止是战争本身的荒诞愚蠢、残酷无情，也包括奥匈帝国内部的社会矛盾与普通人生活中的种种烦恼。这种烦恼随着书里人物絮絮叨叨的连篇“废话”，向我们诉说了一个“没有一个好人”的神奇世界——

农民出身的勤务兵好吃懒做到了极限，连为长官带的食物都要在路上吃掉80%；

教师出身的上士无时无刻不在下属面前横行霸道，在上司面前则乖的像只哈巴狗；

随军神父嗜酒如命、嗜赌如父，没有一个晚上不在说胡话、最终把好兵帅克当作赌注输给了上尉；

所有的上校要么就是蠢货白痴、要么就是军事上的废物和贪污犯，在士兵面前毫无威信却又总是装出一副威严之相；

而所有的士兵，都迷恋于吃饭、抽烟、喝酒、找女人，这差不多占据本书90%的情节；

而在帅克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正常，他是个傻子，或者至少是个装疯卖傻之人，敢于一个人在冬夜里独自步行上百公里去前线，却又几次三番地能从精神病院、医院、监狱、随军法庭上安然无恙，而他嘴里也总是毫不犹豫地唱着威武的奥地利军歌，或者高喊着“皇上万岁”、“时刻准备为皇帝陛下牺牲自己的性命”。

至于这些人眼里和心里的东西，除了女人、狗、钱之外，大概就是猪肉、牛肉、大肠、肝、腊肠、鸡肉、鸭肉、呃、驴、马，以及朗姆酒、白兰地、葡萄酒、烧酒和啤酒，和军官抽的香烟、雪茄以及士兵抽的劣质烟了。对了，还有一切可爱的屎尿屁，以及肠子里流出来的脓液和脚指头里因为通风而冒出的液体(⁎⁍̴̛ᴗ⁍̴̛⁎)

说实话，虽然写了这么多，但我依然对自己很不满意，我依然没法描述这本神作的伟大与传奇之万一。

从这本小说的角度，我认为任何人都不可能觉得奥匈军队会有任何打胜仗的可能。这是一支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都烂透了的部队——然而，这确实是当世世界第六强国奥匈帝国的军队，一支长年与德国、俄国、土耳其和塞尔维亚保持战争状态的军队。

奥匈帝国当时的gdp仅次于英美德法俄，且在面积上是欧洲第二、人口为欧洲第三。在若干经济指标上，它的数据是惊人的——譬如当世第一的铁路里程，当世最发达的电力设备企业、电话设备，以及至今仍然举世闻名的汽车工业。维也纳、布拉格、布达佩斯，这些至今都是举世闻名的、如诗如画的美丽城市。

这个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国家，包括奥地利、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的全境和波兰、塞尔维亚、克罗地亚、黑山、斯洛文尼亚、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乌克兰和意大利的一部分。

而一战，恰是它消失的最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