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大队那位年轻的赤脚医生调到公社卫生院不久,就被派到外地参加业务培训。在培训期间,医生与当地一位年轻美丽的小学老师相识相恋,培训结束就抱得美人归。那位小学老师姓吴,与我们大队的那位医生结婚后,被安排在大队小学里教书。我读小学三年级至五年级小学毕业(那时没有六年级),吴老师一直我们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当年上语文课时,吴老师除了讲解课文的时代背景、段落大意以及中心思想外,还会给学生布置许多的作业。同学们印象最深的,就是吴老师布置的抄生字和背课文的作业。在上了一节语文新课之后,吴老师就会让我们在课本上划出重点字词,不管这些字词是笔划简单还是复杂,一律都要抄写十遍。而被吴老师认定为名篇佳作的,则要求学生在下一节语文课上能熟练背出来。对于吴老师的“抄十遍”,同学们深感压力山大,但老师布置的作业又不能不做,有些同学就想到了“创新”办法,将两三支铅笔绑在一起写字,这样写一个字就等于是写了两三个字。我也曾试着绑了两支铅笔写字,但总是写不好也写不快。吴老师知道这一情况后,对我们提出了严厉批评,她说,字是一个人的脸面,如果字写得歪歪斜斜,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但要写好字也没有捷径,就是要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端正,想偷懒和投机取巧是不行的。可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玩心太重,常常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许多同学抄写生字一味地赶时间,尽快把生字抄完后就可以到操场上自由活动了。我那时也是随大流,抄写生字只求速度不求质量,以至于后来字一直写不好,“一个人的脸面”实在有碍观瞻。
记得吴老师对我们再三强调,要将重点课文背得滚瓜烂熟,这样才能熟记课文中的字词和句子。在语文课上,吴老师既会叫学生到黑板上默写生字,也会点几位同学站起来背诵课文。凡是生字默写错误的,吴老师就要求学生将生字抄写二十遍。对于课文背不出来的同学,吴老师则要其抓紧时间读课文背课文,第二天再检查其背课情况。正是在班主任老师的严加管束下,我们这些乡村孩子贪玩撒欢的习性不得不有所收敛。时间一长,同学们就对吴老师产生了一种敬畏心理。如果她对某位同学喊一声“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被叫的同学十有八九会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同学们都明白,一旦被吴老师喊到她的办公室去,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实际上,吴老师就是个热水瓶——外冷内热,也就是俗话说的刀子嘴、豆腐心。别的不说,那根摆放在讲台上的小竹竿做的教鞭,被吴老师用来敲黑板的多,敲学生的课桌少,用教鞭来体罚学生根本没有发生过。在课堂上,一旦有学生趴在课桌上看书,或是写字时握笔太低、作业簿斜放,吴老师就会用教鞭敲一下学生面前的课桌,意在提醒学生看书时要身体坐直,要掌握好写字握笔的要领,写字要注意写得横平竖直。
吴老师不仅教我们语文,还教我班的音乐。那时班里每周有一节音乐课,都是由吴老师教唱新歌。在上课前,吴老师会将新歌的歌词写在小黑板上,上课时就将小黑板挂在大黑板上,然后她端坐在风琴前,脚踩踏板、手弹琴健,一句一句教我们学唱新歌。那些年里,我们学会了好多歌曲,其中有《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让我们荡起双桨》《歌唱二小放牛郎》《火车向着韶山跑》《我是公社小社员》《社员都是向阳花》《快乐的节日》《学习雷锋好榜样》等。除了给我们上音乐课,吴老师还会辅导学生排练歌舞节目。在学校每年举行的六一儿童节、国庆节的文艺演出中,我班表演的歌舞节目都很出彩,有些节目还参加了公社小学生文艺汇演。
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季耕耘,这可以说是对吴老师的最好注解,这位敬业的乡村女教师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她诲人不倦、关爱学生,为乡村教育事业倾情奉献30年。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作为一名从“文革”特殊时期走来的乡村教师,吴老师在教学方面也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如教学方法老套呆板,不像她编排的歌舞节目令人耳目一新;对班里的女生特别是女班干部较为偏爱,有时喜听个别学生打小报告。对于经常考试不及格的同学,吴老师也曾骂他们是绣花枕头,说这几个人真是笨死了……其实,在吴老师的埋怨责骂声中,流露出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后来在五年级的一次班会课上,吴老师有点动情地对我们说,教不严、师之惰,我对同学们从严要求,那是为了大家好。现在大家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基础打不好,将来就不可能成为国家建设的栋梁。“忽遇文殊开慧眼,他年应记老师心”,希望大家珍惜光阴,认真学习,增强本领,这样长大后才会有出息。
当年我作文写得还算语句通顺、条理清楚,因此受到了吴老师的青睐,有几篇作文还在作文课上作为范文朗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还被吴老师推荐参加公社小学生作文比赛。赛后,我还获得了参加县小学生作文竞赛的资格。虽然后来我在县作文竞赛中没有获奖,但因为在公社作文比赛中取得了好成绩,仍然受到了学校的表彰。那天学校的广播体操做完后,校长在操场主席台上给我颁发了奖品,是一支英雄牌钢笔和一本日记簿。校长对全校师生说,我们一个乡村小学的学生能参加全县作文比赛,这既是他个人的荣誉,也是我们学校的骄傲。当时我手捧奖品站在主席台上,眼望着主席台下我们班的队伍,看到站在队伍前头的吴老师笑靥如花。
我们那时候小学毕业都能上初中,没有什么小升初的升学考试。但在小学毕业那一年,公社组织了小学毕业班统一考试。在这次统考中,我考语文时发挥正常,考数学则比平时要好,因此语数总分位居全班第二(第一名是那位一向成绩很好的女班长)。而我班统考的平均成绩,在全公社属中等偏上,这应该是同学们对班主任老师呕心沥血辛勤工作的最好回报。
小学毕业后,我升入了初中,三年后又读高中,与吴老师渐行渐远。有几次在节假日里,碰到几位邻居家读小学的孩子,他们告诉我说:“我们吴老师经常讲到你,夸你作文写得好……”我就对这几位学弟学妹说,只要多听多看多练多请教老师,你们也能把作文写好。后来,我高中毕业,再后来大学毕业,我一直在外地工作。期间听几位在老家当教师的同学讲,吴老师获评小学高级教师,还被评为市级优秀教师。听到这些消息,我既为老师高兴,也为老师祝福。
但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后来就有噩耗传出,刚过50岁的吴老师因病离开了人世。我从同学处得知,吴老师身患癌症后形销骨立,虽然她的丈夫是一名医术高明的医生,但面对身患重病的妻子却是无能为力。吴老师去世后,班里的同学送了花圈和挽联,挽联上写的是:黑发积霜织日月,粉笔无言写春秋。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四十年时光弹指而过。春节前小学同学聚会,我们邀请了也是小学老师的吴老师的女儿参加。年过不惑的老师的女儿与母亲很像,几位同学与其开玩笑说,当年你奶奶抱着你到学校找妈妈,我们班里好多人抱过你呢。老师的女儿落落大方地说,母亲的学生是否抱过我,我不记得了,但母亲的学生教过我,我一直记得的。在我读中学的时候,就遇到过好几位老师,他们都说是我母亲的学生。后来,我报考师范院校、当小学老师,也是母亲生前的愿望。我现在是女承母业,而我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就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在大家的掌声鼓励下,老师的女儿满怀深情唱了起来:“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气,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乘着歌声的翅膀,同学们穿越时空隧道,又回到了40多年前那所乡村小学,我们仿佛看到吴老师正站在教室的黑板前,用教鞭指着写在黑板上的《游子吟》,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对我们说,现在,请同学们跟我一起读唐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抄袭必究,版权所有,图文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 者 简 介:任和平,江苏省张家港市人,先后从事新闻宣传、纪检监察等工作,平时喜欢读书写作,部分文章在有关媒体刊发。